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极深了,武功不好教下去,周芷若便轻走回舱房睡觉。
赵禹便也靠在船舷上,小憩片刻。这一睡,便到了天明。听到周船夫起身洗漱声,赵禹才悠悠醒来,却发现身上还盖着周芷若的薄被。他明明记得昨夜将被子塞回给小姑娘,想来是她夜里又起了一次给自己盖回来。这般一想,赵禹便觉自己教这小姑娘几手功夫倒也不算太吃亏。
周船夫笑着与赵禹打声招呼,赵禹记起昨夜袭了他女儿的胸,便觉有几分尴尬,含糊着起身就着江边洗漱一番。
过一会儿,小姑娘周芷若也起身走出船舱。再看到赵禹倒不似昨日那般惶恐,只是想起昨夜尴尬事,不免横了他一眼,娇嗔薄怒,已成风情。
三人于江边渡口吃过早饭,便踏上行程。
赵禹已经从周船夫口中得知,从此处北行入豫,须得经汉水入支流,直达信阳南面,船便无法前行,就要改换陆路。这一趟行程,水道蜿蜒,纵行得快也要四五日光景,往返一趟便要将近十天。当下兵荒马乱,怪不得旁人都不肯载上赵禹。
这般一想,赵禹便对周船夫生了几分感激,决定好好教一教那周芷若,权作报答。虽然自己这几式散手不成熟,怎样练都成不了大气候,但保她父女两个安全还堪堪可用。
于是,周船夫在前操舟,赵禹则在船后指导周芷若学习武功。那周船夫见女儿在赵禹的指导下,一板一眼的挥拳踢腿,许是生出什么感触,神情都落寞了几分,只是行舟速度放缓了一些,想要女儿多一些学武时间。
学习武功,总是一件耗费体力的事情,须得气血旺盛才好事半功倍。赵禹学武快,除了自幼便养足身体,又有大回还丹圣药夯实基础,加之苦头陀开出上等补充元气的方子经年累月服用调养,这等深厚底蕴,天下都罕见,倒是别人羡慕不来。
而周芷若本就年小力弱,也没条件养好身体,学得片刻便力竭,大汗淋漓,只是一腔热情还在固执的坚持着。
赵禹摆摆手让她休息片刻,说道:“练武是经年累月的功夫,不能一蹴而就。你若练坏了身体,才是大大坏事了。”
周芷若听赵禹这般说,才不再坚持,坐在船舷一边休息,想了想又向赵禹身边靠靠,低声问道:“你教我的这门武功,可有什么名字?”
这几式散手只是赵禹闲来无事瞎琢磨出来,哪有闲情再想个名字,摇头道:“这倒不曾想过,你若有余暇,不妨想出一个霸气名字。与人打斗时,喊出名来,直接将人给吓瘫了。”
周芷若捂着小嘴轻笑两声,然后便若有所思沉默下来。
船行两日,所备的吃食已经消耗大半。这一日,周船夫将船靠在一处渡口上,准备上岸置办吃食。赵禹准备与他一同上岸,周船夫却记挂女儿孤身在船上会害怕,便拒绝了。
赵禹也不坚持,掏出一些银钱递给周船夫。
周船夫摆手拒绝,赵禹却说:“你家芷若妹妹要学武功,身体须得好好调养。我给你开几种补气药材,捣烂了掺进饭食里,对她是有好处的。”
听赵禹这样说,周船夫不再推辞,只是对赵禹重重抱拳。他都知药材昂贵,自家根本没余钱去置办。
待周船夫上岸后,赵禹躺在船板上,优哉游哉,看小姑娘周芷若在船上苦练散手,倒也觉赏心悦目。只是不知这小姑娘看似柔弱,怎么对武功一道这般着紧?
他开口问了一声,周芷若收起小拳头,脸上露出几分沉痛。沉默片刻后,开口跟赵禹讲起自家故事。
原来这父女俩并非汉水左近人,家乡还在南面。原本家中虽然算不得富贵,但也殷实。她母亲祖上是襄阳望族薛氏,襄阳城破后合家向南迁移。后来她父母相知相亲,便有了她。
听到这里,赵禹不由得点点头,怪不得看她父女两个相貌没有相似处,看来小姑娘多半是像那个出身名门的母亲多一些。这般看来,她母亲定然也是个容貌极为出众的女子。只是乱世中,女子貌美,未必就是一桩幸事。
果然,接下来周芷若又讲到她家门剧变。有蒙古贵人觊觎她母亲美貌,刻意为难她家。她母亲不甘受辱,自尽身亡,而她父亲虽然悲痛,却没法子报仇雪恨,只得带上当时还年幼的周芷若一路逃奔,终在汉水畔定居下来。
赵禹听周芷若娓娓讲起这桩惨事,喟然叹一叹,也不知如何去安慰。天下间,家破人亡者不知凡几,每天都免不了新惨事的发生。或者真的只有汉人重做神州之主,才好拾回丢弃良久的志气。
讲起往事,小姑娘本来郁于胸中的悲伤再次被翻腾出来,俏目含泪,突然扑到赵禹身上嘤嘤哭泣起来。
赵禹躺在船板上,这一次却躲不开。他往常只见这小姑娘沉静,想来怕引起父亲伤怀故将悲伤藏匿来,这般酣畅哭上一次,倒未必是坏事。因此,他伸出手拍拍周芷若瘦削的肩膀,喃喃道:“哭吧,哭个痛快。”
良久之后,周芷若才收住哭声,撑起胳膊坐起身来。她睫毛上犹挂着泪珠,眼眸中水雾盈盈,雨后梨花一般,煞是凄楚。她抹去粉颊上泪痕,才发现自己这番哭泣却将赵禹衣衫弄得凌乱湿透,俏脸登时变得羞红。
赵禹翻起身来拍拍衣襟,正欲说句话将尴尬掩饰过去,却看见岸上周船夫正远远走过来。
回到船上后,周船夫见女儿眼圈红肿,赵禹的前襟还凌乱犹有湿痕,眼中便露出狐疑之色。
赵禹这刻却不好解释什么,晓得讲的越多反倒成了掩饰,便在周船夫古怪的目光中缩起脑袋,窝进船尾处。
周芷若都不知该怎样跟父亲解释,只站起来接过父亲手中菜蔬,回到船舱里。
接下来几日,周船夫审视的目光不时飘向赵禹和女儿。赵禹还倒罢了,他却发现女儿望向赵禹的眼神中多出一些讲不清的意思,他心情难免黯淡几分。
周船夫历经世事,明白赵禹对他父女而言,不过匆匆过客。几日相处下来,他都觉这少年年纪虽不大,但性情直爽,心肠也不错,武功又高,是个好少年,然而与他们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可是这话,却不好与女儿讲起,所能做者,唯将船速放慢再放慢。原本四五日的船程,行到第七天,终究还是到了分别之际。
眼见船离岸越来越近,周芷若小脸越发绷紧。她都不清楚自己心中对赵禹到底抱有怎样情愫,只是一想到分别将至,心里便疼得很。
感觉到船上气氛有些凝重,赵禹张张嘴要叮嘱周芷若好好练武功。话还未出口,却见江边芦苇荡里突然蹿出一道人影,疾冲而来,似要抢登上船。
他心中一紧,抢步上前,待那人跃上船时,便骤然劈出一掌。
那人立足未定,全然招架不住,陡地倒栽出去跌入江水中,只是肋下夹住一物遗在船上,却是一个小小男童。赵禹回转头,对脸色剧变的周家父女说道:“你们去舱里躲着,外面有我!”
他拎起那男童走到船尾,见落水那人是个虬髯大汉,正在水中奋力挣扎。见赵禹竟要将男童丢入水中,疾声喊道:“壮士留情……”
这一喊登时泄了气,虬髯大汉复又沉入水面下。
那男童在赵禹手掌中挣扎,惨厉叫着:“不要、不要杀我常叔叔……”
赵禹正欲喝话,忽听身后有声响,转身一看,却是周芷若又从船舱里钻出来。似是听到那孩童凄惨声音,心中不忍,望向赵禹的眼神中带些哀求。
赵禹都不是心狠手辣之辈,只是恼那虬髯大汉贸然闯上船太过无礼,故而做个姿态教训他一番。见小姑娘目露不忍,便将哭号不止的男童丢进船里,然后将船尾一根绳子踢入水中。
那大汉爬上船来,顾不得浑身湿透,先将男童拥进怀里,才对赵禹抱拳道:“在下行事莽撞,惊扰到少侠,还望勿怪。”
赵禹方才虽将这壮汉一掌劈入水中,但都试出壮汉颇有武功功底,见他行事这般仓皇,都猜到应不是什么好路数。若在往常,他都不介意与这壮汉谈上几句,只是此刻周家父女都在船上,不好让他们冒险,便冷声道:“你现在即刻下船去,方才事我不计较。若流连不去,休怪我不留情面!”
那壮汉面色一滞,神色登时黯淡下来。方才赵禹一掌掌力浑厚,哪怕他完好时都稍有不如,此时又身负重伤,更决计不是对手。他低头思忖片刻,然后将男童往前一推,说道:“在下死不足惜,只是求少侠带上我家小公子。可怜我家主公大事未竟,只留下这一点骨血……”
赵禹听这壮汉语调悲壮,竟是一个难得好汉子,便问道:“你是什么来路?准备要去哪里?”
那汉子回答道:“在下袁州常遇春,护着我家小公子由信阳南下,一路被鞑子官兵追杀……”
赵禹听到“袁州”这词,脑中灵光一闪,忽的记起那日李纯所言,开口问道:“你是明教周子旺的部属?”
那壮汉脸上露出一丝希冀,急道:“少侠也听说我家主公名号?”
赵禹原本就想见识明教中人的风采,却不想在这般情况下被他撞见。正思忖之际,周船夫都走出船舱,或是有感于常遇春的忠义,或是感怀身世,虽然脸上犹有惧色,但还是开口道:“既是往南去,我倒可以捎上你们一程。”
常遇春听到后,神色大喜,正欲开口道谢,却听赵禹断然道:“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