阿生摸摸鼻子,眼睛移回正常角度,“记得我去年负责的南京XX单位那个庞主任吗?”
“记得,半老徐娘,自我感觉很良好那个,现在李致手里有个项目在她那里做。”
“上次偶然碰到她,她很有情绪,说我们现在做事情不地道,我套了她半天话,她暗示今年没有收到过我们的实质性好处。”
“不可能,中秋答谢的名单上就有她。”
我点出存档的申请仔细找,庞主任今年大的答谢有两次,一次是三八节前送的雅诗兰黛一套,一次是中秋的购物卡,还不算平时的小打小闹。
有人在说谎,不是庞主任,就是李致,总之不是黄剑生。
我们有时会碰上无良客户,特别在项目换人后,有人会趁新手摸不清行情时索要一些好处,或者诬赖前任同事答应他的条件没有兑现,反正旧人已去,死无对证。
遇到这种情况,要么答应客户的要求,吃个哑巴亏,花钱买太平,如果判定是客户耍花腔,也可以把责任推到前同事身上,道理同上,反正人都走了,空口无凭。我们部门的客户说到底有头有脸,都是知识分子,再无耻也无耻不到哪里去,只要你比他皮厚,比他更无耻,他理亏在先,虚以委蛇拖一段时间,最后不了了之的居多。
我和阿生都认为,庞主任自视甚高,家境优渥,人老公是某银行分行二把手,犯不着为这点小利丢了几十年的老脸。她在乎的应该不是这点钱,而是觉得受了怠慢。
但光看李致的外表,真看不出来她是这样的人,她的项目进度也很正常,没有明显的漏洞。
把该给客户的利益据为己有,这种行为,说小了是贪小,说大了算贪污,是职业生涯的污点,上报给公司,是要开路走人的。
我不想让李致走人,快到年底了,项目面临收尾,现在来扯皮换人,时机不适宜,再说李致还算能干懂事,不需要我操太多心,团队里面她处事不偏不倚,态度上是非常端正配合的,只要她知错能改,我愿意给她一个机会。
这潭水,不需要清澈见底,也不能浑浊不堪。
最开始我本想给李致设个套,看看她会不会撒谎。但想想这样做似乎没什么必要,如果她为了保护自己下意识地撒了谎,而我再来揭穿她,以李致的个性看,她估计受不了这个羞辱。我才不想今后李致看见我无地自容呢,她比我还大点,让人家没皮没脸的,我自己也没意思,万一惹急了她,撂摊子走人了不值得。
所以最后我直捣黄龙,坐下来就说庞主任如此这番打电话给我,化妆品的事时间长了,现只追究新鲜出炉的帐,我也没给李致定性,只问她为什么没给庞主任送卡。
“你给我个原因。”我看着她说,语气虽然温和,但眼神一定不很温和。
李致被打个措手不及,身体一下子僵硬了,人还在微笑,但那笑真比哭好不了多少,带点颤抖
的,失措而又勉力的强笑。
“中秋前有点私事耽搁了,所以没来得及去南京,准备过几天去。”她在回过神之后给我了说辞。
“中秋前去不了,可以国庆节前去,我看了你的计划,里面明确写明了中秋前准备去南京的安排,如果中秋和国庆前都没去,就应该告诉我原因,或者尽快补救,本周你的计划也没有再安排去南京,而我要到客户打电话来才知道,怎么解释?”我步步紧逼。
“对不起,忘了。”
她轻声说,眼睛垂下去,像包了一层水,脸色已经微赧,耳根泛红,显出和年龄不相符的一丝羞怯,让人几乎不再忍心诘问下去。这个女人像颗晚熟的樱桃,人过三十偏偏有种娇俏的水嫩感觉。真有点替她难堪。
我收起了锋芒,放柔了目光,说道:“你分管4个项目,十三家客户,分布在沪杭宁三个城市,在项目顾问里工作强度只算中等,出差范围是最小的,这是照顾你是女士,又已婚,所以我不觉得工作量大是造成你失误的原因。庞主任那里不是组长单位,但也是十三家客户之一,不管你因为什么原因忘了,都给客户造成了很不好的印象,直接影响项目进度,希望下不为例。我了解你,知道你是忘了,不了解你的人会认为这是什么行为?庞主任那里我们得一起去道歉,如果年底前恢复不了和她的关系,今后涉及她的项目只能换人。”
“你没来得及给她的东西不用再给了,我重新买一份礼物带过去。下个月你的公关费中这一笔要扣出来。我会在例会上不点名批评,杜绝类似情况,对事不对人,你不用有负担。另外你的计划和实际工作不吻合,我无法从上面得到你工作的准确信息,所以今后一段时间我会不定期核实。快到年底了,大把项目要收尾,不能再出这种纰漏。”
李致点点头,没吭声,我继续说:“李致,你是有经验的项目顾问,我一直欣赏你的细心周全,条理分明,希望给新同事做个好的榜样,不要让我失望。今天这个事到此为止,如果下次再发生这种情况,我只能说抱歉。”
李致离开的时候,已经缓过来了,至少看见她的人,都不会发现她刚刚经历过一番信任危机。她那么聪明,听话听音,知道我想留她,也知道我的底线摆在那里,再越一步就得触线,她不会拿自己的饭碗开玩笑。
这种谈话真让我累,如果对方是阿生,我早骂得他狗血淋头,换成个陶瓷花瓶一样的李致,真怕哪句话说重了,花瓶自个儿就破了。
有点沮丧,连看上去温柔端正的李致都在耍心眼,如果不是我疏于管理,就是风格太亲民,缺乏震慑力。我恨恨的咬牙,好小子们,我得紧紧你们的皮子了,不然哪天被你们捅出大篓子收不了场,我冤枉我。
后来我自己给庞主任致电,约了时间和李致一起去拜见。
去的时候庞主任在打电话,我们在门口等了好久,才进了人家大门。庞
主任自个在真皮转椅上舒舒服服,姿态优雅地坐着,都不请我们坐,就让我们俩干巴巴地杵在办公桌前面。
不坐就不坐吧,我又不是青松之姿,芝兰之体,又不会宁折不弯,我是利字当头,该弯则弯。
我先为长时间不曾拜会诚恳致歉,场面上的话说了一大堆,人家喝着茶看电脑,心不在焉地嗯几声,正眼都不给一个,让我自说自唱,像画花脸唱独角戏的小丑,你卖力演人还不爱看。
你奶奶的架子这么大干嘛,大不了没给你上供,项目经费又没欠你一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公平买卖,老子我又不求你升官发财。
我脸上那个笑呀,心里那个气呀,趁对面奶奶不注意,到底忍不住,用眼睛余光戳戳李致,恨不得把她给咔嚓了。
这位奶奶比宋主任讨厌多了,宋主任觉得不爽,直接上来哇啦哇啦一通好骂,骂完了气也差不多消了。这位行长夫人,正处级干部,高知教授,面子倍儿大,估计只有她给人冷遇,还没有人忽视过她,所以现今没端茶送客我都该感谢别人有雅量容人。我当初吃错药了,选定点单位干嘛选他家呀,就冲那块国家级实验室的牌子吗?又不是只有他一家,呸。
待我检讨完毕,奉上精心准备的名牌丝巾,庞主任先是坚决不收,推攘中目光扫到包装盒上的品牌标志,懂行地亮了亮眼睛,在我和李致的强烈坚持下终于半推半就之后,脸色语气才活泛起来。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一瞄盒子就知道东西的份量。
伊把盒子随手搁在办公桌上,又端起透明的钢化玻璃大咖啡杯,红嘴唇啜口里面的养生花茶,拖着嗓子说:“新朋友要交,老朋友也不能忘呀。”
“是,今后让李致多来向您请教,我有空也会常来。”
我恭恭敬敬地说,眼光充满真诚的仰慕和忏悔之情,自我感觉活像一只犯了错急着讨人原谅,吐着舌头的京巴。
这笔账应该找李致讨回来,至少也要让她在我面前当回京巴才解恨。
庞主任放下茶杯,看看李致,说道:“那倒没有必要,只要项目进展顺利,平时打电话发邮件都可以,也不用来回跑,毕竟不在一个城市。关键是要经常沟通,倒不在乎哪种方式。小李你要向你经理多学习,以前小黄也挺不错的,你们帮我问声好。”
听她这话,我知道差不多过关了,暗暗舒了一口气。
这是个懂手腕的人精,她要的就是个态度,心里受用了什么话都好说。人家没有在李致面前吐出阿生告密,就冲着这一点,我也不能再怨人家了,乖乖受教吧。
这位太太绝对是黄剑生的对口类型,她不喜欢李致,用人不当,我得修正。
我最后还是没忍心让李致当京巴,她都已经难堪得要命了,我怎么还好再雪上加霜。人要脸树要皮,同是职场女性,混生活不容易,李致也许是遭遇家庭变故,才会行为失当,我饶她这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