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渐渐到了入夏。
水患退去后,许多难民踏上返乡之路,但更多的却饿死路边,与尘埃融为一体。血肉肥沃了土地,只盼来年能有好收成,最起码能让人活下去。
李纯也渐渐清闲下来,他看出赵禹已经心生去意,便整日与之交谈,灌输一些江湖见闻。李纯虽然志不在江湖,但年轻时都曾游历四方,因此对江湖事都不陌生,又远非陈八斤那等胡言乱语之辈可比。
这一日讲到武林中各大门派,李纯说道:“当今天下,若说武道传承,有六大门派之说。少林、武当、昆仑、峨嵋、华山、崆峒,其余各派虽然功法传承都颇有可观之处,终不及这六大派根深蒂固,底蕴深厚。”
“那明教又如何?”赵禹问道。
李纯想了想,说道:“明教?许多年前倒是兴旺,这些年却销声匿迹下来。那六大派将明教称作魔教,想来都会多方打压。不过明教叶大根深,不拘那一派都未必是明教对手,这些名门正派门户之见尤甚,断断不会联起手来对付明教,这些年来也就并存下来。”
他又说道:“天下武功,尤推少林。少林七十二绝技,天下闻名。不过眼下武林中最负盛名的武学泰斗却非少林寺的和尚,而是武当派张三丰张真人!”
“张三丰?”
李纯点点头道:“不错。讲起来,江湖讹传,这位张三丰真人都是出身少林,只是当中不知有什么曲折,竟离开少林创下武当派偌大名声隐于少林并驾齐驱。当中内情,局外之人只是揣测,却难分讲清楚。”
“这位张三丰真人,还真是了不起的人物!”赵禹感叹道。
李纯笑眯眯说道:“最了不起是张真人长寿,算起来如今早过了百岁高龄。讲起来,所谓武功修炼,天分资质外,年岁打磨都必不可少。张真人数十年前便扬威天下,活到如今天下还有谁人敢说能胜过他?”
听到这奇人异事,赵禹都忍不住喟然长叹,说道:“人生百岁称为瑞,当今胡虏天下,那张真人竟还生生熬成人瑞,当真奇妙的很。可见盛世出祥瑞之说,不过文人粉墨书写的笑谈。”
赵禹在李家庄盘桓一月有余,尽得李家飞刀传承。虽然还未达到李纯那般造诣,但与李成儒已经相去不远,而他内力较之李成儒更加精湛,有他手中施展出的飞刀威力更远远超过李成儒。可见武功招式未到大成境界,还是要依靠内力来的稳妥一些。
一个多月相处下来,李纯由赵禹这里也所得颇多,尤其赵禹极擅长道家养生之术,令他受益匪浅。当日梁山上兴之所至结交的小友,着实给了他太多惊喜。这时节李纯当然不知,数百年后他李家后代当真光宗耀祖成为真正书香门第,且着实出了几位真正武学宗师,难说与今日之缘有多少关联。当然这都是后话。
行近六月,赵禹告辞离开李家庄。李家父子相送,直送出十几里外,才依依惜别。
临别前,赵禹指着李家兄弟对李纯说道:“慕文人如其名,成儒却其实难符。李庄主教子有方,我本不该多说,只有一言相告,人生未必坦途,父母搀得一时却搀不得一世,何如放手让他们自己打拼,未必不能拼搏出一片海阔天空。”
李纯点点头,表示受教。
赵禹又对李慕文说道:“我不愿做你师傅,是因为我自家本领都才入门。你若有心上进,我已修书一封留给你,你可带着上大都去拜入我两位兄长门下,他们的学问都远胜于我。”他不将李慕文推荐给闲居在吴兴老家的父亲,一来是怕打扰到父亲晚年清净,二来也怕父亲知道他行踪后强令他回家。至于两个哥哥,则就没有这种顾忌。
李慕文眼圈赤红道:“我既然已经磕头拜过师傅,便一世将世叔当做师傅。往后去大都拜会两位师伯,若他们不弃,一定用心钻研学问,不给师傅丢脸。”
那边李成儒也凑上来拱手道:“世叔一路保重!”从最初两人相见交手,到现在依依惜别,这一声“世叔”叫的情真意切,再无半点勉强。
赵禹捶了他胸口一拳,笑道:“赌坊终究不是正当营生,莫如改建青楼,往后我路过东平府,也好来叨扰一番。”
说罢,他翻身上马,告辞离去。身后却传来李成儒告饶惨叫:“老爹你千万莫要信那小子瞎讲!”
出东平府往西行,过不几日赵禹就出了山东进入河南境。河南古有中原之称,承东启西,联南望北,是汉家文明精髓之地。然而多年战祸,河南遭难尤深。赵禹跃马平原,只看见大片土地荒芜,往往十余里内不见人烟。兵祸民生,一至于斯!纵然已经见多世间苦难事,待见到中原破败,赵禹心中仍然难免郁郁。
那日听了李纯讲解江湖事,赵禹已经将下一站定做少林寺。只是他此次离家,重在增长阅历,如此便信马由缰,从濮阳至洛阳,倒未直接赶往少林寺。
两个多月时间,赵禹已在河南兜个大圈。中元节时赶去奉先皇陵祭拜先祖,念及天下罹难,不免洒泪。然后又到了汴梁古城,游大相国寺,禹王台上忆古思今。到中秋时,却不知身在何处,酒肆里几杯村酿浊酒,便算过了人月团圆的佳节。想起去年今日,一家人在大都其乐融融,不免伤怀,却不后悔自己离家的决定。
只是出得酒肆来冷冷清清一个人,心中感念,却想到赵敏那丫头这会儿不知在做什么?她是万千宠爱集一身的小郡主,自然不会有自己这般偶尔寂寥的心境。抬头望望一轮满月,赵禹哈出一口酒气,连带些许郁郁气一起吐出。纵相隔千里,但却同观头顶一片月,这便够了。
中秋后,赵禹准备上少林寺拜会。赶了十几里路遇到河口,上前向艄公打听,才知自己竟已经游荡到了鄂北,不禁愕然失笑。
他见渡口上停着几艘渔船,而自己这些天来乘马也着实疲累,便开口问道:“我要乘船北上,不知你们哪个肯载我一程?放心,我不会少了你们银钱船资。”
船夫们都摆手道不走远途,倒让赵禹犯了难。
这时候,却有一名提着菜蔬从岸上走来的船夫行过来,对赵禹说道:“少年人出门在外不容易,若不嫌我的船简陋,我倒可以将你往北送一送。”
赵禹闻言大喜,连声向船夫道谢,又听了船夫的指点,将马牵到附近集市上卖了,然后买一些肉食和酒,赶去渡口与船夫汇合。
船夫是守信之人,一直在渡口等候,待赵禹归来,便将他领到一艘渔船上。
赵禹见这渔船虽然破败,但却干净整洁,并未沾上鱼鳞等秽物,也不闻鱼腥味道,心下便有些诧异。
他方踏上船,便听船舱中传出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爹爹回来啦”,随即便见到一个七八岁小姑娘从船舱中钻出来。
那小姑娘笑吟吟抬头,却看到赵禹这陌生人,脸色一变,“呀”一声复又钻回船舱。
赵禹还有一只脚未落上船,这会儿却尴尬的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僵在原处。
那船夫朗笑着拍拍赵禹的肩膀,说道:“那便是小女,自幼与我在船上相依为命,少见生人,有些羞怯。”
说着,他走上船,对着船舱里喊道:“芷若,这位小兄弟要搭船往北去。你这般对待客人,可是不礼貌的。”
赵禹听得船夫唤自己女儿的名字,暗道这船家貌不惊人,给孩儿取的名字倒是极好听。
待父亲又唤了两声,那船家小女孩才怯生生走出来,只是低着头,不敢看赵禹。
赵禹转过头望去,呼吸不由得滞了一滞。
这小女孩虽然衣衫敝旧,但生的却漂亮,她在船上没有穿鞋袜,露出纤纤玉足,虽不丰腴,但却清瘦。这会儿她低着头,含羞带怯,恰如空谷幽兰,虽不闻世,却自芬芳,有幽香荡漾。
赵禹收回目光,又望望船夫,眼神中带些狐疑。这两父女站在一起,总觉有些不搭调,只是不好问出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