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院子门口,不敢相信我看到的这一切是真的。
院子正中搭了一个桌子,我二伯和刘东领着一群人坐着,桌子上摆着瓜果茶水,他们聊得热火朝天,不亦乐乎。
刘东和他弟弟都在这里, 刚才他老头坟前是谁站着?可能是他的亲戚吧,我也没好意思问人家的事。
我问二伯我堂哥堂嫂呢?
二伯手上的旱烟锅敲在我的额头上,他说你这个娃怎么还找你长乐哥玩,长乐现在是有媳妇的人了,往后人家要陪媳妇,你就少当搅屎棍了!
“那是当灯泡。”刘东解释,“锃光瓦亮二百五十度的灯泡!”
“哈哈哈!”
他们都笑了起来,笑声放肆,笑完就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欢喜的场面一点都看不出这是刚办了丧事的人家。
这一桌人大大小小男女老少有十多个,我二伯两口子,刘东一家四口,以及他弟弟刘明一家三口,加刘东的妹子两口子,每个人都特有精神,说说笑笑个不停。
我转头看了看外面,这个位置能一眼看见刘老头的坟墓,他才下葬几天啊,儿女们就这么欢腾了?
可我明明记得今天早上他们兄妹几个还在廊檐下偷偷抹眼泪。
到底是哪儿出问题了?
刘东举起酒碗给我二伯道歉,说明天就要离开,他家老头去世给我二伯一家带来了很大的麻烦,他现在就要道歉,这件事不能等到来年才说。
“都过去了,过去啦!”二伯大气的说道,“长乐两口子好好的就是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说完又是一顿猛喝,我站在他们之外,我真是想不明白,他们在高兴个什么劲儿?
特别是刘东那边,喝到兴头上,他们居然划拳,玩文字接龙游戏,乍一看就跟过春节似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
我干脆就坐在廊檐下,当然,我选了一个靠边的位置,这样要是出事的话,我几步就可以跑出三合院。
他们喝了大量的酒,把两家办酒席剩下的酒都喝了,院子里到处都是空酒瓶子,可是他们越喝越有精神,越喝越来劲,后来干脆就抱着酒壶吹喇叭。
我坐不住了,这样喝下去不死人才怪。我走到二伯身边,劝二伯不要再喝了,二伯踉跄了两步,抬眼瞪着我:“长生,啥时候轮到你教训我了?”
就是二伯这一眼,吓得我一个冷噤,往后倒退了几步。
因为我看见二伯的眼睛里是没有眼珠子的!
那双眼睛就是一个两个黑洞,深不见底的黑洞。
可二伯倒酒,给刘东点烟,酒一点没撒出来,打火机也没弄错方位,他明显就是一个正常人。
我揉了揉眼睛,我希望是自己眼花了。
第二眼还没看过去,刘东提着酒壶就来了,他说要敬我一杯,我连说我是学生我不喝酒,刘东不罢休就来拉我。
他的手就像一个铁钳一样扣在我的手腕上,冰冷,僵硬。
我奋力挣脱,那只手却越扣越紧,我的手腕处疼痛不已,这时二伯走上来对刘东说,学生不能喝酒抽烟,长生该喝的酒,就让他喝了吧。
“林二你也少喝点。”我二婶心疼我二伯,一把就来把酒壶夺下转身就走。
看见我二婶,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二婶的后脑勺是空的,犹如一个血盆大口对着我。
刘东在和二伯二婶之间夺酒壶,夺过去之后一饮而尽。
“嘀嗒,嘀嗒……”
我听见一阵水滴的声音,低头一看,刘东的裤裆里正往下淌水,地上有一大滩水渍。他上头在喝酒,下头在开闸放水,但是院子里的人都没发觉。
我惊恐,害怕,两腿发软,可是在不经意间,我被十多个人团团包围了。
刘东那边的人都要我喝酒,不喝不行,不喝就不是好邻居好老乡。
而我二伯护着我,二婶护着二伯,这样一来,两边的人就弄个不可开交,纠缠在了一起。
我趁乱从他们中间挤出去,他们浑然不知,继续在拉拉扯扯,大声喧哗。
我想跑,可是一双腿打颤,一点都不听使唤,我心里有一个声音在不断的回响:他们都死了!这一院子的人都死了!
“学生不能喝酒抽烟。”二伯还在反复说这句话,“长生还是孩子呢,我替他。”
我泪流满面,我二伯死了还在护着我。
抹了一把泪,我告诉自己一定要活着出去,我不能死在这个三合院里,那样的话大家都死得不明不白,我要为我二伯的死讨个说法,我要替二伯报仇!
我全身颤抖着好不容易走到了三合院外,心里一阵难过,转身对着二伯的背影跪下。
就在这时,“嘎吱……”一声清脆的响声传来,一道光把院子照亮,堂屋的门开了……
堂屋的门开了,照亮院子的光束是从堂屋里发出来的。
此时,堂嫂提着马灯站在那里,似乎没有看见我,对着院子里的那一群人在说什么。
院子里的所有人就像收到指令,爬起来慢慢的走向那扇门,他们的步子很奇怪,就连刘东三岁大的孩子也是直接上台阶,根本就不需要大人拉着。
他们全都进了堂屋,围着一张桌子坐下,那桌子上依然有酒菜,我堂哥也在里面,和堂嫂一起招待客人似的,满屋子走来走去,十分热情。
我站在这里,和他们中间隔着院坝,隔着一道门,却是阴阳相隔了。
我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泪,看着近在眼前的亲人,我把他们每一个都记在脑海里,以后怕是再也见不着了。
然后我一路狂奔去找蒲道官,半路上一辆车迎面而来,我往路边让,那车停了下来,车窗打开,是我爹。
“长生,深更半夜你发癫啊?你在跑啥?”我爹说,“你快些跟我回去,奶奶怕是不行了。”
我一见到我爹,抑制不住的嚎啕大哭起来,我爹跳下车说我,奶奶还没死,你哭什么哭?
“二伯死了,二婶死了,他们都死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啊?你是不是睡迷糊了在梦游。奶奶病危,我走之前还给你二伯打电话了。你敢咒你二伯,他白给你吃了这么多年的饭!我不捶死你,你再胡说!”
我爹惯会像泼妇一样的骂人,抡起双拳打人,我对他充满畏惧,还不如和二伯亲近。
“你跟我回去看看就知道了。”我说,“先送我去找蒲道官,让蒲道官去看看吧。”
我爹一定是觉得我疯了。他把我拽上车,任凭我大喊大叫甚至咬他一口,他都没有放手,把我紧紧按在座位上。
“奶奶想见你最后一面就那么难?你是不是恨奶奶?”
我被他按住动弹不得,我说既然那样就带二伯一起回去看奶奶啊。
“你二伯要去镇上置办东西准备奶奶后事。”我爹说,“我刚才跟你二伯说好了,你少在这儿给我装疯卖傻。”
“你真给我二伯打了电话?”
“老子还骗你不成?老子是你爹,你不信你爹的话你信谁的话?”
我爹让司机把门窗锁死以防我跳车,这是租来的车,司机是村里出了名的开飞机的人,把车开得能上天,很快,我们就出了二伯的村子。
越走越远,我绝望极了,三合院里的人都死了,可是我爹就是不信,我也拿他没有办法。
我爹在行车的过程中不段的打电话吵醒他要联系的人,他给奶奶准备后事,奶奶生病这事也非常突然,之前半个月我还会去小姑姑家看过奶奶,那时候奶奶都非常健康,没想到半个月时间,奶奶就病倒了。
计划好了办酒席的东西,我爹开始给村外的一个阴阳先生打电话,可是电话是空号,我爹骂骂咧咧的说这孙子换号了。
“蒲道官还在我二伯的村子,明天那个女人就下葬,为什么不请蒲道官?”我说。
我爹一拍光秃秃的脑门说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赶紧拨我二伯的电话让他给蒲道官说一声。
我屏住呼吸听我爹打电话,那“嘟……嘟……”的声音一响,我既紧张又害怕,但是我非常希望我二伯能接我爹的电话。
“嘟……嘟……”
这声音在黑暗中特别刺耳,我听得心里慌乱,突然间心口一阵刺痛,我的病又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