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半晌,那人才点了点头,依旧一句话也没有说。
初七这才觉得身子有些发软,可心头却涌上了一丝喜悦,自己终于有机会进宫了,有机会见到那个令自己如此痛苦的人……
惠姐见那人点头,心中也是一喜,但面上却不肯流露出分毫,只是又福身行了一礼。
来人明白惠姐已经是在逐客了,因此点了点头,就带着初七出了小楼。
一出小楼,初七就蒙上了面纱。依旧是张福在前面带路,初七跟在来人的身后。转眼已到了大门,张福开了门,门外有一辆马车孤零零的等在暗夜的街头。
来人带初七上了马车,初七微微掀开车帘的一角,又看了一眼夜色中倾楼:大门早已关上,只有一道粉墙笼罩在朦胧的夜色中。
马车里没有点灯,借着昏暗的月色,初七看着那个人,那人已经溶入了黑暗之中,只有银色的面具射出点点银光。
马车慢慢的朝前走着,车里一片沉寂,只听得到轻微的呼吸声。初七将头靠在马车壁上,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那人突然问道,声音清冷,如冷泉流过。
初七是第一次听他说话,只觉得他的声音冷冷的,有种疏离感,忙答道:“奴婢没有名字。”
“潋滟。”声音依旧是冷冷的,不过却有一丝不容抗拒的威仪。
“谢主人赐名。”初七忙谢道。
那人没有答话。
初七,不,应该是潋滟对这个人的第一印象只有一个——那就是冰冷而疏离。
夜色中,潋滟咬着下唇,暗自告诉自己:初七已经死了,从今往后只有潋滟——一个注定无情无泪的女子。
马车停了,潋滟朝外面看去,外面不是富丽堂皇的宫殿,只不过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宅院。潋滟有些迷惑不解,这究竟是哪里?
车夫拿过脚凳,那人率先下了马车,潋滟忙跟着也下了马车。潋滟暗自打量着眼前的宅院,夜色中隐约可见两扇紧闭的门扉,一道院墙,也不甚高,有几枝柳枝从院中伸了出来,在夜风中招展。
那人已上了台阶,银色的月光照在银白色的面具上,一片清冷的白。
潋滟垂下头,跟着上了台阶,心下却暗自留意。
那人轻轻一推,院门悄无声息的开了,门内有人低声说道:“奴才恭迎殿下。”
声音虽然极轻,可“殿下”这两个字还是清晰的飘入潋滟的耳中。潋滟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可随即敛去了那丝惊讶。
那人也不答话,只是往里面走去。
潋滟随着他进了院子,院子不甚大,院中只有三间正房。那人迈步朝东屋走去,潋滟忙跟了上去。那人侧过头,对着西屋微微扬了扬下巴,潋滟会意,福身行了一礼,随即朝西屋走去。
待潋滟进了西屋,屋里只有桌上点着一盏油灯,灯光半明半暗,屋里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片昏暗中。
潋滟仔细打量着屋子里的陈设,一色半新不旧的桌椅橱柜,丝毫猜测不出主人的身份。
只一盏茶的功夫,潋滟就听到有细微的脚步声传来,忙收起了打量的目光垂下眼帘。
脚步声越来越近,潋滟目光一瞟,就见有人正站在自己的面前,因为屋内灯光太暗,看不清容貌,不过从身量上看,正是那个带着自己离开倾楼的人。
那人站了一会儿,就朝墙角走去。
只听一阵机关声响,摆在墙角的那架衣橱已经移向一旁,墙上出现了一个洞口。
那人率先走进了洞口,潋滟忙跟在他身后。两人下了一段台阶,就是一条甬道,虽然说不上宽敞,但也不是很狭仄。
潋滟默默的走着,本以为暗道内会很暗,可出乎意料,墙上点着长明灯,因此很是明亮。潋滟不由暗中打量起走在自己前面的那个人来:从后面看那个人的身材极为挺拔,只是有些略显削瘦,他早摘下了面具,换了衣装,一身月白色的云锦长袍,腰间系着一条淡黄色的丝绦,头上戴着远游冠,簪着一支羊脂玉簪。
路不算长,一会儿就走到了头。那人轻轻敲了几下墙,面前的墙壁慢慢滑向了一旁。
潋滟随着那人走了出去,眼前一下子明亮了起来,不由眯了眯眼睛。
一股淡淡的幽香扑鼻而来,脚下是柔软的厚毡,潋滟抬起头,正对上一双幽黑的双眸,不由一惊,忙要垂下头。
一声轻咳,潋滟有些错讹的看了一眼,就见那人正在打量自己,便不好垂下头,也暗中打量起那个人来:面如冠玉,眉若墨染,一双眸子如千年寒潭一般幽深而冰冷,嘴唇却如蔷薇花般嫣红,虽是俊美异常,可浑身上下却散发出一股与生俱来的冷肃和高傲。
屋内一时一片寂静。
突然一声轻笑打破了这一室的宁静,就听一道娇媚的声音说道:“贱妾见过殿下。”
潋滟这才回过神来,惊觉屋内还有一个人,忙看向声音的来源,就见一名女子半隐身在红绡帘内,原来这暗道的出口竟隐藏在一架紫檀的雕花床后。
那女子大大方方的朝前走了一步,给那个人行过礼,这才过来拉着潋滟的手,又顺手摘下了潋滟的面纱,仔细打量起来。
潋滟也暗中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女子:眉若远山,杏眼樱口,容貌艳丽无双,举止风流妩媚,只是穿着不似良家女子。
那女子用帕子掩口一笑:“表妹,许久不见,出落得越发俊秀了。”
潋滟一怔,有些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只听那女子接口说道:“表妹,你是云州人,原姓沈,闺名一个芳字,是家中的独女。舅父名唤沈敬,本是教书先生,舅母姓王。只因父母双亡,所以才到京师投奔了我来。可我是醉芳楼的花魁谢婉如,不愿你流落烟花之地,所以求了我的恩客临川王,求殿下将你收入府中为侍女。”
潋滟这才恍然大悟,这女子适才的一番话不过是告诉自己三件事:一是她的身份,二是自己的“身份”,三是那个人的身份,因此忙答道:“妾省得,今后无论何人问及妾的身世,妾都是云州沈芳,家父沈敬,教书为业,家母王氏。因为父母双亡,所以来京师投奔姑母家的表姐谢婉如,表姐是这醉芳楼的花魁。”
谢婉如不由又是一阵娇笑,潋滟目光一转,见临川王的面容虽然依旧冷肃,可眼中也流出一丝赞许的神色。
烛光有一瞬的昏暗,谢婉如顺手拿起绣剪,剪了一下烛花。
外面传来敲梆的声音,已是三更。
临川王一句话也不说,迈步就朝外走去。潋滟忙跟了上去,身后传来谢婉如娇媚的声音:“贱妾恭送王爷。”
一出醉芳楼的大门,就见王府的马车已经等在了外面:两匹高大神骏的白色骏马,镶金饰银的马车,马车旁站着四名鲜衣高帽的家丁,马车前的两盏灯笼上各有四个大字“临川王府”。
王府的家丁见临川王走了出来,忙迎上前去见礼。
临川王只是微微颔首,就朝马车走去。
“王爷又来看婉如姑娘?”一道突兀的声音传来。
临川王闻言,转过身来,就见高允泽摇摇摆摆的朝自己走了过来,淡淡的说道:“原来是高兄。”
潋滟暗自打量着高允泽:二十许年纪,相貌倒也称得上风流俊秀,锦衣华服,虽是仲春天气,却摇着一把泥金折扇,一派纨绔子弟的做派。
这高允泽本是当朝皇后的胞兄,出身显赫,加之自诩英俊风流,因此日日流连于秦楼楚馆,因一直爱慕谢婉如,今日见临川王从醉芳楼出来,未免有些拈酸。
高允泽见临川王神情淡淡的,心中越发不忿,接口说道:“人皆言王爷与王妃伉俪情深,为了王妃,王爷不肯再纳姬妾。可如今京师却到处都传说婉如姑娘是王爷的红粉知己,原来王爷也并不像有人说的那样生平不二色。”
这几句话有些逾越了,可临川王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依旧是冷着一张脸,看不出喜怒。
见临川王如此,高允泽更加不忿,又要开口说话。却听有人娇笑道:“高公子,许久不见了。”谢婉如倚着门,身子一半门内,一般门外,笑意盈盈的看着高允泽。
高允泽见了谢婉如,怒气都丢到爪哇国去了,忙笑着凑上来:“我几次求见婉如姑娘,不想姑娘都出去了。”
谢婉如娇笑着迎了上来,一把挽住高允泽的手臂:“高公子有所不知,这些日子竟是日日不得闲,今日张家游湖,明日李家踏青。”谢婉如一边说,一边将高允泽拉进了门内,进门后,她回过头来,给了临川王一个放心的眼神。
临川王几若不可察的点了点头,就带着潋滟上了马车。
马车微微摇晃了一下,就慢慢的朝前驶去。潋滟微挑起车帘,看了一眼醉芳楼,心中却有无数的疑团,又扭头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边的临川王,他正在闭目养神。
潋滟垂下头,绞着手中的帕子,心中有些忐忑,等待自己的又将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