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骤风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炒股人,却道大盘依旧。知否,知否?已是绿肥红瘦!”林易渺在书房里盯着下跌的大盘指数和众多翻绿的股票笑道。

前段时间他把客户们的股票平了仓,并建议自主操盘的有偿咨询客户套现出局,客户们认为他放弃了财路,认为半仓操作也比空仓好,对他的选择不以为然。现在大盘已经连续微跌了六天,仅靠权重的大盘股在勉强支撑,不然会跌得更惨。绝大多数股票早已进入只赚指数不赚钱的格局,如今已经大面积走到了下坡路,他想客户们应该明白他的良苦用心了。少一点的现钱握在手里比多一些的股票看在眼里要踏实得多,股市里比的不是当时谁笑得狂,而是比谁能笑着走出来。

刚才稍微停歇了的大雨又啪啪地打在雨蓬上,林易渺望着正在阳台上为他晾衣服的苗习悦说:“你听这雨声,大珠小珠落玉盘,我喜欢这样酣畅淋漓的雨声。难得有这样凉快的天,雨停了我们去看楼盘怎么样?都说过几回了,你无动于衷,我们不能总呆在出租房里。”

苗习悦笑道:“好吧。就你心急!”

林易渺说:“我当然心急了。你知道,我早就想有个自己的家,真正的家。”

“会有你的家的。”苗习悦看了看窗外的狂风骤雨不安地说:“这大风还不停!我爸又在担心,昨晚通宵没睡,今天一大早就出门了。”

林易渺说:“难道你也通宵没睡?”

苗习悦说:“我知道我爸的脾气。平时他的书房只开台灯,如果有什么事急起来就会开顶灯,晚上开的灯,早上出门时也不会关。”

林易渺说:“天气预报没说有热带风暴,也没说有台风、龙卷风吧。这大热天的风雨是孩儿脸,一会儿就过去了,怕什么呢?”

苗习悦晾完了衣服进了书房,坐到他身边的椅上说:“如果预报了台风那还好办,可以作避险准备。最怕的就是这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风,比如七八级那样的,那种突发性的大风最危险,海上的船舶没有避险准备。”

林易渺看她忧虑的样子搂着她的肩安慰道:“我们这里刮大风,其它地方不一定刮吧。就算海上在刮,那些船员难道还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别想那么多,大不了有惊无险,你爸这么多年不是都安全度过来了吗?”

苗习悦说:“有几回就是差点出了事呢!只要船在海上,我爸没有不担心的,特别是一有大风的消息他就会神经紧张,还会彻夜失眠,要等风停了他才会好好地休息一下。我都被传染了。”

林易渺打趣道:“是个乖乖女。有你这样的海上女神在,女神她爸自然会平安的。”

“我爸当然会平安了,只是这风让人讨厌。”苗习悦忍不住笑起来,然后取过鼠标打开繁城美文网浏览起来,“你看了半天的股票了,该轮到我看了。”

自从网站进行市场化运作之后,写手们的投稿热情高涨,好文更是从四面八方涌来,可观的点击量让网站获得了赖以生存的广告费。如今网站在原创文学网站中已经小有名气,一些商家直接在这里打起了首页广告,网站还为此成立了广告部负责发展广告业务。

苗习悦的一个理想就是让网站的每个网页都能直接为商家打广告,渐渐罢脱为广告联盟打工赚取微薄点击费的被动地位。她的另一个理想就是办一份文学杂志,让网站的精品文章通过杂志定期发行,并在网上实行收费阅读,让网络与纸媒相辅相成,苦于刊号难求又没有可以收购的过气文学杂志社,她只好作后一步打算。

未有艾的文章点击率依然遥遥领先,他的精力转移到发文挣稿费上面去了,这让他手头不再象从前那么寒碜,但依然还是象从前那样病哀哀。那些小说的、写作培训的、谈天说地的各类QQ交流群请专人帮他管理,并以他的身份和粉丝们进行交流,也让一些女粉丝以为自己被一个文学天才默默而无奈地爱着,竭力点击那些看似为她而写的美文。

未有艾是一个来自偏僻山村的孤儿,有着凄楚的成长经历,他不同寻常的遭遇是他笔下的重要内容,一点一滴都能因他的细腻感受写出一篇长文。那些伤痛文字得到了很多姐姐级的粉丝同情,他所指的“不缺女人”主要是指那些为人妻的姐姐粉丝,只有她们才会懂得从生活上体贴他、关心他,甚至为他悄悄支助生活费、交通费、医疗费什么的,让他在每次艰难时刻熬了过来并能辗转于各大城市寻找工作。如果姐姐们不反对,他就会为她们写下文字,甚至找机会用身体报答她们。这些经历换个脸面变成意境唯美的文字也就出现在他的小说里,让小说透露着一种爱与非爱、道德与非道德的矛盾。

正是在和那些姐姐们的接触中,未有艾对女人产生了更深的怀疑。从前他不相信爱情因为他的爱情经不起贫困的考验,现在他更不相信婚姻因为那些在爱情文字里陶醉的妻子们,那些也写着忠贞爱情文字的妻子们在他的甜言蜜语面前就会用身体背叛丈夫,如同花心男人一边唱着痴情的情歌一边和风尘女子打情骂俏。他坚信爱情是寂寞撒的谎,夫妻都是养在家里的野花,对自己的情感充满了悲观。在他时常更新的QQ签名里总会出现“幸福不再有”、“爱情背叛了我”、“孤军作战这一生”之类的话。

林易渺自从得知未有艾和众多女人不仅在文字上暖昧,还在身体上出格之后就对他的文字充满了厌恶。他见苗习悦又在看未有艾的新作了,说道:“少看他的文字!你别又被他那看似纯情的文字给打动了。”

苗习悦笑道:“放心,我读稿子只与作品有关,与作者没什么关的。他又没惹着你什么,不必那么小器。”。

林易渺还是有些醋意:“看他的文字,不如看我说话!”

苗习悦关闭了未有艾的网页,看着林易渺笑道:“好吧,听你的。你这么讨厌他,我就不看了,专门看你!看你!”

林易渺说:“我不只是讨厌他为那么多女人写,象在出售感情。我最厌恶的是他得了女人的好处还轻视那些女人,否定那些女人。今天说不相信任何女人的感情,明天说某某帮过她的女人又被他深深地想起,后天又说自己在最艰难时女人都离开了,一直是在靠自己生存没靠过别人。真是忘恩负义!”

苗习悦说:“他没有安全感,指望女人给他婚姻的承诺,结果没有女人为她承诺,他就不相信女人,也恨女人。很可悲,但他不会反思,总认为自己是对的。”

林易渺说:“这样的男人,女人不对他承诺才是对的。”

“唉,他就是这样可怜不可爱,对文学专一,对女人却不专一。”苗习悦说着又笑道:“我就爱你这样的,对事业可以不专一,对女人专一,可以傻得不顾一切、不计后果。”

林易渺笑道:“我专一吗?你真是心胸宽阔。”

苗习悦知道他曾经爱过梁芝洁,肯定地说道:“专一。专一不是指一生只爱一个,是指要爱就专心地爱那么一个,心无旁鹜。你那博客几乎只为那个洁而写,我觉得她好不珍惜你。现在,我要珍惜你,让你象爱她一样地爱我,没有后顾之忧地爱我。”

林易渺低着头凄然笑道:“原来你还介意着那个博客。”

苗习悦说:“以前你写不写她我都不在乎。当我开始介意那个博客的时候,你已经不再写她了,那个博客都荒芜得长杂草了。我又介意什么呢?”

林易渺说:“别提她了,我已经把她连同那个博客一起埋葬了。”

苗习悦说:“不提难道就不想?”

林易渺笑了:“傻瓜,提了就更想。”

苗习悦酸酸地说:“我是有些犯傻,我不会再提她了。”

“别提她了,现在我的世界只有你。”林易渺搂着她说,“我没有为你留下文字,那是因为我宁可让你听到我的声音,感知我的呼吸,而不是在那里无奈地用文字自言自语。知道吗?”

苗习悦看着他笑道:“知道,那样的文字对你来说是为了发泄痛苦。我不需要你为我写文字,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

“那样的文字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写,我们应该相视而笑,而不是遥望而泣。”林易渺说:“我的心胸很狭窄,一次只能装那么一个人,有她之时就没有别人,有你之时就不会有她了。也许,我是一个很健忘的人。”

苗习悦说:“心里容一个才叫爱情,容几个只能算喜欢。有人没有遇到适合他的真爱情,就大叫世上没有爱情;自己没有呵护爱情,却大骂爱情欺骗了他。我才不喜欢那种自称看穿了爱情却并不懂得呵护感情的人。”

林易渺说:“呵护?那天要不是我趁着酒兴厚着脸皮来找你,你一定还会坚持不理我。我也以为那串项链真的被你丢弃在地,被野狗叼走了,我们从此就分道扬镖了。我知道呵护我们的感情,你才不会呵护呢?”

苗习悦垂下头说:“凭什么说我没有呵护呢?只是你不知道。其实,那天之后,我找过你的。好几次我把车都开到这小区门口,还有你公司楼下,在那里徘徊,想假装碰到你,结果没碰到,最后只好离开了。”

林易渺捏捏她的脸蛋说:“你的心真的硬,离我那么近都舍得离开!”

苗习悦说:“我是觉得自己没有脸来找你了,怕你骂我。”

林易渺不解地问:“什么意思?我会骂你吗?”

苗习悦埋头低声说:“我爸我妈离婚了。”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林易渺觉得不可思议,如果为了姜彩墨,离婚应该是几年前的事而不会是现在。去年林易渺为欧迪寄生日礼物后,方知姜彩墨和童劲已经结婚了。他想起那天在城隍庙的事,问道:“与你那天不听我劝有关是吧?”

苗习悦委屈地看了他一眼,不语。

林易渺说:“我明白了。你呀,叫我如何来说你……唉,怎么会这样?”

“如果听你的话,在其它地方吃点别的什么,不去城隍庙,就不会有后面的事了。”苗习悦弱弱地说。

林易渺说:“别后悔了,很多事谁又能预见呢?”

“唉,那天你在店门口跑了之后,我把项链收了起来。我只是想吓吓你出口恶气,你当我真的舍得扔到地上弄脏啊!现在想起来,这是我那天唯一做正确的事了。”苗习悦停了一下,慢慢地说:“那对母子我当时想起就是气,大摇大摆的。我想让我妈去收拾那个女人,她连地头蛇都能收拾得服服贴贴的。我就把我爸陪那母子吃饭的事告诉了我妈,我妈到公司找到我爸大吵了一架,差点打起来……”

林易渺不相信:“他们都是见过大世面的,怎么会打起来?”

苗习悦说:“我爸骂我妈没有给他生儿子继承他的事业,也骂我妈没有把我管好使得我不但不能分担他的工作还尽给他添乱……我妈是女强人,哪容得下这样的羞辱,当时就抓扯我爸去离婚,不要我爸的一分财产。我爸不愿意,所以就打起来了。”

林易渺说:“你当时在场?”

苗习悦点点头,眼睛也湿润了:“我只想知道我爸会怎么处理那个女人,就去他公司了,结果闹成那样了……”

林易渺说:“难道你就不能劝劝他们?”

苗习悦说:“都是我惹起的,怎么劝?当时我就后悔了。”

林易渺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呀,就喜欢后悔!”

苗习悦继续说:“那晚,我妈没有回家,我爸找我谈了一晚上的话,说起了他和那个女人的往事,还哭了呢。他直怪我没有听他的话,也没有听你的话,把事情弄得这样不可收拾……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我爸那样伤心地哭,不知怎么的,那晚我突然觉得他好可怜,我做得好过分。这么多年我爸的身边其实没有一个女人能关心他,我妈也没有空关心他,连我也没有关心过他……”

林易渺曾经鄙视过苗齐昊的不负责任,听苗习悦这么一说反倒开始同情起他来。于是说道:“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吧,只是外人不知道,也不会理解。”

苗习悦慢慢地说:“第二天,我爸妈不管我的劝阻和哀求就去离婚了。看着他们红色的结婚证盖上了作废的字样,却换成了绿色的离婚证,我突然发觉我才是真正的罪人,真正地破坏了他们的婚姻……我总是在怨他们没有关心我,自己却从来没有真正地关心过他们,也从没有分担过他们的劳累,以为他们过得很充实、很开心、很有人生价值……他们就这样在年过半百之时被我活活地拆散了,我太对不起他们了……我在他们面前哭了好久,认了好久的错,他们还是无言地分开了,最后连一个告别的牵手或者拥抱也没有,一声再见也没说……年底就是他们的银婚啊……”

苗习悦说着已经泣不成声,趴在桌上呜呜地哭起来。

林易渺也禁不住抹了一下滴泪的眼睛,拍了拍她说:“你呀,当时就那么倔,怎么都不听我的劝,也不听我的解释,知道后果了吧!真是打你也不是,骂你也不是。”

苗习悦继续哭道:“以前听别人的故事知道处理第三者这种事要讲方法,结果自己遇上了就忘记要用什么恰当方法了,就想当面出口恶气教训那个第三者,让那女人当众现出原形,脸面扫地,鸡飞蛋打。结果到头来,却惩罚到了自己……这是为什么啊?”

林易渺说:“其实大家都受到了惩罚。任何事情都不是单一的,是有千丝万缕联系的,有因有果的。现在你爸因为外遇受到了惩罚,你为了一时的轻率受到了惩罚,其实那个墨姐早在十多年前就开始在受惩罚了,受孤独的惩罚,你却以为她占了多大的便宜。她其实也很惨的,表面上有了儿子,却没有名正言顺的家和丈夫,全年孤苦零丁靠各种各样的聚会和消费打发时光,她的儿子欧迪连过年过节也见不到爸爸,又何尝不可怜呢……不要为了一时的冲动断送更多,是这样的。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一时冲动的选择承担责任,付出代价。我们都为此付出过代价,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吃一堑长一智吧。”

苗习悦擦了眼泪抬起头说:“现在我看到我爸就愧疚,不敢多看他一眼,他也不怎么理我,比从前更沉默了。我爸妈一定都很讨厌我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真的是个无用的人吗?在你眼里,我也是这种人吗?”

林易渺轻摇着头安慰说:“你不比别人差,只怪你活得太一帆风顺了,看不清事情的另一面。别难过,事以至此,只有想今后怎么办了。多关心他们才是最好的报答和补偿,他们年轻之时可以不需要你的关心,年老之时有你的关心就是最大的心慰了。没事的,你会是他们懂事的好女儿。”

苗习悦说:“我一直都在后悔,那天应该听你的,不管他们的事,管了不但没解决任何问题,还把事情弄砸了,大家都没得到好处。”

林易渺说:“有的事也许自生自灭更好吧,就象花开自有花谢。怀念也好、惆怅也好、后悔也好、憎恨也好,自己播下什么种就收获什么果了,酸甜苦辣自己去尝。”

苗习悦的手机响起来。她接了电话,话没说上一句,脸已惨白无色,泪已滚滚而下。然后呜咽着说了句“我马上就来”就匆匆起身提起挎包准备出门。

林易渺见情况不对,抓住她问:“怎么了?”

苗习悦望着他哭道:“我就说心里怎么这么烦躁呢,货船真的沉了!我爸突发脑溢血,在医院抢救!”

林易渺大惊失色,拉着她一道跑出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