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传信

廷尉内李斯将犯人的资料整理好,轻抿一口下人送来的茶,算着时间,扶苏公子应该要来了。果然不出片刻便见扶苏公子的身影。

他一袭绛色直缀长袍,袖口云纹金边,束起的黑发镶以鎏金银龙冠,意气风发地走来,似乎夹带着一阵风。

“见过大公子。”李斯行礼,不多言说,拿出整理好的资料给扶苏,“这几日下官彻查了犯人身世和职位,他们都打死不肯招,倒是有一个为了自证清白,说前些日子见到传送军令的小厮半夜不在阁楼休息,老久才回来。”

扶苏点点头,拿着竹简快步走到李斯所说的这个犯人前。

“你所说的可属实?”

“句句属实!小的若是撒谎,愿被诛九族以明志!”那位犯人身上都是明晃晃的鲜血,沿着身体滴滴落下。结痂的伤口深深浅浅地外露,身体的每处角落都被拷打得狼狈不堪。

那位传送军令的小厮同样如此,身体虚弱却也拼命抬起头来:“公子莫信他一派胡言!那日晚上奴闹肚子疼,在茅厕待得时间长了些罢了,他这是为了不受严刑拷打污蔑我!”

扶苏漠然地看着两个人,低声问李斯:“他们所说的那日情况查实没有?”

李斯答:“那日里这小厮吃了隔夜饭,去茅厕这个说法也说的通,只不过是没有人证物证,光凭一张嘴我们也难以信服。”

扶苏轻笑:“我看着两个人倒是骂得起劲。这样吧,我带着你们两个人去见见一位公子妇如何?”

两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称是。司寇把他们手上脚上的镣铐解下来,待他们勉强站立好后从身后又带上了一副镣铐。

简单地为这两个犯人更衣后,扶苏就把他们拉到了陆简兮的面前。把陆简兮的所有下人都唤了出来。

伍椒带上了几只寻味犬,嗅嗅两个犯人,又跑去嗅陆简兮和她的下人。

寻味犬并未狂叫。扶苏的眉头微微舒展,果然和他猜想的差不多,这两个人应该不是罪犯。

“公子这是做什么?”看见两个狼狈的犯人还要被凶狠的狗嗅来嗅去,陆简兮难免不满意,“公子是要将我捉拿吗?”

扶苏把手背到身后,微微一笑:“今后调查之事,麻烦公子妇配合。放心,抓到证据之后,我才会将你捉拿。走。”

扶苏欲转身离开,一位廷尉的侍卫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神色焦急。

他看见扶苏和李斯就连忙下跪,磕了两个头,大声喊道:“不好了!公子,李相,有一位犯人咬舌自尽了!”

扶苏眉头紧皱,眯起墨色的眼眸:“什么?”

李斯勃然大怒:“我不在片刻,就出了这种岔子?你们怎么看守犯人的?”

“小的罪该万死!”那侍卫连连磕头。

“快回去看看。”扶苏回头瞥了一眼陆简兮的神色,迅速离开了凝露宫。

扶苏一行人离开后,陆简兮忍不住笑出了声。她用手帕轻轻掩盖上扬的嘴角。

“都好好陪我玩吧。”

她回到殿内,将写好的家书卷好,用绳子绑紧,招呼飞鸽落在窗前,绑在它的脚上。飞鸽振动翅膀,穿越宫檐,消失在蓝色的天际。

扶苏回到廷尉,那咬舌自尽的人是给军报跑马的马夫。通过他的身家来看,和齐国并没有什么关系。这个人名为李峰,是魏国人,八岁来秦国谋生,十八岁进宫,不识字,如今四十二岁,是王家马夫的得力人手,平日里交友也只限于同僚,沉默寡言,没有亲人。

这样一片空白的身份,在风口浪尖处作出咬舌自尽这种行为,难免不是想说明自己就是犯人。可是他身份清白,没有动机,实在是令人意外。

扶苏揉揉眉心,案件扑朔迷离,怎么还牵扯到魏国人身上?他摇摇头,招呼李斯让他继续看紧这些嫌疑人,包括刚才那两个互骂的,不能再出现这样的事情了。

转眼间为此事忙活到深夜,又是拷打又是询问,还是没有什么进展。军部派去的督查传信言军中的确无叛变之人,将军管理得当,的确无叛变之人。

沉默在空气中发酵。

“今日累了一天了,公子先回去歇息吧。”李斯看着扶苏认真翻阅竹简寻找蛛丝马迹的模样,不由得心生感叹。

“今日我不回去了。”扶苏拿起旁边的水盏喝一口,“父王只给了十天时间,我们来不及。”

李斯点点头:“那我再把审查范围扩大。”

扶苏颔首,坐在位上认真思考。突然伍椒来报吕秋要见他,说是有重大情报。

吕秋这个时辰怎么还来?扶苏皱了皱眉头,让伍椒把吕秋请进来。

“等等。”扶苏转头看着身后哀嚎遍野的犯人,满屋子的血腥味充斥鼻腔,还是不愿意让吕秋看到这些东西。他起身走向门口:“我出去见她。”

深夜树叶随风摇曳,蝉都停止了聒噪,只有一轮明月安静地悬挂在上空,万物静谧。

吕秋披着一层轻薄的披风,身着宫女常穿的衣服,手上拿着一个竹简,目色担忧又焦急。

看见扶苏的身影,她抬起脚踩着碎步向扶苏小跑过去。

扶苏看见她焦急的身姿,但又带着五分冷静与理智的目光,心里不由得一暖。

“怎么现在过来了?”扶苏伸手将吕秋脸上的碎发放到耳后,声音像坠入棉花糖一般温柔。

吕秋只是定定地看了扶苏一眼,把手中的信给扶苏,“兄长给我的信,我看过了,的确是兄长的笔迹。你信我,就是信他。好好看看,我走了。切记,勿与他人看见。”

语罢,吕秋转身离开,不多说一丝废话。

扶苏问旁边的侍卫:“她一个人来的?”

侍卫回答:“是的。她自从初更时便开始打听您在哪儿,跑了宫里几个地方才找到这儿,给您送信。”

扶苏点点头,拿着竹简回廷尉。在烛火摇曳的烛光下,扶苏展开竹简,上面简短的一行字映入眼帘:

齐军中有叛敌者,且疑为军中要职,可掐断军中送信之事。我传给王上的信已被不知人所丢,如今我回京经过驿站,秘密托一个牧羊人交给当地官府送来,为了不引人注目,便送至与你。我于齐国边境之时常见一飞鸽,疑为军机传送。事关国事,务必迅速呈给廷尉!

吕策

乙丑年 癸巳月 庚辰日

扶苏迅速看完内容,将竹简重新卷好。未曾想到吕秋的兄长能传送过这么重要的情报。

“你信我,就是信他。”吕秋坚定而冷静的眼神久久地印在扶苏脑海里。他只犹豫了片刻,便选择相信这份竹简的内容。

如果事实如此,那么就要看看齐国送过来的陆简兮给齐国的“家书”和“回信”对不对的上就好了。

扶苏松了一口气,事情总算有了点转机。不过,既然军中有叛敌者,为何督查却说无事呢?扶苏眉头又紧蹙起来。

翌日下朝时,扶苏朝嬴政说明了调查进度。嬴政听着扶苏的讲述,虽然有些不满意,但是他还是没有怒形于色。事关重大,各个部分都在各司其职配合,要快也快不得,重要的是严谨。

“父王,两位督查还未回来么?”

嬴政似乎不太在意一个两个督查是否回来,他偏了偏头,赵高立马点头哈腰地说道:“回公子,军报是八百里加急送回来的。督查大人应该还在回来的路上吧。”

也许……扶苏脑海里冒出不好的想法。也许督查发现了什么,被半路截胡了也有可能。但吕策的这个情报不能和父王说,毕竟父王并不知道吕策是何人,而且士兵擅自传信,是死罪,必将引起父王雷霆震怒。

吕策性命保不保尚不得知,吕秋也会受到影响,自己也会收到百官苛责,听信一个士卒的话。

所以这一切必须等到水落石出以后才能帮吕策圆回去。

扶苏整整衣冠,朝嬴政行礼退下。

加紧各方面的调查审问,那两个互骂的宫人基本上可以确定没有什么嫌疑,各自说都有理,闹了一场乌龙罢了。

倒是那个自杀的犯人依旧可疑。下人已经把尸体拿去处理了,现在死无对证。

他究竟是替人挡刀,还是畏罪自杀?

不知不觉又几日过去,扶苏目前就等着齐国送信来,算着日子,明天早上应该就能到了。

扶苏偷着闲回了朱华宫,经过他的嘱咐,吕秋这几天都吃的很好,还去看了看朋友。

“你说有人畏罪自杀了?”吕秋咬着一块酥糖问。

扶苏点了点头:“这个谜团我们到现在也没解开。”

扶苏把这几天办案的所有事情都说了一遍,吕秋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突然来了一句:“如果那两个宫人是故意拖延你们的时间,吸引你们的注意然后趁机自杀的呢?”

扶苏愣了愣,突然什么都明白了。

“陆简兮……”扶苏目光充满了怒气和嘲讽,拳头不由得攥紧,扯了扯嘴角:“观人不可只观其外表啊。”

吕秋勾勾唇:“齐国怎么会送傻到像她这样的人来咸阳宫呢?若是她真有这么天真,能安安稳稳地走到现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