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Part 9

第十八章

晚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雾,路灯照耀之下夜景迷蒙。

杜时伏在他后背看着路边的景色,忽然觉得这个城市其实并不是自己想象中那么陌生冷漠,身旁有人谈笑而过,一辆辆车子停在他们身旁继而离去。

晁今将杜时的身子往上托了托,“你不会睡着了吧。”

沉默几秒,杜时歪着头说:“还没有。”

他看起来很瘦,但后背还是挺舒服的,枕上去也不觉得硌人。

晁今又问:“意思是差不多了?”

“……没有。”

看着快要到了,杜时拍拍他肩膀,“要不你在前面放我下来吧,我车就停在离你小区不远的地方。”

“好。”

晁今想起她的脚伤,想了想说:“你脚真的没事了?”

杜时闷声笑笑,“没事。”

“你要不要……”

杜时打断他,“真的没事了,你放心吧。”

今晚的晁今出人意料的温柔,她忍不住声音都轻了许多。

晁今说:“我是问你可不可以下来了,你好重。”

看着瘦瘦的,怎么那么重。

杜时:“……”

杜时取了车过来,见到晁今还站在原地。她打开车窗,“明天来找你?”

晁今沉默,点点头。

她说:“到你家?”

看着她半秒,他又点头。

“那明天见。”

“好。”

车窗几乎要被关上了,杜时又说了声,“那再见了。”

晁今站在路牌旁,不咸不淡睨她一眼,脚下漫不经心地搓着小石头。

“再见。”

杜时走后,晁今慢吞吞往回走,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刚下电梯,就发现自家门口站着一个女人,正在敲门。

他原处观察了会,更加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女人。

女人敲了会门,发现事情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么顺利,里面似乎没人,她垂头丧气地离开。

晁今默不作声与她擦肩而过,掏钥匙开门。

听到门口发出的动静,女人突然回头,看见原先那扇门前站着一人。

她立马转身冲到晁今身旁,激动难耐地说:“晁先生,你终于回来了!”

晁今转开钥匙,“我们认识?”

女人说:“我们不熟,但是我认识你,你不认识我。”

开门,晁今直接进去,女人忙用手扳着门。

她又说:“先生你听我说一会行吗?是肖警官让我过来找你帮忙的!”

晁今盯着那只手,转而又将目光放在她脸上,他的脸色很不好,上面赤.裸.裸写着生人勿近。

女人松开了手,但还是不死心,“我朋友出了事,肖警官让我找你帮忙,他说你一定会答应的!”

将女人挡在门外,晁今进屋关门,动作缓慢力道却不令人小觑。

开了玄关的灯,晁今径躺倒在沙发里。外面女人的声音渐渐被电视声掩盖。

玄关灯光暗淡,纸片被塞进门缝。清秀字体力透纸背。

“我把联系方式放在门口,你有空联系我。”

晁今手依旧扶住额头,走了很多路,他今天很累,现在不想干任何一件事,就希望能安安静静躺在沙发里。

门口塞进来的纸条自然也被他故意忽略。

玄关的白色灯光映照在纸片上,清秀的字体坚韧且不屈。

电视机的声音嘈杂而响亮,每一声都刺激着他的脑仁,晁今估计实在忍受不住这种折磨,关了电视。

世界重回安静。

——

杜时来的第二天,门开后晁今拖着沉重步伐往里走。她一低头,发现脚边有张纸条。

上面写了一串数字,应该是手机号码。还有一个名字,林蕾,是一个女人。

昨天有人来找过晁今了?

杜时买来了早饭放在桌上,晁今洗漱完就坐在桌边吃了起来。

看着碗里的粥,他低声说:“谢谢。”

杜时一道吃早饭,无所谓笑笑笑,“顺路买回来而已。”

本来放在玄关的纸片此刻已经被杜时放到桌边,晁今瞟了一眼她手边,漫不经心喝着粥,“昨天一个女人来找我。”

杜时并不在意,“嗯。”

停下手里的动作,晁今看她,“说是来找我帮忙的。”

“那你想帮忙吗?”

既然是他的事情,那应该由他做主。

杜时这样想着,被求助的人却拿不定主意。

“和你第一次来的时候说的事差不多……”他犹豫了,继续闷声喝粥,“我也不知道。”

杜时放下碗筷,“你怕她也在骗你?”

是因为自己那次骗了他,所以他现在对所有求助者都心存怀疑?杜时不免皱眉,这更加糟糕了。

“不是。”晁今抬眼,意味不明地说,“我不会被第二个女人骗了。”

杜时没领会他话里的含义,“那你为什么拒绝她?”

“我没说。”

“可你应该也没说同意吧。”

还确实这样。晁今眉头一皱,“我昨天太累了。”

杜时笑笑,并没有反驳他拙劣编纂的理由。

“你脚今天还疼吗?”目光下移,落在她脚上。

杜时翘了翘脚面,示意已经没事。“好多了。”

“那就好。”

屋子开始陷入极其安静状态,杜时将两人碗筷收回厨房,晁今就靠在厨房门边上,一瞬不瞬盯着她的动作。

在晁今看来,厨房原本就只是摆设,他不会煮饭,时间一长这儿就成了摆设。杜时来了这么多次,厨房里感觉焕然一新,落下的灰都已经被她擦干抹尽,就好像,厨房有了它第一个主人。

“昨天,对不起。”身后突然传来晁今低沉的声音,抱歉的语气让杜时骤然回头。

她没太反应过来,“什么?”

晁今一吸气,原本愧疚的心理顿时不耐烦了,随意瞥下她的脚,“……那个……对不起……”

杜时擦干手出来,慢悠悠走来,脸上带着清浅笑意。

“你知错就好了,我可以选择原谅你。”

好不容易听到他道歉,杜时戏谑的念头上来了。

“但是……”

瞧她嘚瑟那样,晁今哼笑转身,“我拒绝你的但是。”

杜时收起笑容,状似高深地说:“哦……”一转眼看向他,“我原来想今天让你帮忙在家做饭的,今天我们不出去吃。”

她说的极为自然熟稔,‘我们’和‘在家’两个词让晁今眉头跳了跳。

盯着她脸看了几秒,都没发现她的不自然。晁今果然放错了重点,“可是我不会。”

杜时过来坐在沙发上,“所以我说是让你帮忙。”

她这样说让晁今觉得好像自己才是客人。

他又说:“可这是我家。”

杜时点头,“我知道,可是这有问题吗?”

“……”

目光越过她肩头,明媚阳光穿过玻璃照射.进来,在光滑地板上落下斑驳光点。窗户三两开着,早晨的风带着清凉吹进来,扰乱了一室安宁。

晁今视线穿过这些生动画面,视线尽头是客厅那边的厨房。

想象到某些事,他的嘴角泛起若有似无的浅笑,好像那儿,也变得生动了。

“没有问题。”

第十九章

杜时准备好了笔记,与他面对面坐着。这是晁今首次不排除别人用看病人的眼光看自己。

大致的情况杜时都已经了解,前几月周梦云的案子给他留下了心结,但杜时至今都没弄清楚究竟是周梦云的死让他内疚,还是凶手的迂回手法打垮了他。

她现在也没有什么要问晁今的,偏头看到早上的纸条,忽然一闪灵光。还没说什么,晁今一见她那表情抢先道:“别指望我接这个案子。”

杜时双手在胸前交叉,“你有诚心看病吗?”

“说了没病。”

“那你昨天还同意……”

“我是为了安抚姐,不然她又要重新找个人来。”晁晚清是什么性子的人他会不知道?他嘴上答应杜时,一来让晁晚清放心,二来嘛,正巧他无聊时可以有个说话的伴儿,而且杜时这人话不算太多,挺好相处。

杜时不知道他现在的想法,听到他的话后抿嘴生气,只一会功夫又放下手松口气,“那好,既然你说自己没病,那就用行动证明。”

晁今一脸愕然,“怎么证明?”

“接下……”她忘了那个女人的名字,又看了眼纸条,“……接下林蕾的求助,证明给我,也证明给你姐看,你还可以正常工作,无病无碍的,那你就可以摆脱我的纠缠。”

纠缠么?他倒觉得不是。

晁今明知她这是在激他,思考了会还是答应了,“好,我接。”

端端正正坐在书桌对面的沙发上,林蕾小心谨慎地再一次瞄了眼坐在不远处的女人。

女人手中捧着本书,垂眉专心致志地看书,侧脸干净白皙,脖颈纤细修长,林蕾从一进来她就坐在那儿了,也不知道是否看书太过投入,连有人进来她都不曾抬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似是察觉到她长时间的注视,杜时突然一抬眸,对上她的目光,轻轻一笑。

林蕾适时收回眼。

这时晁今也过来坐在书桌后,一坐下就看到旁边那个女人在朝这边笑。他淡淡扫了杜时一眼,沉默不语。

瞧着壮势,知道是已经开始了。

林蕾顺开侧脸的头发,缓了缓情绪开始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我的一个朋友李月铖,前几天去酒吧见朋友,接着就……”她眼眶渐渐红了,终究没说出那个字。

等她缓了缓,晁今才开始发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她被害的?”

林蕾抬头,脸色惨白,嘴唇干裂,“是她去酒吧后的第二天,有人在广盛酒店后巷发现了她的尸体。”停顿一下,她又摇头否定,“不对,应该说是她去酒吧的当晚,那晚将近十二点她给我打过一个电话。”

说完她肯定地看向晁今。

“她和你说了什么,为什么你那时候就觉得她出事了?”

“‘我看错人了’。”林蕾努力维持情绪,回忆当时自己在电话里听到的有用信息,“这句话她说了很多遍。”

晁今又问:“其他的呢?”

“其他的……”她开始回想,隐约记得,听筒里还传来女人的哭泣声。那是李月铖在哭,哭声几乎是声嘶力竭。

林蕾如实告诉他,“她在哭,哭得很凶。嘟嘟囔囔说了很久,可都是这么一句话。”

她那时的直觉告诉她,李月铖当时肯定遇到了什么棘手事,但对方又不说,问她在哪儿也不说。林蕾那会无奈还特地去了趟李月铖当晚约人见面的酒吧,但可惜,她人并不在那儿。

“除了她的声音,你还听到什么?”

林蕾抹抹眼泪,一愣,看向晁今仔细回想,又摇摇头:“除了那句话,她什么也没有说。”

果然没有意会到他问题的真正意思。晁今双手交叉坐在桌前,幽黑眼眸牢牢盯住她,循循善诱一样开口:“再仔细想想,昨天你很累,正在睡觉,可是电话却要人命地响了……”

他的声音很好听,沉沉的,像是压在你心间的一块石头,让你忍不住沉静再沉静……

林蕾不受控制般望进他深邃的黑眸中,情绪稳定不少,再次回忆起当时的情况。

夜很黑,也很寂静。正睡得酣甜,耳边突然响起尖锐刺耳的铃声,她还抱怨了两句。

房间内静悄悄一片,只听得钟表滴答滴答的走动声,和话筒里隐约传来的水声。

对,就是水声!

再然后,是月铖的声音。哑哑的,伴着潮湿的哭泣。

她在哭,她一直在哭。哭声透过话筒都能感染到自己的情绪。

月铖一字一字地说着什么,嘟嘟囔囔的,她听的很是费劲。听了好久,才听清月铖在说什么,她说:“林蕾,怎么办,我看错人了,我看错他了。”

当时快要十二点了,因为她起身开了灯,顺便瞄了眼床头前的钟。

“ta是谁?”

晁今和林蕾两人同时看杜时一眼,她不知何时到了桌旁。

见到两人诧异的眼神,杜时摸了下鼻子,“我不小心听到的。”又望一眼挂钟,杜时说,“快中午了,我出去买菜。”

今天已经说好了在家煮饭,晁今也记着这茬。

林蕾回头望了下晁今,不知她这行为算不算得上是干扰公务。对方撇开在杜时身上的视线,敲了两下桌面,“你继续说。”

接上了杜时的问题,“我觉得月铖口中的‘他’指的就是她去酒吧要见的人,厉望。”

晁今记下了厉望这个名字,有点熟悉。

林蕾接着说:“厉望是文奇科技的公子爷,月铖是在一次私人聚会上认识他的,之后那个厉望就一直缠着月铖,好听点说是在追求她。”提到厉望,林蕾面部表情都变得厌恶,“像他这种男人,哪个不是油嘴滑舌,满肚子花花肠子,月铖就是太傻才会上了他的当!”

面前的男人一声不吭地听着,林蕾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脸色一僵停止了对‘这种男人’的评判。

“可警察去问过他了,月铖出事的时候,他有不在场证明,可如果不是他害了月铖,我也想不到其他人了!”

“你朋友和他有过节?”

厉望不是在追李月铖吗,怎么又突然害她?

林蕾嘴角轻轻撇了撇,动作细微到一瞬即逝。晁今看她的眼神渐渐深了几分。

她的脸色恢复如常,“他们交往过,期间厉望劈腿其他女人被月铖发现,她去找过那个女人,但被厉望拦住了,那次他们俩大吵了一架,厉望甚至动手打了她!”

说到激动处,她极轻嘲讽一笑,“这样的男人,亏月铖一直把他当宝一样。”

这几个月懒惯了,不知不觉晁今坐直的身子就慵懒靠在椅背上,静默地看她,神情淡淡,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她讲话。

他也确实没在听,眼睛盯着对面的钟。

杜时下去多久了?十多分钟了吧,出小区外不远就有超市,他住在四楼,坐电梯下个楼几秒钟,再走去超市两三分钟,拎个菜就算四分钟吧,一共加起来还不到十分钟,为什么她下去了这么久……

唉,女人做事还真是慢。

“晁先生……怎么了?”

听到他突然叹气,林蕾停下来问他。

晁今垂下视线,不咸不淡哦了声,“既然两人不和,为什么不分开?”

他问的是李月铖和厉望两人,林蕾似乎也不明白,皱起眉,“我也劝过她多次,可她不听我的,一心想跟在那个男人身边。”

除了爱情,就只有金钱名利能让她甘愿留在对方身边了。这么浅显的道理,晁今不信面前人不懂。而且明眼人一眼就瞧出,林蕾对厉望有很大的偏见,处处都针对这个男人。

晁今也确实问她,“你和厉望也交往过?”问得简单明了,又直戳人心。

林蕾顿时哑在当场,一时没反应过来,“没……没有啊……”

“你没必要骗我,既然你是来让我帮你查出真凶,也没必要对我有所隐瞒,不然你会引起我对你的怀疑。”

窗外有鸟飞过,清脆嘹亮的鸟鸣一下唤醒沉思中的林蕾。

她慢慢垂下脑袋,闷着头交代:“是的,你没猜错,在月铖之前,厉望还是我的男友……”

“那个私人聚会就是我的生日聚会。”

杜时拎着东西回来时,林蕾已经走了好一会了。

看着她将手中的新钥匙放进兜里,晁今眉头一皱,走过来恶声恶语的,“你怎么又偷偷去配我家钥匙了!”

这么长时间,原来她是去配钥匙的,也难怪现在才回来。

他虽这样说着,可却没伸手将钥匙要回来,就着杜时的手扒开塑料袋看,她买了鱼和蔬菜。

“没买牛肉?”

“买了。”杜时打开另一个袋子,指着里面一个白色盒子给他看。

屋子里冷冷清清,看来林蕾已经走了。

杜时拎着东西往厨房走,“过来帮我打下手。”

晁今往客厅去的脚步顿住,原地反应了几秒,转身拖着步子不情愿地向她走去。

他洗菜,她切菜。

晁今那也不算是洗菜,他一股脑地将菜和已经处理好的鱼都扔到水槽中,接着放满了水,骨节分明的手在里面随意搅合几下,就将它们捞出来递给杜时。

杜时看到他的洗菜过程,挑挑眉,无所谓接过来一耸肩,“反正这些菜都是你吃,脏点也没关系……”

余光瞥她眼,晁今胳膊绕过她背,以半抱着杜时的姿态又将东西一样一样拿回来扔进水槽,他一手插兜,一手搅和着水。

这样洗了七八遍,晁今才将菜递给她。

没有言语交流,两人默契度极高,她手中一空,旁边正好递来。

杜时边切着菜,状似无心问他一句:“她的事怎么样了?”

指的是林蕾的事情。

刚才他洗菜的时候杜时提醒过,不能将蔬菜和鱼一块儿洗,晁今也确实不太喜欢那股鱼腥味。所有东西都冲刷干净,就只剩下这条鱼了。

他手上套了个塑料袋,哗啦哗啦在水里转圈,水池里红了一片。拽着鱼尾巴拎到一边碗里,他放了红水,水池里重新注入新水。

漫不经心地干着活,神情也心不在焉,“明天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