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坊中的活动依旧如火如荼地展开着,门帘外的骄阳似乎照不进赌坊,红木雕阑中交错夹杂着汗臭味、铜臭味和劣质的胭脂水粉味。
人接踵着肩,重重叠叠,黑压压的一片,大家的目光都紧紧盯着这边,那个小姑娘和这里的老板迟迟不开,看的人心里都直痒痒。
知书穿着粉色的长裙不安分的坐在椅子上,一直看着田封,那坐立不安的样子还真是搞笑,她轻蔑的笑了笑:“田东家,若是你输了,可还记得给在下的承诺?”
田封早已坐立不安,额头渗出了密密麻麻的细密汗珠。在他的地盘上,他还未曾狼狈过,虽说第二局适时扳回了一局,但眼下胜负未知,他也不可小觑这位姑娘的实力。一旁的小厮向他使着眼色,他回瞪了一眼,知晓这是小厮想要给那位姑娘故意使绊子出老千。他虽想要四方赌场不假,可他不会做此等下流之事,便只得暗暗咽下这口气。
“哼,眼下骰盅还没开,你怎么就这么笃定自己会赢呢?”此言一出,周边跟着的几个小喽啰纷纷附和起来,再一瞧那粉衣姑娘云淡风轻的模样,众人更是对这位田东家嗤之以鼻。
知书冷哼一声,长袖一挥,示意赶快开盅。
“开——大!”田封大喝一声,一把拿起盅来。
只见那五个红色圆点稳稳实实地落在桌板上,知书会心一笑。
众人哗然,那些跟着田封押宝的更是悔不当初。
田封如五雷轰顶一般,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
知书舒了口气,从众人中踱步而出,粉色的衣裙在乌合之众间尤其扎眼。还未等田封回过神来,便十分知理地将他拜了一拜,给足了这位东家的面子。
“知书不才,献丑了。”
田封倒也不是胡搅蛮缠之人,见知书主动示弱,并以晚生之礼待自己,方才的失落一扫而光,随即大笑起来:“不愧是四方赌坊坊主啊,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佩服佩服。”
众人本以为田封输了赌局会气急败坏,谁知二人竟彬彬至此,非但没有瞠目,反倒以宾客相待。看热闹不嫌事大,四下里纷纷作鸟兽散,回到了自己的赌桌上。
“散了散了,你们几个,好生盯着,以免再出什么幺蛾子。”田封对着四下甩甩手,转而向知书笑道,“这位小姐不防去楼上小叙一番。”
一切似乎回到了正规,哟呵的继续哟呵,哭闹的继续哭闹。整座赌坊,窥尽世间百态,好不热闹。
知书点点头,随他往里面走去,至此,她才细细打量起田封的这座赌坊,四壁绘着各种各样的鸟类图案,地板上铺着色调柔锦织缎绣的地毯。纱幔低垂,营造出朦朦胧胧的气氛,四周石壁全用锦缎遮住,一来为防官府抽查,二来更是添了几分赌坊该有的氛围来,实则巧妙。
而田封示意的正是柜台后的一处朱色镂花楼梯,方才未曾注意的是,这梯子直通向的二楼,竟是别有洞天。走廊中挂着各种名人法帖不说,随着田封进的房间当中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
墙的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白菊。左边紫檀架上放着一个大官窑的大盘,盘内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大佛手。右边洋漆架上悬着一个白玉比目磬,旁边挂着小锤。
也不晓得是附庸风雅,还是真正性情,知书怔了一怔,随即笑道:“看不出田大东家竟有如此雅好。”
“看不出,你倒是说说,怎么是看不出的?田某看上去就应当是一介莽夫之相?”田封本就长得膀大腰圆,再者经营着一间不小的赌坊,沾惹了一身世俗气,若不是潘子修告诉她这东家的来历,谁能想到这赌坊主竟还精通海路。
知书笑了笑:“常言道,人不可貌相,这厢终于领悟到了。”
“哈哈,小姐你这是变着法的损我呢。”田封全没了方才那股紧张的模样,如今置身这样的书阁雅间,粗布麻衣,更有一番出淤泥不染的气质,这是别个学不来的,“你到是说,舞文弄墨的东西,只许那些文弱书生才能使得?”
知书连连摆手道:“东家,东家误会了,知书并非此意,只是不知东家答应我的事……”
田封随手拿起一支狼毫,淡淡道:“放心,我田某人并非鼠辈,赢便是赢,输便是输,阁下是何方神圣与我无干,只是好奇姑娘可知这海上不比陆地,凶险未可知,又为何要出海呢?
“东来。”知书深吸一口气,说出了缘由,“传闻东来岛上隐居神医世家,无病不治,小女此番正是去寻医求药的。”
田封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早闻先生大名,精通海路,所以斗胆来请先生助小女一臂之力,找到神医所在。”知书也不打算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便将一切和盘托出。屋内隐隐散着若有若无的紫檀香,幽静美好。书案边便是窗,精致的雕工,稀有的木质。窗外一片旖旎之景,车马粼粼,人流如织,不远处隐隐传来商贩颇具穿透力的吆喝声,偶尔还有一声马嘶长鸣。
眼下,容千忆在做什么,他的病有没有好一些?如果他知道自己任性地跑出来会不会生气?容千忆的眼眸仿若晶莹的黑曜石,清澈而含着一种水水的温柔。白皙的肤质如同千年的古玉,无瑕、苍白,而又有一种冰冰凉的触感。他的唇边总是带着一抹弧度,每每对着自己笑得温暖,让人沉沦其中。
“姑娘,姑娘?”知书的思绪被拉回现实。
“说是精通,倒是抬举了,不过这海上的路,走的多了,也便熟了。今日我与姑娘有缘,若真能替姑娘解了燃眉之急,也算是在下行善积德的造化了。”田封向她作了一揖。
知书暂且正视眼下的形容,田封能在这么多年屹立不倒,肯定是有他的道理的,与其得罪不如交个朋友,问一下岛上的情况。“如果先生真的可以带着小女找到神医,知书定当牛做马,感激不尽。”
若是男子也便罢了,只是这样的妙佳人对自己感恩戴德,真叫人过意不去。田封咳了两声,问道:“田某可否多嘴问上一句,知书姑娘可是要救至亲之人?”
至亲?是了。容千忆与她,是比生命还要重要的存在,想到容千忆,她不免有些愣神,等回过神来,只见田封正看着自己。
“正是,”知书清咳一声回道,“先生熟识海路,可对这东来岛有所了解?”
东来岛啊!田封从她的口中听到了这个名字,心中就很是伤感,想要救的是至亲,想当初,他何尝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