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华打了个寒战,犹犹豫豫打开门,却见外面站着个男人,脸上蒙口罩,眼上戴墨镜,身穿一条宽大的长袍。UC小说网:这人战战兢兢往屋里瞧一眼,钟二郎喝道:“看什么!”男人凭白又短下一截去,上牙敲着下牙道:“我…我…我…我瞧了告示过来的………听人说您这里捉鬼破邪,与人消灾解难……”他说着说着,仿佛便要哭出来,湛华连忙躲开身,男人趁机钻进屋,臃肿的身子微微晃动,扑到湛华腿上喊法师。
钟二郎一把将他拨到老远,男人似个陀罗转了几转,毅然停在半途里,手撑着墙面止不住抖。钟二郎暗地里寻念,想起自己有一次在墙根下撒尿,确是随手写了“抓鬼除妖,摸城某路某某大厦”的字样,哪知真有人能摸过来。他又细细朝男人打量,见这人举首投足畏畏缩缩,身上包裹得似粽子一样,好半晌脱口而出道:“原来是个水圣子。”湛华略一愣,往门前扫一眼,回头对钟二道:“哪里来的水圣子?”这男人身上猛一震,低下头哆哆嗦嗦把外套解下来,待他袒露出身形,湛华不禁惊直了眼,他本是再普通不过的中年人,却腆了个大肚子,滚圆的腹部青筋怒张,活脱似怀胎的孕妇。
钟二郎冷眼打量道:“婴灵就在他腹内,也不知是惹得什么孽。”他一转身,刮了刮锅底的土豆连汤带水又盛出大半碗,一仰脖咕嘟咕嘟喝下肚。男人忙把口罩墨镜也揭开,哭丧着脸对钟二道:“法师!法师救我!我名唤刘天韶,本是家道殷实,和和美美过日子,哪知有一日肚皮忽然鼓起来,起初只已为是涨肚子,吃下几副药便当要痊愈,谁料捱了一天又一天,肚子仿佛被吹了气,直涨得仿佛怀了胎,平日躺着不动弹,总觉有一股肉在里面滚,半夜里醒过来,依稀瞧见着个小人坐在肚皮上,爬起身再一摸肚子,竟真的有个东西在里面动弹。我也听闻婴灵作祟的说法,可家中拙内尚未生养,平日也绝不敢招惹这东西,如今心焦如焚,只有盼望法师解救!”
钟二郎不耐烦看个秃顶老男人哭哭啼啼,一扬眉对他道:“那还不简单,我把手从你肚脐探进去,五个指头在腹腔里一搅,包管把鬼胎掏出来。”刘天韶吓得满面惨白,脑袋摆得似个波浪鼓,连声嚷:“使不得,使不得,那岂不是要肠穿肚破!”钟二郎一眯眼,心道这水圣子又唤作婴灵,是未临世便堕下的怨胎,最是气腥味重,却也肉嫩骨酥,别有一番风味,若是佐以姜蒜香醋,真能把舌头一齐嚼了。这等的美味他岂能错过,于是沉下气假意安抚说:“你别慌张,我替你写一道符,你带在身上保平安,待我跟徒弟商议了,再替你除去鬼。”刘天韶连连点头,口中许下千金万银作酬谢,又巴巴讨了纸笔,将自家住址写给钟二郎。钟二返身去阳台寻了一捻煤灰,沾了点唾沫在纸上胡乱一抹,出来后交给刘天韶,打发他安心回家等。
再说这个刘天韶,本已享了半辈子裙带福,前半生几乎平顺坦阔,哪料人到中年竟遇上人怀鬼胎的奇事,日日受妊娠折磨,晨起呕吐与平常孕妇无二,仿佛待胚胎成熟便真有个东西能呱呱坠地。他羞恼难当苦不堪言,裹着大衣回到家,妻子一早去了娘家打麻将,只留下小保姆替他烧菜。刘天韶大着肚子哪里能吃下,一撂筷子便回卧室合衣睡下,人还未躺平,下腹处忽然一阵绞,好像有人攥了两手朝他内脏上揉搓。若果是个怀孕的少妇捱受这一番,在疼痛间隙里兴许还能生出为母的欢欣,可胎儿偏偏孕在刘天韶腹里,他双手托住隆起的小腹,隔着肚皮似乎能触到胎儿的轮廓,婴灵被体温烘得微微悸动,像是马上要翻破肚皮冲到人间。自己血肉之躯里如何裹上这样邪性的东西,刘天韶不敢想也不敢猜,任由胎鬼翻滚挣扎,额头坠下一道道冷汗。
他默默熬着无尽的惊恐,到晚上,妻子打来电话说要打通宵麻将,刘天韶正乐得她不回来,叮嘱保姆锁好门,捧着肚子迷迷糊糊又睡下,晚风把窗帘撩起来,各样鲜艳的混沌潜入梦中,好像一窝虫子绕着心窍钻进爬出,争先恐后用细小的牙齿啃噬。他大汗淋漓挣扎起来,坐在床上默默发呆,口中像含了一汪火,悸燥得心里忐忑难安,只得撑起身子倒一碗水喝,冰凉的液体刚灌进肚,忽听着腹内传出“咕噜”一声响,刘天韶不禁打了个激灵,原来那婴灵正随他一起在喝水。他捂着心口再回卧室里,行至门口忽听到屋里传出轻微的声响,忙唬得倚靠到墙上,头上的冷汗直滑到下颌,眼前被蒙蒙汗水模糊住。屋里的声音渐渐清晰,他歪着脖子揉揉眼,正瞧见床上躺了个白嫩的婴孩,蜷曲着四肢愤声啼哭。
大半夜里缘何冒出个婴儿?刘天韶吓得几乎昏过去,忽然想到钟二郎给的灵符,忙冲到外面翻找,他将退下的衣服摸遍了,仍是找不到那片纸,婴孩在屋里愤怒的哭嚎,好像跟这世界怀了深仇大恨,可是过一会儿,他又咯咯笑起来,那笑声越逼越近,似是就趴在刘天韶耳边,婴儿酸黏的气息顺着耳廓钻进脑髓,不知对他说什么。刘天韶捂着嘴悄悄的哽咽,将翻过的衣服口袋又再摸一回,他猛然记起来,那道符被自己压在枕头底下了,当下恨不得抽自己俩刮子,忙托着肚子站起身,大声喊保姆“小翠!小翠!”卧室的门不知被谁推开,刘天韶一咬牙,软着腿往屋里挪,雪白的床铺上没有了婴孩,一个半大小子背朝他坐着。刘天韶颤着声音道:“你是哪一个,我……我跟你没冤仇,不如你到别处去,我日后摆香供着你。”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瞅着床头的枕头,顾不上自己身子沉,一把将那符指攥出来,捂在心口安下神。少年缓缓回过头,窗外的光线投在他脸上,像是揭开尘封的布幕,刘天韶的瞳孔猛然扩开来,一声不吭滚到地板上,尖叫堵塞进喉咙,少年蹲在床上冷眼瞧着他,面上没有鼻眼器官,只有一张嘴几乎开到后脑勺,忽然咧开来露出参差的牙齿,宛若乖巧尖声喊“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