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又是拜了两拜,道了句:“素闻容月郡主才德双全,小人实在是三生有幸,竟能在今日目睹郡主真颜。容月郡主果是名不虚传,不仅气度卓然,性子竟是如此温和近人。”
我看着他但笑不语,只等着他自己站起身来。
“小人见过王御医,久仰御医大名。都说王御医实乃天降医才,今日得见,以小人看,王御医不仅如坊间所传是名神医,还是位器宇轩昂,品行高洁的浊世佳公子。”一转眼,那掌柜又凑到王居璟面前,弓腰驼背的拍马屁去了。
器宇轩昂也便罢了,品行高洁?你才认识他多久?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吧怎的能说出如此入里的话来?便是光捡好听的说,你好歹也得顾念些现实吧真真是个厚颜的奸商
且不说王居璟是否真的品行高洁,且就他在郡王府里对我爱搭不理的行为,在我眼里,他也便就只能那样了。
薄情冷性之人。
王居璟哪里搭理那掌柜的阿谀奉承之词,甚至连客套一句“哪里哪里”都没有,只单单面无表情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倒弄得那掌柜有些尴尬,只得讪笑起来。
又东拉西扯了一阵,磨够了时间,就在那掌柜快要撑不住的时候,门外有人通传:“当家的到了”那掌柜脸上露出如蒙大赦的表情,对我们拱了拱手道:“几位贵客,我家当家亲自前来接待几位了。”说着,便快步向门外迎了上去。
我们三人站起身来,看向门口,不一会儿,一位中年男子便前簇后拥的进了门来。但见此人身形消瘦,身量较高,一身做工精良的华服穿在他身上,倒显得空空荡荡。再看他的脸,面色青白,胡须稀薄,高颧骨配上瘦削的面颊,及那两片薄唇,全然是一副唯利是图,薄情重利的模样。
那当家踏进门后,立刻快步上前,下摆一掀便跪在了地上,周全拜了一拜后,抱拳到:“小人柳彦青,拜见止郡王,拜见容月郡主。”止郡王上前半步,笑着亲自将其扶起,道:“柳老板快快请起本王不过是来挑几套家具罢了,何劳柳老板亲自来一趟呢你这一来,倒显得本王扰了百姓安生了”
柳彦青连忙抱拳又是一拜:“郡王爷真是折煞小人了郡王爷肯来我家卿泽木艺坊挑家具,本就是我家莫大的荣耀,能亲自侍奉郡王爷,小人高兴还来不及呢这不,一听说郡王爷亲自来了这分号,小人欢喜的乘了车便赶来,只想着能见郡王爷和郡主一面。”
柳彦青说话的时候,一双小眼睛滴溜溜转得很是欢实,那眼里写得满满的尽是算计,看了平白让我生厌。又同止郡王奉承了几句,柳彦青转向我,抱拳深深一鞠道:“今日小人真是有福气,不仅见了止郡王,还能一睹容月郡主的真颜。”
虽则他生了双贼眼,但总算没说出什么逾礼的话。我只管站着但笑不语。见我不屑于搭理他,柳彦青只得转了脸去,又拜了一回王居璟,说的话,同方才那掌柜的差不多,王居璟也不出意料的默不作声。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干咳了两声,止郡王道:“柳老板,带本王去瞧瞧你家的家具吧”柳彦青忙陪笑到:“王爷这边请,我家优质的成品均在后院展示,还请王爷随小的往里走走,移步后院说话。”
止郡王点点头,负着手便按着柳彦青的指引,从一小门往后院去了,我带着碧洗,也随着他走了进去。
走过一条小廊,我才看到,这处分号的后院倒真是别有洞天。院中房屋颇多,皆敞着门,站在院子中便能看到各门内摆着的花样繁多的家具。
“几位贵客,本店上好的家具样式皆在这几间房中陈列,还请几位随小人一道转上一转,瞧瞧有没有哪套入得了列位的眼。”柳彦青说着便引着我们朝最东边的房中走去。
随着他进了屋去,入目的皆是形态各异的精美家具,单就这么看着,我便深深觉得,卿泽木艺坊的工艺果真是名不虚传。
柳彦青忙不迭向止郡王介绍着一件件家具的工艺,用了什么木料,刷了什么漆,云云。我带着碧洗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不露痕迹地慢下步子。
连逛了两间房,止郡王不露痕迹地对我点头示意了一下,而后对柳彦青道:“柳老板,本王想起方才有套家具同这套比,似乎更好些,便先去再瞧上一瞧,你不妨为容月郡主介绍一下这几套,本王随后便来。居璟,随我同去可好?”
王居璟这次倒是配合得很,点了点头,便随着止郡王出去了。
房内只剩下了我,碧洗,还有柳彦青。一边轻抚着一张水曲柳的桌子,我淡淡道:“柳老板一人张罗着柳家这么大的家业,想必很辛苦吧,不知柳老板家的公子可有分担一二?”
柳彦青哪里料得到我一出口便是这样的问题,堪堪楞了一下才尴尬道:“呃……说来惭愧,贱内的肚子一直不争气,小人至今……尚无子嗣,哪里还盼的到谁来分担呢。”
怕是你自己没本事吧,怎的还腆着脸怨别人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那真是可惜了,柳家这样大的家业,全系在柳老板一人之身,实在是难了些。对了,我曾听人讲起过,柳家的家主柳老爷子膝下有个女儿,她……怎的没有助柳老板一臂之力?到底也是自家的产业,哪怕绵薄,能尽一份力也是好的。”
柳彦青的面色又青了几分,只见他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道:“唉,这本是柳府中的一桩丑事,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家父不喜府中之人提起此事。但……既然郡主问起了,小人也只能如实相告。小人的妹妹柳卿泽,当年迷恋上一个穷书生,任家父好说好劝,硬是非要嫁他。最后,竟不知廉耻的随那穷书生私奔了一个女人,不听父兄之言,竟干出这样有辱家门之事小人实是不齿说起她来”
我淡淡道:“哦?这么说来,柳老板是认为柳卿泽当年所作所为有辱家门,恨不能得而诛之?”柳彦青愤愤然道:“自然是,别说是她如今死在了关外,便是她还活着,做出那等丢人之事,也休想再入得柳府之门”
我点点头,不置可否,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只竹筒杯,一边细细把玩,一边道:“以柳老板的意思,女子若是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便是大逆不道,便是有辱家门,便是罪无可恕?那……我这么些年来,在父亲的娇惯下,早习惯了按自己的心意行事,照柳老板的说法,我岂不是也是那大逆不道,有辱家门,罪无可恕之人?是也不是”
柳老板被我的突然发难吓了一跳,哪里还顾得想清楚我话里的无事生非,噗通一声便跪在地上道:“郡主息怒,郡主息怒,小人、小人不是那个意思,小人只是……只是……”
我在心里暗嗤了一声,此人胆小如鼠,脑子也不怎么灵光,将柳家的大好家业交给他,早晚也得被他败光了。
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我忙道:“柳老板你这是做什么?我不过是随便问问罢了,快快请起快快请起你这副样子被旁人见了,指不定以为我怎么难为于你呢”
柳彦青一脸茫然又疑惑,但总归是站了起来,只不过明显对我畏惧了许多。
我将手里的竹筒杯子放回桌上,又取了一块木雕花拿在手上把玩。“咦,柳老板,方才你说,‘别说是她如今死在了关外,便是她还活着,做出那等丢人之事,也休想再入得柳府之门’,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柳卿泽死在关外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的没听坊间有此传闻?柳老板身在墨都,是如何得知此事的?且,我似乎没听说近些年柳府发过丧啊?到底是柳老先生唯一的嫡亲嫡亲的女儿,怎的她亡故之事,外界竟无人知晓?”
柳彦青被我一连串的问题问得面色发白,紧张的手脚不知该放在何处,张了张嘴,半天竟说不出句话来。我耐心等着他编排理由,等了许久,他才磕磕巴巴地道:“方才是小人一时气愤,说了重话……其实,小人哪里知道她的近况,这么些年了,她一直没给家里来过一封信,小人又怎会知道她是死是活呢”
连个理由都编不好,真是脑子不灵光。可怜的柳家老爷子,累死累活拼了一辈子才拼出这份家业,老来竟不得不让这样的朽木来接手。可惜可惜。
我懒得挑他的理,只道:“柳老板是说,根本不知柳卿泽如今是死是活,这些年来更是没有柳卿泽一丝一毫的消息?”说着,顺手将木雕花放回桌上。
柳彦青急出了满头的汗来,半天才抖着嘴唇道:“是、是……郡主说的是。”
哼,不成器的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