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笑声戛然而止,晏荣川的手臂都没有收回来,神色就变了,声音里竟然罕见的带了一丝颤抖:“老杜、、、、、、”
“怎么了?”晏荣川突如其来的转变,让罗华感觉不妙。
晏荣川的眼神都在微微发着抖,他扔下手里的卷子,迈腿就往外走,罗华也说不出为什么,他一把抓上了晏荣川的手臂,阴冷的疾风刀子一样刮了过来,刮得罗华皮肤生痛,不由得闭上了眼睛,再睁开周围已经换了天地。
狭窄的小巷,昏暗的灯光,还在地上缓缓翻滚的空油桶,晏荣川甩开罗华,长腿迅速迈过空油桶,从隐蔽肮脏的角落里一把扶起一个气息微弱的人,汩汩鲜血正从他身体里缓缓流淌而出,在地上已经汇成了好大一片。
“老杜——”,晏荣川迅速伸手捂住那人腹部血淋淋的伤口。
听到晏荣川的声音后,那人用尽全力睁开眼睛,极其虚弱:“你来了。”
晏荣川用力扶起他的腰:“我送你去医院。”
杜长峰挣扎了一下,依旧没能站起来。
“罗华,打电话!”晏荣川鬓角有了汗,手在微微发颤。
“没用了,老晏——别费劲了——”断断续续的血水从杜长峰的嘴角往外越流越多。
罗华掏出怀里的电话,慌乱之中竟然连连按错。
晏荣川的嘴角在微微抽搐,几十年的老朋友在他怀里慢慢变冷,他除了抱紧他、安慰他,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毫无办法。
“这里是120指挥中心,请问您需要帮助吗?”温和的女声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才从从电话那头儿传来。
罗华刚想回话,却看见一丝半透明的魂魄从杜长峰的躯体里飘了出来,整个人愣住了,甚至都忘记了怎么回话。
“喂——?”此时周围寂静一片,电话里面的声音显得格外突兀。
“喂——?有人吗?”
罗华僵硬的手指按下了挂机键,刹那间这方天地连呼吸的声音都多余。
晏荣川放下杜长峰已经僵硬了的身体,木讷地站了起来。
“原来这就是死了的感觉。”杜长峰的魂魄看着半透明的自己惊奇的喃喃自语。
“引魂使晏荣川来接你去忘川。”晏荣川郑重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你可甘心?”
“甘心。”杜长峰笑了笑。
“你可还有未了心愿?”晏荣川努力稳住自己的声音。
“没有,如果不是二十年前你替我,我早就死了,多活了二十年足够了。”杜长峰摇摇头。“走吧”。
“这就走吗?不再看看了?”晏荣川看着自己的老搭档。情绪极为复杂。
“看啥?我又不像你还有老婆孩子,一个人了无牵挂,挺好的。”杜长峰笑得释然。
“我一定要亲手宰了那些混蛋。”晏荣川的拳头上的青筋都出来了。
“砰砰——”庄严的枪声在墓地上空盘旋不去,一身黑衣的罗华站在沉默的人群一侧,呆呆的看着杜长峰的墓碑上的遗像。
自从杜长峰头也不回的进了忘川,晏荣川已经在岸边醉了七天了,至今人事不省。
“老晏,放过自己吧。”杜长峰的话犹在耳边。
晏荣川却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逝者已逝,生者尚需坚持,人群散去,一个五六十岁的妇人,拽着一个半大的孩子,步履略显蹒跚的着绕过肃穆的松柏来到另一座墓碑前,布满皱纹粗糙的手指轻轻抚着墓碑上的容颜,他依旧是那般神采飞扬,“荣川,长峰走了。”颤抖的声音刚落,一行清泪滑下满是沟壑的脸庞。
“二十多年了,你还好吗?”那妇人方才一直压抑的眼泪此时如泉水一般涌了出来,“你倒是说句话啊。”
“妈,你别哭了,爸要是真是泉下有灵,看见了也会伤心。”段永强轻轻抚着那妇人的后背。
“当年你死了,长峰活了,可是这二十年他是替你活的,他一直在照顾我们的家,如果你见到他,一定要好好照顾他,我们对不住他啊——”
罗华喉中一紧,赶紧上前扶住那妇人,“他会的,你放心。”
那妇人抱着晏荣川的墓碑哭的肝肠寸断:“荣川——荣川——如果真的泉下有灵,你来见见我好吗?这二十年不见你入梦一次,你还记得段春梅吗?”
罗华忍下心头的酸楚,招呼过来段文均:“文均,扶奶奶起来。”
傻站在一边的段文均这才反应过来,伸出还带着婴儿肥的小手握住段春梅苍老的手:“奶奶,我们回家吧。”
段春梅看着段文均仰起的小脸儿,擦了擦泪水,扶着段永强的胳膊站了起来,转身之后又似不忍,又像是留恋的回头看了一眼,“我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段文均扯着奶奶的手小心翼翼的下台阶,突然一个不稳,小小的身子一下子被绊倒在地上,段春梅一惊赶紧弯下腰,罗华眼疾手快早已经将段文均抱在了怀里。
“段先生,你先照顾你母亲,小均交给我就行。”罗华迅速检查段文均的腿,还好只是擦伤。“看来没有大碍。”
段永强点点头:“那就辛苦小罗老师了。”
罗华扶起段文均,矮下身子:“上来,我背你。”
段文均乖乖的趴在罗华的肩上,还有些稚嫩的声音小声的附在罗华耳边问:“杜伯伯死了吗?”
罗华心里微微一痛,没有接话。
“死就是再也见不到了,对不对罗哥哥。”段文均似乎在喃喃自语。
“总有一天我们会再相见的。”罗华用侧脸轻轻得蹭了蹭趴在耳边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段文均声音突然就低了下来,他把头用力埋在罗华的背后:“杜伯伯一定在怪我。”
罗华感觉到小小的身子在自己的身后颤抖:“怪你什么?你又没有做错什么?”
段文均抽噎着:“因为我不好好学习,杜伯伯给我请了很多老师,可都被我气跑了,他一定也是生气了,宁可和爷爷一样躺在地里,也不肯在见我了。”
罗华闻言止住了脚步,顿了顿:“不会的,我们以后不会在惹他生气了。”
段文均在罗华背后用力点了点头。
送这一家人离开后,陵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不知哪里来的乌云在不经意之间黑压压的压满了头顶,一阵风过,卷起炎炎夏日的热气,隐约有细雨拂面,罗华目送汽车消失在视线里后,转身再次走入已经空无一人的陵园,松柏在细雨中默立,罗华的脚步声清晰可辨。
转过数道松柏丛,果然晏荣川抱着酒瓶坐在了杜长峰的墓碑前,醉眼依旧迷离。冲着罗华招招手:“要不要喝一杯。”
罗华接过晏荣川的酒瓶,静静的拧开了盖子,抬手全部洒在了杜长峰的坟前,晏荣川刚准备发怒,却听罗华说:“适才没有酒,这下子好了补上了。”
晏荣川眼圈突然一红:“当年我还是卧底,每日在刀尖上舔血,每一步都小心谨慎,他还是个刚出警校的小警察,一腔热血单枪匹马就敢闯毒窝,虽然看来很虎,但是看他那一身阳光,一身凛然的正气,那是我曾经一直梦想着的自己的样子,我不能让这样一个年轻的警察白死,于是我自作主张,救了他,却也让耗时近6年的行动几乎功亏一篑,我死了是活该,他还年轻,还远更远的路,更好的生活,可是他在剩下这二十多年里,照顾我的妻子,供养我的孩子,硬生生把自己的日子过成了我的——”
晏荣川不知道又从哪里摸出了一瓶酒,一半儿倒在墓碑前,剩下一半儿倒进自己口中:“老杜啊,这辈子,咱俩是算不清到底谁欠谁的,死的也好,活着的也罢,咱哥俩赎罪赎了二十多年,剩下的,我一人担就好了。”
罗华突然想起了刘大、牛二,徐小七,此处尚有一处坟墓可以祭拜,小七他们呢?连一处衣冠冢都没有,罗华眼圈一红,神色也暗淡了下来。
晏荣川眼神迷离的又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走到了自己坟前,苦笑一声:“不是我不去,我不敢、不能、我不配啊、、、、、、”话没有说完,人就一头栽在地上。
罗华一惊正准备去扶他,眼前突然一抹暗红飘过,无义弯腰单手拎起了趴在地上昏昏沉沉的晏荣川,微微拧了拧眉头,脚下接着一动,罗华下意识赶紧跟上去,无义微微侧首狭长的凤眸瞟了一眼有些无措的少年,一挥宽大的衣袖,罗华发现已经是忘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