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反佛教的斗争中,韩愈算了一笔经济账。他说:“农之家一,而食粟之家六;工之家一,而用器之家六;贾之家一,而资焉之家六,奈之何民不穷且盗也。”这是说,由于佛教和道教的流行,除士农工商外,又增加了僧侣和道士两种不从事生产的人,这些人都靠农民和工人来养活,加重了人民的负担,人民自然要穷困甚至起来造反了。韩愈的这笔账,是从庶族地主阶级的利益出发的。因为寺院经济的发达,侵犯了他们的经济利益,逃避赋役的人增多,加重了庶族地主的纳税负担。所以他攻击僧侣和道士以此来骗取百姓的财产和信任。
他还认为,由于寺院经济的发达,造成了王朝的财政危机,最终要引起农民大暴动。所以他坚决反对佛教和道教。韩愈是新起的官僚地主阶级在思想上的代言人。他反对佛教和道教的言论并不代表劳动人民的利益。但是,在封建制发展的过程中,他反对为腐朽的士族制度作辩护的佛教和道教,反对寺院势力对社会生产力的破坏,反对僧侣和道士的寄生生活,这些都是有利于社会向前发展的,在当时有进步的意义。
在反对佛道二教的斗争中,韩愈提出了“道统”说,作为反对佛教和道教神权的理论武器。他写了《原道》一文,在当时和后来都起了很大的作用。
佛教和道教都把它们的神权论和唯心主义奉为绝对真理,并且为自己那套神学体系炮制了一个传授的系统——“道统”,认为由他们的历代祖师爷一脉相传下来。韩愈为了对抗佛教和道教的神学体系,就说儒家也有一个“道统”,由尧舜开始,传于周公、孔子,孔子又传给孟子,但孟子以后便中断了,结果使佛老学说统治了人们的头脑。他认为,他的历史使命就是恢复这个“道统”,把它发扬光大。
他指出,上至皇帝,下至“公卿辅相”,都崇信佛老,佛老的流毒根深蒂固,必须进行艰苦的斗争,真理才能发扬光大。他认为,同佛道二教的斗争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他说:“不塞不流,不止不行。”在当时佛教势力极盛的情况下,他这种反佛的战斗精神,是十分可贵的。
韩愈所提倡的“道统”,从其内容来说,就是孔孟所讲的仁义道德。不过,他又按照庶族地主阶层的需要作了一些新的解释。他说:“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足乎己无待于外之谓德。”
他也并不赞成墨子的主张,而是贬斥墨子。他这样讲的用意,是要求权贵势力不要压迫和歧视寒门庶族中的人。他说“位益尊则贱者曰隔”,“则爱博而情不专愈也”。这是说,当了大官看不起他那样的“布衣之士”,不能算真正的“博爱”。因为他讲的“爱”是地主阶级的“爱”,所以他又大讲“义”。韩愈所说的“义”,是指“君臣,父子之道”。他认为,当儿子的必须孝敬父亲,当臣的必须忠于君主,做老百姓的必须从事生产养活君主和官僚,这就是“义”。可见韩愈所讲的“仁”和“义”,无非仍然是地主阶级的统治意志的化身。
这是说,“博爱”就是“仁”,行为合乎等级秩序就是“义”,实现“仁”和“义”就是达到“道”的途径,内心具备“仁”和“义”的本性就是“德”。这四句话,也是他从理论上反对佛教神学的纲领。他用“博爱”解释孔孟所讲的“仁”,这是一种新的说法。他认为,孔子讲的“仁”就是墨子讲的“兼爱”(见《读墨子》),在这个问题上,孔墨并没有差别。他排除了孔孟的“爱有差等”说。但是韩愈所说的“博爱”,同样不是提倡“平等”,更不是爱劳动人民。
韩愈认为,讲“道”和“德”绝不能离开“仁”和“义”。他说:“凡吾所谓道德云者,合仁与义言之也。”在他看来,“仁”和“义”有确定的内容,“道”和“德”,却没有确定的内容,各家各派对“道”和“德”可以有不同的解释,但离开仁义讲道、德,“道”和“德”就变成了坏东西。他指出,佛老学说之所以错误,就在于抛弃“仁”和“义”讲“道”和“德”,从而把“清净寂灭”看成是“道”和“德”的内容,结果走上了不要天下国家,毁灭伦理纲常的道路。
他认为,要像《大学》中所说的那样,讲内心修养,是为了齐家、治国和平天下,是叫人们“有为”,不是追求“无为”。最后,他得出结论说:离开礼乐刑政、君臣父子、士农工商、穿衣吃饭等日常生活去追求“道”,这种“道”只是“一人之私言”,不是天下的公理。韩愈的这些辩论,又在于论证儒家的仁义道德是封建社会的唯一的合法思想;从而和佛老的虚无主义对立起来,为其反佛教斗争制造理论根据。
韩愈对“道”作了一番解释,他断言“道”不是什么“清静寂灭”的虚无的实体,而是实现“仁义”的途径,是封建社会的“相生养之道”,是封建的经济、政治统治关系和伦理纲常,他不承认有形而上的“道”。这个观点,不仅打击了佛老的虚无主义的本体论,而且是和唐朝官方颁布的关于儒家经典的注释相对立的。在孔颖达奉皇帝的命令编辑的官方教科书——《五经正义》中,曾把“道”解释为“虚无”的本体。他以道家和玄学的观点解释《周易》“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说:“道是无体之名,形是有质之称,凡有从无而生,形由道而立,是先道而后形,是道在形之上,形在道之下,故自形外已上者谓之道也,自形内而下者谓之器也。”
尽管韩愈并不是从根本理论上批判佛老的唯心论,但是他否认了佛老唯心主义所虚构的关于“道”的虚无本体概念,反对追求虚幻的彼岸世界,这对当时反对佛教唯心主义,还是有理论上一定的积极意义的。
为了驳斥佛道二教的虚无主义和出世主义,韩愈在《原道》中又宣扬了“圣人立教”的观点。他依据《公羊春秋》中的“夷夏之辩”,把佛教宣布为“夷狄之教”,把仁义道德宣布为“圣人之道”。他认为中国的“圣人之道”高于“夷狄之教”,推崇佛教就是毁灭“圣人”所创造的人类文化的精华,把人变成禽兽。他还认为,老子讲“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同样是要毁灭人类的文化。因此,他论述了人类文化的起源和封建制度的合理性。
“形而上者谓之道,道即无也。形而下者谓之器,器即有也。故以无言之,存乎道体;以有言之,存乎器用。”孔颖达以“虚无”为道体。韩愈反对所谓佛老的“清静寂灭刀之道”,具有打击官方经学的意义。
韩愈的《原道》后来也曾遭到宋代道学家的批评,被认为是有“用”而无“体”,不懂得形而上。崇尚虚无,是佛老唯心主义的共同特征,也是佛教和道教鼓吹神权论的理论根据之一。它们把物质世界和现实世界看成是虚幻的,引导人们追求所谓来世生活,从而虚构出一个“虚无”的本体来,为通向彼岸的神的世界作论证。
他说:在原始时代,人和禽兽差不多,而且没有羽毛鳞介以防寒,没有爪牙以争食,所以经常遭到禽兽的伤害;后来出现了“圣人”,教给人民“相生养之道”,做人民的“君”和“师”,驱除了禽兽,发明了衣服、食物、宫室、器具和医药,才使人类免于饥寒和天死。不仅如此,“圣人”又制定了礼乐刑政,创造了斗斛权衡和城郭甲兵,才使人类免于争夺,过上有秩序的生活。由此,他得出结论说:“如古之无圣人,人之类灭久矣。”这是说,没有“圣人”的发明、创造和教化,人类早就灭亡了。韩愈的这些论点无非是说,人类的物质文明、精神文化以及社会政治制度都是“圣人”创造的,“圣人”是人类的大救星,自从有了“圣人”,才使人类从野蛮进入文明。他这种“圣人立教”的观点,是地主阶级唯心史观的一种表现形式。
韩愈把封建时代的文化归之于“圣人”的创造,这是对历史的颠倒。指出:在封建社会中,“只有农民和手工业工人是创造财富和创造文化的基本的阶级。”至于韩愈所称颂的封建的上层建筑——礼乐刑政,那是封建生产关系的产物,更不是什么“圣人”的头脑凭空创造的。韩愈在反佛教的斗争中,大肆鼓吹“圣人”创造历史,其最终目的是用来维护地主阶级对农民的专政。
他所说的“圣人”,实际上指的是君主。他鼓吹“圣人”创造历史,是宣扬封建皇帝创造历史。所以他又得出结论说:当君的是发布命令的,当臣的是执行君主的命令统治人民的,人民是生产粟米麻丝、做器皿、通财货来养活君和臣的。当君的不发布命令,当臣的不执行君主的命令,则不成其为君、臣;当老百姓的不从事生产以养活君和臣,则“诛”,就是说应该把他们杀掉。在他看来,僧侣和道士都是不事生产的人,都犯了不养活君主的大罪,都应该处以极刑。韩愈的这些论点,是企图靠封建皇帝的权威来打击佛教和道教,但同时也充分暴露了官僚地主阶级剥削和压迫劳动人民的本性。
可以看出,他鼓吹仁义道德,反对佛道二教,不是“爱民”,而是宣扬“忠君”,以巩固地主阶级对农民的统治。韩愈的《原道》表明,从庶族地主中爬上来的新官僚,他们反对佛教,只是反对士族势力所享有的封建特权,在对农民实行专政的问题上,同士族地主并没有什么差别。正因为如此,他在《原道》中所鼓吹的“圣人立教”和巩固君权统治的理论,受到了宋明以来地主阶级学者的大力赞扬,成为后期封建制为君主主义作辩护的正统理论。
在反佛教的斗争中,韩愈提出了“性三品”说,把人性分为上、中、下三等。他认为上品的人性是善的,生来具有“仁、义、礼、智、信”五种道德;中品的人性可善可恶,五种道德偏差不齐;下品的人性是恶的,五德都不具备。他还认为,人不仅有性,而且还有喜、怒、哀、惧、爱、恶、欲七情。情也有三品:上品的,七情发作都合乎中道,没有过和不及;中品的,七情发作,有的过多,有的不及;下品的,七情发作或者都过多,或者都不及。每一品中的情和性,都是互相配合的。如上品的人,不仅具备五性,而且七情都合于中道。这种人,就是“圣人”。
韩愈认为,除中品外,上品和下品的人性都是不能改变的。他举例说,周文王在娘胎中,其性就是善的,生下来不用怎么学习便成为“圣人”。可是周文王的儿子管、蔡,虽身受周文王的教化,仍旧干了背叛周朝的坏事,因为他们的本性是恶的。由此,他得出结论说:“上之性就学而益明,下之性畏威而寡罪。”这是说,上品人的本性是善的,通过学习可以发扬光大;下品人的本性是恶的,不堪教化,只能用刑罚惩处他们。韩愈的“性三品”说,乃是封建等级关系在理论上的一种表现。韩愈从他自己的立论出发,评论孟子的“性善”论、荀子的“性恶”论、扬雄的“性善恶混”论,说“三子之言性也,举其中而遗其上下者也,得其一而失其二者也”,都有片面性,只有他自己的观点最全面。
其实,韩愈之“性三品”说,不过是孟、荀、扬三家人性论的综合,是将社会生活中已形成和存在的人性,按照封建阶级的善恶标准分为三类,并把后天所成说成为“与生俱生”。
韩愈认为,当时人们讲人性问题,都“杂佛老而言”,都受了佛老人性论的影响,而他的人性论是同佛老学说对立的。佛老学说都把“清净力”、“无为”、“无知”、“无欲”看成人的本性,不承认人有“仁义”的本性,而且主张消灭人的,恢复其所谓“清净”的本性。韩愈认为,“圣人”不仅具备仁义本性,而且有情有欲,“圣人”同一般人的差别,不在于消灭,而在于使合乎中道。这样,便与佛老为出世主义作辩护的人性论有所不同。佛教天台宗宣扬二元论的人性论,认为众生都有净、染二性,净性克服了染性,便能成佛。禅宗宣扬“见性成佛”,认为人人都有成佛的本性,自性觉悟便是佛。为了反对佛教的人性论,韩愈搬出了孔子的“唯上智与下愚不移”的理论,炮制了性三品说。
他还指出,佛教所宣扬的因果报应论,“万万无此理”,同样是虚构的东西。他说,“其身已死,其鬼不灵”,“佛”不可能干预人的祸福,即使他能干预人的祸福,“守道君子”也不怕他。因为“君子”的言行,在行“圣人之道”,从不追求“福田利益”(《与孟尚书书》)。但是,韩愈虽说不相信佛道的宗教迷信思想,却相信儒家传统的迷信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