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慕凝召见妃嫔的时候,软珥已经离开凤翎殿半盏茶的功夫了。
杨芸碧和葛子珊的脸上都还挂着潮红,眼底的委屈也没有褪尽。
“春乏秋困当真是一点都没说错。本想着早些起来,一下就睡到这个时辰。”岑慕凝说话的时候,语气里透着一股慵懒:“倒是累着你们在这里吹风了。青犁也是的,怎么不先请诸位姐妹入殿中奉茶呢?”
青犁连忙行礼道:“皇后娘娘恕罪,并非奴婢没想到这一层。只是方才敏妃娘娘与缨妃娘娘在前庭的院子里说的热络,奴婢不敢扫了两位娘娘的兴致,只好作罢。”
“哦?”岑慕凝环顾四周,有些奇怪:“缨妃也来了吗?怎么这会儿不在殿里?”
周美人连忙起身,朝皇后行礼:“回皇后娘娘的话,方才敏妃娘娘与茂贵嫔说了好些话,缨妃娘娘听了说是龙胎不适,就先回凤鸾殿了。”
“皇后娘娘,事情不是这样的。”葛子珊连忙起身为自己和敏妃分辩,她急急行礼,便道:“是缨妃出言讥讽,臣妾气不过才与她多说两句。缨妃自从有孕,便是动辄就拿皇嗣说事,臣妾才入宫不久,位分又在缨妃之下,哪里敢公然得罪她呢。可是敏妃姐姐与她平起平坐,怎么能由着她这般的轻践,难道就因为有孕在身,便可以不把旁人当回事吗?这未免也太仗势欺人。”
“子珊妹妹,不过是一场误会,不至于这么动怒。”杨芸碧想拦着她,已经迟了。她没想到葛子珊这样沉不住气,其实皇后既然问起,打个遮掩就过去了,何必要说的这么明白,让彼此都难堪。
葛子珊眼眶一热,险些掉下泪来:“敏妃姐姐觉得是个误会,臣妾却不觉得。缨妃身边的环佩不是还说呢,若龙胎有什么闪失,缨妃必然不会放过你我。反正到时候也要遭殃,倒不如当着皇后娘娘的面把话说痛快。”
岑慕凝看着葛子珊委屈的样子,心里竟然有些羡慕。她曾经也是这么简单的心思,受不得一点委屈,咽不下苦涩,有什么就说什么,眼里不藏沙子。那样好的年华终究是不见了,如今她深谙一个道理,委屈算什么,活着才是最要紧的。
皇后想着自己的心事,一时半会儿没有搭腔。
杨芸碧惴惴不安的走到皇后面前,恭敬道:“皇后娘娘,都是臣妾不好,一时心急而冒犯了缨妃姐姐。若是能让姐姐消气,臣妾愿意去凤鸾殿赔罪。”
“倒也不必。”岑慕凝温眸道:“缨妃有孕,多多静养才好。何况如今母后身子不适,缨妃还要照料,无暇顾及这许多。倒是你……”
杨芸碧不等皇后开口,便屈膝跪下:“前些日子,皇后娘娘凤体违和,臣妾斗胆替娘娘管理后宫的事情,却总是顾此失彼,焦头烂额,眼下娘娘的身子大好了,臣妾愿意跟着娘娘学习,替娘娘分忧,但请娘娘多多提点臣妾,臣妾也不至于再有疏忽,引来后宫姐妹诸多不满。”
想着如今身边,除了葛子珊还愿意为自己多说句话,其余的妃嫔根本不愿意靠近,杨芸碧心里就不舒服。树敌太多,终归不是一件好事。
“也好吧。”岑慕凝能感觉到她是个有心思的人。“既然你这么说,那便从最简单的做起。其余的事情暂且先放一放,眼看着天暖起来,阖宫也该裁制春日的新装了。选购、整理、分配衣料的事情,就交给你来做。说起来这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可又不简单。妃嫔们按照自己的位分,有相应的封赏。但即便是有规制成册,这料子的花色却大不相同。保不齐就顺了哥情失嫂意。到底不是那么容易做成的事。”
杨芸碧略微一想,便点头:“臣妾愿意试一试,多谢娘娘提点。”
“唔。”岑慕凝满意点头:“本宫管制后宫事务,也有疏忽的时候。身边正需要你这样肯用心思学的好帮手。你才入宫,年纪也轻,慢慢学着做就是。总归能独当一面的。”
“谢娘娘恩典。”杨芸碧还不忘为葛子珊说一句话:“娘娘,臣妾还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岑慕凝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却故意佯装不知。
“子珊妹妹一向细心,臣妾想让妹妹帮着臣妾一并去做。有妹妹的细心帮衬,兴许事情会做的更尽善尽美。”杨芸碧笑吟吟的冲葛子珊点了下头。
葛子珊心里却有点紧张,她怕皇后不肯答应。如此一来,不但辜负了敏妃的好意,还会让这些妃嫔们看笑话。
“你愿意吗?”岑慕凝温和的问她。
“臣妾愿意为娘娘分忧,为敏妃姐姐尽心。”葛子珊连忙答应。
“甚好。”岑慕凝满意点头:“那就这么办吧。”
“多谢皇后娘娘恩典。”两个人又异口同声的谢过。
又随意的说了会儿话,岑慕凝觉得乏了,便吩咐她们跪安。
冰凌召唤了几个小丫头,收拾了殿中的茶盏,才转而过来:“娘娘,那敏妃可真不简单。”
“是吗?”青犁倒是没看出来。“哪里不简单了?”
“受缨妃的侮辱,自己不出头,却是让茂贵嫔替她顶回去。昨晚的事,她只字不提,不敢对娘娘显出半分怨怼来也就罢了,竟然还主动交出协理后宫的权利,向咱们娘娘示弱。这还不算,她知道茂贵嫔今天为她受了委屈,又在娘娘面前给她找了个甜头,这样的安抚,可比送些礼物、说点好听话管用多了。往后那茂贵嫔必然会继续依附在她身边,只有她们两人抱团,才能更好的对抗宫里其余的妃嫔,这不是格外聪明的一个人吗?”
“你这么一说,倒是真的不可小觑。”青犁皱眉:“宫里总是这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
“哪一波未平?”这回轮到冰凌好奇了。
“没,只不过觉得很难有安静的日子罢了。”青犁没继续往下说。
这时候,明清快步进来,道:“皇后娘娘,褚将军求见。”
“舅父?”岑慕凝颇有些意外,没想到舅父竟然会入后宫求见。不过他能进来,说明庄凘宸已经点头了。
“冰凌,请舅父进来。”岑慕凝知道他为何而来,大抵也就只能是这样子了。
奉了茶,冰凌和青犁便退出了内殿。殿门并没有关,她俩一左一右的站着,也提防着旁人靠近。
“上一回见舅父,还是母亲出事的时候。”岑慕凝忧心忡忡的说:“连本宫成婚,舅父也在城外征战,未能相见。”
“说到底,是褚家对不住你们母女。”褚荣志有些愧疚的说:“可是皇后娘娘,褚家到了你们这一代,女子是你最出色,贵为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可男丁之中唯有培源最有出息。虽然年少,却屡次为朝廷建功,总算不失家门风范,可如今皇上却将他收押天牢,这无疑是褚家的劫难……”
“舅父。”岑慕凝打断了他的话,眉心微蹙。
“是,是微臣失言了。”褚荣志叹了口气,垂下头去。
“我也希望表哥能平安无事。”岑慕凝直言不讳的说:“可惜他是中毒太深。瞿愉终究不是个寻常人,她接近褚家一定有目的。多年前,表哥就已经一头栽进去,如今还是如此。舅父,本宫只怕就算能将表哥救出天牢,能恢复他的身份,也难保证他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除非,他能和瞿愉断的干干净净。”
“西边有些不太平。”褚荣志幽幽道:“时局艰难,最能磨练意志。微臣已经向皇上请旨,由微臣前往西边为朝廷扫清祸患。眼下,只求皇后娘娘能在皇上面前,为培源求个恩典。只要皇上点头,微臣可以保证,必然会带着培源继续为朝廷效命,他不敢也没有机会再闯祸。”
“父母只为子女,大抵都是如此。”岑慕凝不免感叹:“舅父既然已经有了安排,那便这么办就是。只是……瞿愉的由来,她背后是何人,舅父必须彻查清楚。眼下找到这个女人同样要紧,只有斩草除根,才能永绝后患。”
“不用皇后娘娘提醒,微臣也会这么做。”褚荣志眼底慢慢的升起了愤怒:“这个女人活着一日,褚家就不会安宁。谁又能料到,当初绞杀她竟然没有死。当真是可恶至极。这一回,绝不会让她再跑了。”
“舅父心里有数就好。”岑慕凝微微一笑:“本宫午膳时就会去向皇上求恩典。若无意外,不出三日表哥就可以回府了。”
“多谢皇后娘娘体恤。”褚荣志凝重的朝她行礼:“娘娘放心,如今的褚家不似从前只懂中庸之道,娘娘若用得着,叫人传句话便可。”
“本宫父女之情淡薄,能仰仗的也就只有外祖父与舅父。如今有舅父这句话,慕凝就安心了。”
两人对视一眼,脸色同样的温暖起来。
午膳时,岑慕凝果然去见了庄凘宸,并且为褚培源求情。
庄凘宸登基不久,也是用人的时候,想着点头就是。但毕竟涉及朝政,他没有那么痛快的点头。
于是岑慕凝只好返回凤翎殿,静候佳音。但她很有信心,他一定会点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