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奴才还要向皇上复命,就先行告退了,更深露重,郡主还是早些回屋歇着吧,免得着了风寒。”见我直直望着马车动也不动一下,福公公上前劝了一句。
我没有挪开视线,语气平平地道:“有劳公公一路上多费心,莫要让娘娘觉得颠簸,请娘娘下车的时候要当心些,仔细磕碰到……”“奴才明白,郡主,奴才告退。”福公公言罢,见我毫无反应,深深叹了一句,摇着头摆了摆手,一众太监便拉动马车,朝毓淑宫外走去。
我跟在马车后面亦步亦趋,福公公数次转过脸看我,像是想要劝我,却最终也没有说什么。几个丫头也跟在我身后,跟在马车后面走。出了毓淑宫,又转了几个弯,福公公终于忍不住了,命牵车的太监停下,对我深深躬了躬道:“郡主,您还是请回吧,您和几个宫女这般跟在车后,被人瞧见了,此事便遮盖不过去了,若是走漏了风声,皇上定会怪奴才办事不力,治奴才的罪的。郡主心善,还请郡主体谅,莫要害奴才了。何况,若是娘娘在,也不愿见郡主这般……”
我这才转过脸去,正视福公公,像是被我直接的目光刺到了,福公公忙垂下头,我望了他一会儿,道:“容月这便回去,有劳公公好生照看娘娘。”说着,我从袖间取出张数目十分可观的银票递与他。抬眼望了望我,福公公顿了顿,双手接下银票,叹了句:“有郡主这般挂心,娘娘也不枉了。”说完,将银票藏进袖口。摆了摆手,示意马车继续前行,之后冲我行了个礼。便追上去了。
我站在原地,没有再跟随马车,几个丫头也跟我一样。静静立在青石路上望着远去的马车。没有人开口,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送别渐行渐远的德妃。
回到毓淑宫,画梅守在宫门口等着我们,方才她自发留下,我也没有闲心顾她做什么。见我们回来了,她小跑到跟前来行了个礼,我视若无睹的从她面前走过,直奔了德妃的卧房。
“小遥画柳。将毓淑宫所有的素锦全都取来”,二人得令便出了门去,“画竹,近日你可从广储司拿到了纸衣纸钱?”画竹点点头,“郡主稍等,奴婢怕一路上被人瞧见,便将那些东西藏匿在皂粉车底下带出来了,这会儿还在奴婢房中,奴婢这就去取。”见我点头,画竹匆匆回了房。
小遥和画柳拿来了许多匹素锦。我向来不善女红,自然不懂得如何用素锦挽成个花,同小遥画柳简单说了一下,两个丫头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伶俐地将素锦匀称地裁作长条,挽出花形。画竹拿了个篮子进来,篮子上覆着黑布,瞧不清里面装了什么。
将篮子搁在桌上,画竹小心翼翼地道:“郡主……”我抬眼看她,示意她继续,嚅嗫了一下,她道:“画梅……还在院子里……要不要……”“随她去吧,若觉得冷了,她自己知道回房。”说罢,我掀了篮子上的黑布,发现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崭新的几沓纸钱,制作精良的纸衣也有几套,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居然还有几把香,五支儿臂粗的白蜡烛。
“车底的地方有限,广储司又人多眼杂,奴婢只能拿到这么多了……”画竹低声说着,很有些自责。我忙道:“已经比我想的好很多了,画竹,这次多亏了你。好了,你们快些把这些素锦裁好,挂起来,纵然皇上不在意,我们却不能草草了事。这些素锦,姑且当作丧幡来用吧,留下一块完整的,给我做件丧服,今夜我要为娘娘守夜。”容成聿不在,我又视德妃为亲母,为她戴孝,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留下三个丫头忙着摆白烛,挂丧幡,我径直回了房,认真洗了脸,换上一身纯白的裙子,取下身上所有的饰物,将发髻梳散,直直垂在腰际,用一根白布条扎了。再回去时,德妃的卧房已经被三个丫头收拾成了简易的灵堂,一张小几摆在房间正中,充当灵桌,桌上整齐地摆了两只小香炉,一盘蔬果,和一个四脚香鼎。小几上平整的铺着一张素锦,肃穆端庄。
灵桌前摆着一只单薄的蒲团,五支白蜡烛分别摆在灵桌四周,影影绰绰,映得悬于房梁的几条丧幡忽明忽暗,似有些欲语还休之感。
“小姐……”回过头,小遥手中拿着一件素锦做成的丧服,我转个身,将丧服穿上,一旁的画竹递了三炷香给我。倾身用白烛燃了香,我端端正正地跪在蒲团上,深深叩了三回首,然后起身,将香插/进香鼎中,再摆了摆,跪回蒲团上。
围着火盆,三个丫头也随着我跪了下来,望着跳动的火焰,我的眼睛忍不住有些发热,酸涩的感觉比流泪时还要难受些。拿过纸钱和纸衣,小心地放进火盆里,被火舌一卷,纸钱纸衣瞬间燃起,火光中,我似乎又看见了德妃的笑靥。
“郡主,别哭了,当心身体”,一旁的画竹劝道,我摇摇头:“没事,被烟熏到了眼睛。来,你们也拿一些,烧给娘娘,有什么心里话想同娘娘说,也趁现在说吧,我想,娘娘应该还没有走远,你们说的话,她应该能听见。”
画竹画柳看了看我,又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画竹开了口:“郡主,奴婢知道您心善,但奴婢身份低微,没有资格给娘娘……”不待她说完,我便打断道:“娘娘如何待你们,不用我再多说吧,依你们看,娘娘可是会拘泥这等虚礼的人?你们若是坚持,我也不强迫。”说着,我做事要收回手上的东西。
两个丫头齐齐摇头,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模样,将东西递回给她们,我不再开口。过了一会儿,画柳嚅嗫了一下,一边将纸钱放进火盆,一边抽抽搭搭地道:“娘娘……画柳入宫最晚,说话没遮拦,脑子也不灵光,总是闯祸,可每次娘娘都不责怪画柳,连嬷嬷都说画柳顽愚,娘娘却不嫌弃画柳,还把画柳留在身边,赐了名……娘娘,来生,画柳还要在您身边……”
被画柳一引,原本绷住不哭的画竹也哭了起来:“娘娘……您是画竹的救命恩人,当年若不是您把奴婢带回毓淑宫,奴婢早就被卓贵人生生打死了,断然活不到今天的……从娘娘救下奴婢的那日起,奴婢就暗暗下决心,这辈子就是为娘娘而活……画竹没有爹娘,被舅舅卖进宫里,没有过过一天的好日子,在娘娘身边的时间,是画竹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候……娘娘……”
一时间,房中哭声一片,被二人感染,就连一旁的小遥,也暗暗抹起了泪来,许是想起了自己的身世,也许是想起了已故的婆婆。
和德妃这不算短的相处下来,我多少明白些她的性子,且不说画竹画柳当初被她带回毓淑宫,是否是因为她要为自己培养心腹,至少,来到毓淑宫的她们都过得很好。结果是好的,这样不就好了。
抬头望了望门外,画梅正跪在门槛后,头垂得很低,看不到表情,我犹豫了一下,道:“进来吧,主仆一场,送送娘娘吧!”闻言,画梅猛地抬起头来,一脸的不可置信,大滴的眼泪滑落,悲恸的表情似是真的一般。
抖抖索索地进了门,画梅轻轻跪在画竹身边,对着灵桌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之后,便深深伏在地上,没有起身。由着她跪在那里,我摇头制止了想要拉她起来的画竹。
夜凉如水,烧完了仅有的纸钱,灵堂里只剩下燃了一半的白烛,烛光跳动,映得每个人的脸上满是悲戚之色。
天慢慢亮起的时候,最后一支蜡烛也熄灭了,守了一夜,每个人俱显疲惫之态,却没有一个人觉得困乏。跪了一夜,双膝都失去了知觉,起身的瞬间,不待我反应过来,身体便不由自主的向前倾去,幸得小遥和画竹离我近,一左一右的扶住了我,才让我免于跌倒在地上。
“小姐,回房歇歇吧,你这样难过,又守了整整一夜,身体哪里受得了,你可千万不能病了啊,如今你是我们所有人的主心骨,你若是病了,我们就真的不知该怎么办了!”一旁的画竹画柳连声附和,我低头看了看跪伏了一夜的画梅,想了想,点头道:“我先回去,你们将灵堂锁好,这三晚,我都要亲自为娘娘守灵。”
三个丫头本想劝我,见我目光坚定,只得将话咽了回去,点点头。
回了房,疲惫的洗了脸,还未走到床边,房门便被推开了,小遥跑得很快,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扑到我身边便道:“小姐!不好了!婉妃娘娘和绫贵人来了!一来就说有事要见娘娘!小姐,这可怎么办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