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六回 蛊妹(二)

又是一年五月,水生来到这里已经一年了。因为阿娘已经彻底不管蛊妹,她带着水生参加了村里的庆祝。

在互送礼物的环节,蛊妹送了水生一颗自己最喜欢的蓝色石头,而水生则送了她一对他捕住的黑白鸽子。

那对鸽子很美,就像是一对佳偶,彼此相依在一起。她记得阿娘也养了一只鸽子的,一只眼睛血红的黑色鸽子,那白色鸽子呢?随她爹一起吗?

“你们的庆祝好热闹啊,我们那儿到了五月也是要庆祝的。”水生如数家珍的向蛊妹讲述着。

“阿娘不喜热闹,尤其是今天,阿娘会把自己关在家里一整天,我也是第一次参加活动。”蛊妹手里揪着刚才信手拽的草叶道。

“我们那儿的老人说,蛊娘都是在端午这天制蛊的,莫不是你阿娘就是个蛊娘?”他问道。

“你的伤还是阿娘救的,你怎的平白污阿娘清白?”盈妹想起蛊娘,想起那些白花花的虫。

“好了,我不说便是。”他老实地闭上了嘴。可她突然开始觉得奇怪:“是啊,阿娘每年这个时候都在干些什么?”

还没到午夜,水生还沉浸在节日的喧闹里,蛊妹突然想去看看阿娘她究竟在干些什么。

月如霜,蛊妹家一片漆黑,只有阿娘的房间透出淡淡的诡异的光,远远望去,摇曳得如同鬼火一般。

她用手在窗上戳了一个洞,见阿娘只是在打坐,香炉里点着香,很是平静。

突然,一声莫名的银铃响,只见阿娘身前的一个矮矮的罐子开始不安分起来,接着发出一声喵一样的尖利鸣叫。

阿娘的细指挑开盖子,一只有牛鞭子那么长的色彩斑斓的蜈蚣就那样一路攀爬上阿娘的胳膊,而阿娘竟不害怕,甚至在喂食蜈蚣,只见蜈蚣的颜色明显又鲜艳了几分,然后消失不见,接着从那些瓶瓶罐罐里陆续爬出些各色各样的东西来,有巴掌大的蜘蛛,手臂长的蛇,手指粗的蝎子,还有好多好多叫上名、叫不上名的东西。

蛊妹捂住自己的嘴,努力不发出声音。

阿娘似乎有所警觉,突然站了起来。

蛊妹吓得头也不回地往寨子里跑去,自己的阿娘竟然真的是个蛊娘!

她跑啊跑,边跑边哭。阿娘是个害人的蛊娘,她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突然一双温暖的手将蛊娘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是水生。

“阿娘她真的是蛊娘,阿娘她真的是蛊娘。”蛊妹像受惊了的小兽扑进水生的怀里,号啕大哭。

“跟我走吧!”水生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去哪儿?”蛊妹抬起朦胧的泪眼看着他问道。

“去梅镇。”他抱紧她。

是啊,蛊娘都是害人的祸害,而蛊妹忘记了她是自己的阿娘。

事不宜迟,万一阿娘发现他们就走不了了,两人决定当夜就离开寨子。

夜里的风好凉啊,被露水打湿的衣服开始泛起寒意,月光打在山里的树上,树与草交织出斑驳的影子,时不时还有狼嚎声传来,让蛊妹不禁握紧手里的弯刀。

突然在前面点火的水生停了下来。他告诉蛊妹,他们就是在这里被蛊袭击了。

蛊妹顺着他的火光望去,前面是林间的开阔地,看上去很是风平浪静。

“我先过去,若是我有什么不测,你就回寨子里去,你阿娘会救你的。”他说完,欲一步一步往林子里走去。

可是万一呢,若是他再那样的半死不活,估计阿娘也不会救一个拐带她心爱女儿出逃的人吧,甚至连自己都不会救吧。

想到这儿,蛊妹突然生出视死如归的勇气。她挡住他,一步一步的走向那片空地,出乎所料,什么也没有,只有风吹过树枝发出的呜呜声。

一个错觉,她竟觉得那声音好像在呼唤自己,阿梓,阿梓。突然那个纤弱的身影涌现脑海,阿娘。

“阿梓,阿梓,快来!”水生在前面喊道。

蛊妹以为他遇见了危险也追了上去,可他却指着前方一片烟火通明之地告诉她,那里就是梅镇,他的家。

“阿梓,你愿意嫁给我吗?”水生突然看着她说。

蛊妹一惊,虽然早早想过他会如此问自己,却也手足无措了些。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头依偎在他的身怀里。

梅镇是边缘小镇,但是不似在山里的寨落一般与世隔绝,很多外来的东西就顺着水陆两道流进这个小镇里。水生姓云,他家就是跑水路漕运的。

在这个小镇里,蛊妹见过了很多她从前从未见过的稀罕玩意儿,也吃过了水生许诺给她的桂花糕、糖葫芦,也见了水生的母亲。

水生于一年前无故失踪,如今归来,老人家自是喜出望外,抱着儿子不肯放手。此后水生也跟她阿娘透露了要娶蛊妹为妻之意。大抵是儿子失而复得,所以他娘对这位半路杀出来的姑娘也没有为难,只是拍了拍口蛊妹的手,嘱咐她以后一定要照顾好他。

即将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家境殷实,婆母慈善,想想这些自己手下的绣活也加快了些,在红色的锦帛上绣出一对并蒂的莲花来。结婚的日子定在这月十五,因是无娘家可居,故从客栈出嫁。

于是十四,蛊妹便住到了福栈里。

天气微雨,凉风将白色的帐子吹得很涨,她躺在床上睡着,做了一个梦。

从很小很小到很大很大,梦里自己看见阿娘,还是那么美,那么温柔的看着自己。

“是啊,阿娘,你在想我吗?”蛊妹突然醒来,看见自己床头的横杆上,站着一只黑色的鸽子,正瞪着它血红色的眼看着自己。

鸽子的胸前挂着一枚坠子,橘黄色琥珀中是一抹没有随琥珀凝固的殷红。

“那么,这是她送我的贺礼吗?”

第二天,蛊妹从福栈出嫁,鲜红鲜红的霞帔,鲜红鲜红的盖头,将她的世界完全笼罩成了喜悦的红色。

唢呐鼓点响了一整日,轿子颠簸了一整日,蛊妹嫁入了云家。对于一个女子,一生只有这洞房花烛夜才算得大喜。

她就这样坐在同样红得晃眼的新房里等待自己的丈夫一整晚,一个人。

次日,蛊妹知道了,当天和自己一起进门的,还有一位,而水生在她那儿。

给婆婆敬茶的时候,那人没有来,水生只是代她向婆母赔了个礼。而蛊妹连个眼神都没有得到。

此后连续几日她都没有见过水生,而那女子更是一面未见过,但他每晚都歇在那女子的房间里。

她听仆从们说,那女子名唤心紫,是最有名的歌女,也是水生的意中人,可是不知怎么了突然重病难愈,水生欲娶其回家,奈何老夫人不允,水生负气出走云云。大抵,是因为他母亲不让个风尘女子进门,所以才娶了自己。

他濒死之时口口声声念的是“心紫”而非“辛梓”。

蛊妹早已没有喜色,心也死了一半,另一半却还抱着有朝一日他能多看自己一眼的希望。

那是第七夜,她正卸妆,一个熟悉的身影,推开了房门。

多日未见,他的面容依旧俊朗,却露出憔悴之色,胡楂儿长了老长,双目带着血色,一副疲累的样子,而他的手里拿了一只青瓷的小碗。

“心紫她,怕活不过三日了。”他低低的开口。

“哦,这与我有何干?”我没有回头看他。

“只有你能救她。”他的声音很低

“你带我回来,可就是为了救她?”蛊妹垂下眼眸,停下手,只问了这一句。

“是!”他回答得很痛快,可她的眼泪却无法控制,就恁地流下来。

“我可以救她,但我是你的正房夫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蛊妹仿佛听见了尊严落地的声音。

以后的日子,他从半月一次歇在自己房里到三五日一次,再到夜夜歇在她房里,仆人都说蛊妹手段了得,但无人知道在她的手腕上从此多了一条永不愈合的伤口。

婆婆不大管事了,蛊妹成了云家的掌事人,在悉心经营下,云家的漕运生意开始越来越顺风顺水,她亦不复当年天真的女孩模样。而那位水生心心念念的心上人在救命灵药的滋润下,似乎渐渐好转过来,却迟迟没有苏醒。

每晚红烛摇曳,帘帐轻舞。没人知道看似恩爱的夜里,他总会披起衣服,拿上满了的青瓷碗离开蛊妹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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