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城中时,已快到了晌午。街上小贩声此起彼伏,我却听得朦朦胧胧,直到我恍惚抬头看了一眼眼前乌泱泱的人群,那人群里有个急急忙忙的小姑娘四处奔走,她手上拿着一幅丹青。我凝神看了看,那人奔走的姑娘竟是绛春。
立马慌了神,我四下瞧了瞧,奔走进了巷子里。商贩的铺子将我严严实实地挡住了,我探头悄悄瞧着绛春,见她好似红了眼眶。
“请问有见过画上这个人吗?”
“请问有见过我家娘子吗?”
她拿着画像一股脑儿地问街上的路人,眼神一次次期待又落空。
绛春这般寻我,大概有两日了罢......
她的声音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撞进我的耳中,紧接着勾起我藏在心里好久的回忆,我想起小时候她同我偷跑出门捉萤火虫,夏夜蝉鸣声闹人,但我听来却格外宁静。我就与绛春躺在草丛里,星星很多,萤火虫很多。
那时候啊,萧承也在。
不敢再落泪,我狠心转身离开,朝提刑司走去。
我绕开了那条街道,吆喝声依然此起彼伏,我却未再有雅兴去瞧了。
提刑司门前的侍卫并未多看我几眼,我缓缓上前说道:“我来自首,麻烦通报一声。”
其中一个侍卫这才正眼瞧了我,似乎不相信我一介女流能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来。
“你等着,我去向宋大人通报。”
我点点头。
宋大人叫做宋寒,是州府的提点刑事官。
门前两棵大榕树被风吹得摇摇晃晃,未被挡严实的毒辣阳光从缝隙中刺下来,正巧落在我身上。不久,身上便有涔涔汗珠浸出,不知是因为什么。
“你随我来吧。”
我被侍卫引至堂前,瞧了一眼宋寒。
他着了一身朱红色官服,衣角平整,一顶漆黑的乌纱帽也戴得端端正正。眼神中看不出什么情绪,冰冷寂静。
或许是见过的人与事太多罢。
“你所犯何罪?”
听罢此话,我脑中竟可笑地浮现出了他们为我准备好的一套说辞。可我又需要什么说辞呢?药是我偷的,人是我救的,没有半句假话。
“宋大人,几日前的宫药偷窃案,是我做的。”
我见他皱了皱眉,却并未说话,便继续道:
“萧承是我的心上人,他重伤沙场无药医治,我只好进宫偷药......”
我将我作案的细节一五一十讲述给了宋寒,我是如何来到皇宫,如何打晕了侍卫,如何在宫中取到了药丸,如何来到萧宅将药喂给萧承......
字字真言,我的真切未曾含有半分作假,萧承听了定当十分惊叹罢。他该庆幸。
庆幸我是如此地适合,适合替他心爱的云映“顶罪”。
一语作罢,宋寒还是未有半分波澜,只是缓缓开了口。
“既道极厥辜,时乃不可杀。涉及宫中,本官也不可妄下罪名,我会将你及你的口供交至大理寺,再由他们做定夺。”
“你可有何异议?”
我缓缓摇了摇头,眼见着几个侍卫走上前来,给我戴上了镣铐。很不争气地,我低了头,眼泪打在了镣铐上。原来镣铐真有如此沉重,重得让我喘不过气来。
外面的阳光似乎比方才要更为毒辣了一些。
我低着头走过大街小巷,极力不去听街上人们对我的指指点点,可它们实在太刺耳了。
“云家那个小女儿?听说是自己去自首的。”
“她怎么这么傻呢,人家萧承好几年前就不要她了,还能为他去拼命啊。”
“哎,小姑娘上赶着喜欢人家呗,到头来落个什么。不如她姐姐命好啊,听说再过几日萧家就要向云家提亲了,可惜云二姑娘是再没机会看咯。”
“萧家那样的将军世家,应当找个端庄点的,这二小姐为了他去宫里以下犯上,以后嫁进门未必是件好事。”
那些话像是一根根刺将我扎得血肉模糊,我死死攥紧了手,不想让泪水往下掉,可它们怎么就不听话啊。我拉拉侍卫的衣角。
“走快些罢,当我求求你了......”
他微微叹了口气,似乎加快了脚步。
“等等,请留步。”
“大人,麻烦通融通融,我是云澈的阿姐,有几句话想对她说。”
“快着点吧。”
我并未抬头,云映早知我今日会来提刑司自首,刻意等在这必经之路上,想必就是为了看我个痛快吧。
何必又来装温情来恶心我与她自己。
“阿澈,此去再难相见,狱中不比宅里,拿好阿姐的干粮,照顾好自己。”
我瞥了眼她的包裹,好一出姐妹情深的大戏。
“云映,我如今这般选择不是因为我承认了你与萧承,我只不过不想让如今的萧承痛苦。而你用不光彩手段得来的爱,我云澈死或坐牢也不稀罕。”
她僵住了拿着包裹的手,我缓缓绕过了她。
只让侍卫再走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只要入了狱,整件事便坠兔收光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