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姐提起长裙的下摆,慢慢的步入密道。在惠姐没入洞口的那一瞬,沉香木床又移回了原位。
密道内没有一丝光亮,只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饶是走了数百次,惠姐还是有些紧张,不由屏住了呼吸,连脚步也加快了许多。
走了一段路,就有一道门挡在了自己的面前,惠姐摸索着扳动了门上的机关,门板悄无声息的滑到了一旁的墙壁之中。
惠姐朝前迈了一步,门在她身后悄无声息的关上了。屋内依旧是漆黑一片,少主不喜欢光亮,因此有他的地方永远是漆黑一片。
这黑暗仿佛有重量一般,惠姐只觉得胸口有些发闷,忙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恭敬的喊了一声“少主”。
“你来了。”温润的嗓音,淡淡的关切,本是一句极简单的话,可听在耳中,却犹如三月春风,令人暖暖的。
惠姐的嘴角不由挂上了一丝浅笑——这笑容是发自心底的笑,他对自己还是这么温柔,一如自己第一次侍奉他,自己心中很是贪恋这份温柔,因此才甘愿为他做这一切。
也许,有时温柔也是一种武器。
收起思绪,惠姐忙从衣袖中拿出那块血玉,双手奉了上去:“少主,今天有人拿着这块血玉和一斛明珠来倾楼。”
微凉的指尖划过惠姐的掌心,温润的血玉被拿走了。
惠姐收回手,又低声加了一句:“这次是要进宫去。”
“初七。”温润的声音又一次响起,透着一丝不容反驳的权威。
惠姐有一刻的发怔,随即明白过来,忙答道:“奴婢明白。”说完这句话,惠姐就要躬身退出。
“把要进宫的事儿告诉初七。”如春风般的声音,轻轻的吹皱了一池春水。
纵使屋内一片黑暗,惠姐还是吃惊的抬起头来,可在下一刻,她就惊觉了自己的冒失,忙低下头,躬身退了出去。
等惠姐回到自己的房中,她才来得及惊讶:少主对于来倾楼买女孩子的事从不过问,只是听凭自己安排,而唯一的例外就是两年前,如今少主又破了一次例。不仅如此,临走的时候还特意叮嘱了自己一句。而就在今天一早,又吩咐自己送了一张琴过去。惠姐不由越加好奇,想知道这个叫初七的女孩子到底有什么不同,竟然能令少主如此注目。
惠姐和衣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床帏上的绣花,心中又一次回想起少主温柔的嗓音。
他是温柔的,温柔的嗓音,温柔的态度,可他的命令却是不容丝毫违背的。如此极端的温柔与极端的霸道竟会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却不会令人觉得突兀,谁也说不清究竟是为什么?可能这正是他的魅力所在。
自己从十六岁起就一直在他身边侍奉,如今已经七年了。想到这里,惠姐的脸上不由流露出了一丝怅然,很久了,很久他没有再召自己侍奉。难道是自己老了?想到这里,惠姐的手不由抚上了脸颊。
惠姐轻叹了一口气,思绪又转到了初七,在惠姐的心中初七没有什么特别,自己平时甚至没有多加留意。要知道倾楼最不缺的就是艳倾天下的绝色女子,初七既不是倾楼最美丽的,也不是最才华横溢的,更谈不上妖冶妩媚,她比起其他女孩子来甚至还有一丝青涩。可这样的初七,却令他如此的关切。
惠姐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朦胧睡去。
天亮了。虽然窗上挂着厚厚的帷幕,没有一丝光线透进来,可惠姐却似乎闻到了晨光的味道,因此当第一缕晨光照在小楼的窗户上,她就一下子坐起身来,起身来到妆台前,对着镜子慢慢的梳着头发。
镜中的女子艳媚入骨,眼角眉梢都带着一丝魅惑。想到昨晚的担心,惠姐突然停了手,凑近镜子,仔细的看着眼角,那里有几条细纹,如果不是仔细看,根本看不见,惠姐不由怔住了。
门口传来细微的声音,惠姐忙坐直了身子,自己的侍女小怜已经走了进来。
小怜见惠姐已经坐在妆台前,忙将水壶中的热水倒入白玉盆中。因为天气已经渐渐暖和起来,因此水也不是很热,小怜试了试水温,然后转身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捧着一个玛瑙缠丝的盘子走了进来,盘中养着几支娇艳欲滴的玫瑰。
惠姐拿起了一支玫瑰,细心的将花瓣扯下,撒入玉盆中,殷红的花瓣在水中载沉载浮。
惠姐仔细的洗了脸,重又坐到妆台前,拿起粉扑轻轻的扑着脸,下意识的在眼角多扑了几下。
……
吃过早饭,惠姐对着镜子又整理了一番,方才迈步往外走。
出了小楼,暖风迎面扑来,夹着淡淡的花香。如今已是仲春时节,倾楼的花开得姹紫嫣红,好不热闹。
惠姐无心看花,只是低头默默地走着,心中突然有了一丝凄凉,自己已经老了。
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初七的院子已经到了,惠姐不由放慢了脚步。院门半掩,就见有一个女孩子面朝着自己站在院中。
惠姐一眼就认出,这个女孩子正是初七。初七穿了一件浅紫色的绣袄,一条白色百褶裙,绣袄上绣着嫩白的梨花,一枝枝纵横交错,裙摆的下缘绣着淡紫色的花朵。
此时初七正拿着一个木勺,小心的给一株芍药浇着水。点点水珠落在墨绿色的花叶上,晶莹剔透,宛若朝露。
惠姐刚要出声,却见初七缓缓的放下了木勺,一脸的肃穆,伸出手掐掉了枝头的花苞。
惠姐有一刻的失神,随即加重了脚步,迈步进了院子。
初七听见了脚步声,忙敛去了眼中的凄凉,抬头见是惠姐走了进来,敛衽行礼道:“惠姐。”
惠姐淡淡的一笑,扫了一眼院中的花木。虽然满院的葱郁,却不见有一朵花。以前自己倒没留心这个,只是年轻的女孩子不都是极爱花的吗,初七为什么这样做?
初七侧身相让:“惠姐里面坐。”
惠姐随着初七进了屋子,却在暗中不停的打量着初七,倒也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惠姐回身在一把椅子上坐了,初七侧身坐在妆台前的一个绣墩上,见惠姐半晌不说话,就起身倒了一杯茶,放在惠姐身边的高几上。
惠姐一抬头,正好对上初七的目光,猛然觉得初七的容貌有些似曾相识。是了,初七像她,两年前让少主第一次破例的她,自己以前怎么一直没有注意到?看来自己以前太忽视初七了。
惠姐垂下了眼睛,自己虽然掌管倾楼,可那些离开倾楼的女孩子命运如何,自己却无从得知。两年前,她也是进了宫,现在如何了?活着亦或已经离开这个人世?
还有,少主安排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入宫,究竟有什么目的?
屋中一片寂静。惠姐低着头,在想着心事。初七暗自将藏在手心里的花苞装入一个小小的锦袋中,郑重的放到了妆盒内。
惠姐半晌才开口问道:“初七,你知道这里为什么叫倾楼吗?”
初七摇了摇头:“初七不知。”
惠姐起身走到初七身边,将手轻轻的搭在初七的肩上:“人都说夏桀力大无穷,英勇善战,他伐有施氏的时候,得到了美女妹喜。为了讨妹喜欢心,夏桀为妹喜建造了倾宫。夏桀在倾宫内纵情享乐,没多久就亡了国。”说到这里,惠姐掩口一笑,“如此看来,红裙远胜干戈,百万雄兵不见得能倾覆天下,可一个女子却做到了。”
初七没有说话,眼神中却流露出了一丝了然。
惠姐敛去了笑意,一字一顿的说道:“昨晚有人来倾楼,要选一个女孩子入宫。”
“入宫”两个字一传到耳中,初七不由一震,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涂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深深的刺入了掌心。
春风拂过帘栊,微掀起湘帘,似要一窥屋内的究竟。
“惠姐,初七愿意一试。”因为紧张,初七的嗓音听起来竟有些沙哑,可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好。”惠姐望着初七那坚定的神色,只答了一个字,就迈步朝外面走去。走了几步,她突然回过头来,认真的看着初七:“初七,你应该知道倾楼的规矩,如果来人没有选中你,你只有一死。”
初七淡淡地笑了,笑容中透着一丝狠绝:“生死又算得了什么?”
惠姐第一次在一个女孩子的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不由怔住了,半晌才说道:“你放心,我会替你安排好的。”
初七垂了头,低声说道:“全听惠姐安排。”
惠姐没有说话,掀开帘子走了出去。春光暖暖的照在身上,惠姐这才觉得心头的那丝寒意散去,刚才看见初七的表情,竟有一股寒意涌上心头。
惠姐的心中有一丝诧异,为何一提到皇宫,初七竟会如此的激动?还有少主那莫测的心思,惠姐突然觉得有些茫然,这一切的背后到底有着什么样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