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姑娘身子不适,还是先进屋再说吧。”似乎执着于称呼我为尹姑娘,睿王作势又要扶我,却被我避开。“睿王爷,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若是传了出去,对王爷和容月的清誉,只怕都会有所影响。王爷若是有什么事,还是请在这里说吧。”
睿王没有立刻接话,而是定定望了我一眼,良久,才压低声音道:“我来为母妃上一炷香。”我惊得猛地抬起头来!睿王他怎么会知道此事!难道……不会的!我绝不相信此事同他有关!
“王爷屋里请”,我侧了侧身,为睿王让出路来,他又看了我一眼,才朝前厅去了。跟在他身后,我心里乱成了一片。
待睿王坐定,我强压下心中的焦急,努力用平静的声音道:“不知方才王爷所言何意?”这次睿王答得倒是很痛快:“昨晚福公公和那几个太监为了避开旁人,特意绕了路走,正路过人迹罕至的若幽馆。昨晚我去若幽馆取了些东西,出门前听到福公公嘱咐牵马车的太监仔细些,说容月郡主交代了,莫要颠簸了德妃娘娘。”
顿了顿,他继续道:“待他们走远了些,我在后看了看,那马车并非母妃这毓淑宫的马车,也非敬事房的马车,那个时辰,照理说母妃应当不会出行才对。心中狐疑,我便暗暗跟在后面,发现他们将马车停到了地下冰库外,鬼鬼祟祟从车内抬出裹着素锦的什么物事,藏进了冰库里,然后将马车驱回广储司,他们便回了康寿殿。自始至终,母妃都没有从马车上下来。加上这么久以来,母妃一直避不见客。我便猜测……”
睿王的聪明我一直是知道的,他能根据这些推断出德妃已故,我也觉得这合情合理。只是,没想到睿王竟会为此而特意来一次毓淑宫。像他这样聪明又懂得隐藏的人,这么些年来一直都像个旁观者一般藏匿在暗处。冷静的看着一切,如他这般独善其身之人。怎会不了解昨晚之事的蹊跷,怎会不明白这样的事,即便发现了,也要当作没发现?他为何要冒着将自己牵连进来的风险来毓淑宫?
我不相信他只是为了一个真相,更不相信他和德妃之间有如此的情谊。
“王爷今日究竟是为何前来?”心中纷乱,我甚至失了往日的稳重,语气中满是慌张。又是那样不可名状的眼神。睿王直直望入我眼中,目光里似是蕴含了千言万语。
最终,他只说了一句:“只是来看看……罢了。”说罢,便转开了视线,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接话。直觉的,我相信睿王绝不会是此事的始作俑者,也相信他方才所说的前因后果都是真的,但不知为何,气氛无端变得十分尴尬。
“父皇定是让你隐瞒此事吧。以他的性子,想来是将母妃移至冰室,等着二哥凯旋,再为母妃风光大葬。父皇实在不了解二哥。以二哥之能,即便知道此事,他也决不会让前线的数万将士因他一时的心情波动而丧了性命,他决不会让一己之情,毁了自己脚下的土地。二哥是个有担当的人,他应该知道此事。父皇实在不该瞒他。”
睿王说的虽然是皇帝不了解容成聿,但更深的,是感同身受的对这个父亲的失望吧。他的声音低低的,我听得有些心酸。生于皇家是何其悲哀的一件事,父不父,子不子。若没有皇帝对贤王的独爱,对其余数子的冷漠,便不会有容成聿选择的这条荆棘路,不会有祀王惶惶不可终日的现在,不会有具王时刻阴鹜的虎视眈眈,也不会有睿王十几年来的清冷悲凉。不,也不对,在皇储之夺这件事上,根本说不清谁是谁非。
纵然皇帝无情,他对于贤王来说,的确是个极好的父亲,对于整个大炎来说,也是个负责人的好皇帝。说到底,只可怜其他几位皇子的生母,不是那位让皇帝终生难以释怀的华贵人罢了。都说母凭子贵,但其实,在皇帝这里,却是子凭母贵吧。该怪谁呢?皇帝对故去的华贵人痴心不改,不能算是有错,但即便他对德妃没有那份情谊,却也实在是太过无情了些。对容成聿,对其他众皇子,亦然。
我沉溺在自己的情绪里,一时有些失神,睿王似乎很享受只是这样静静坐着的感觉,一直没有出言打扰。
过了许久,画柳进屋,才打破了一室的沉静。“郡主,您这么久都没回去,奴婢和画竹有些担心,便过来瞧瞧”,先朝无端端出现在这里的睿王行了个礼,画柳才凑到我耳边小声道。
我点点头,站起身来:“睿王爷,请随我来”,说着,便径直出了前厅,听脚步声,睿王似乎是毫不迟疑地抬脚便跟着我来了。暗暗有些欣慰,总算,我尹月还是个让人信得过的人。
带着睿王来到房门紧锁的灵堂外,我回身望了他一眼,他顺着我的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垂挂腰间的玉佩,立刻会意,将玉佩解了下来,交给一旁的小遥。在将身上所有配饰除下后,睿王非常认真地理了理衣摆,冲我点点头。
“把门打开”,我对一旁的画竹道。随着吱呀一声,门内一片白色映入眼帘,用素锦做成的丧幡因从门外吹进的风而飘动,扬起满室凄凉。没有想到我竟真的为德妃搭起了一个小小的灵堂,睿王惊讶的看了我一眼。我没有说话,径直进了屋里。
取了三支香,我回过身来,睿王已经跪在蒲团上,对着没有灵牌的灵桌拜了起来,我在一旁静静等着,待他起身,才将香递到他手中。睿王的表情很肃穆,很虔诚,看着这样的他,我突然觉得他在拜的,并不是德妃,而是那位销声匿迹的兰幽若,他的生母。
每次想起睿王,我都会忍不住猜测,他的母亲究竟为何失去了踪迹,是病故了,还是离开了?但显然,皇宫里的一部分人早已忘记了曾经有这么一个兰幽若存在,而另一部分,则是刻意的不愿提起这位美艳无双,传说中相貌和华贵人极其相似的舞姬。
我想,对此德妃应该是知道内情的,从前,我一直没有想过要弄清个中缘由,毕竟这个深深的后/宫里藏了太多秘密,知道的越多反而越危险。但现在,我却忽然很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兰幽若抛下睿王。舍弃孩子,对于任何一个母亲来说,都是一件极其残忍的事,除非她真的已经死了,不然……
不过,我现在似乎也没有办法了解到其中的内情了,更何况,如今正是内忧外患的时候,毓淑宫内还要我一手支撑,毓淑宫外,更是不知酝酿着怎样的阴谋,我自顾尚且不暇,那些陈年旧事,还是不要过问了。
我走神的这会儿功夫,睿王已经站起了身来,“虽然我身无长物,或许也帮不了你什么,但若是需要,你尽可以去若幽馆找我,这些日子我都会住在哪里。”我点了点头,心里却根本不打算去找他帮忙。欠人家的,总归要还,欠了东西还好说,但若是欠了情,却是难还的。
“为免别人生疑,我不便多留,今日我先回去,别忘了,我在若幽馆。”又强调了一遍,睿王才准备离开,我使了个眼色给小遥,她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替我将睿王送了出去。站在门口,睿王又回头看了看我,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但他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叹了一声,便走了。
空气中还浮动着若有若无的香味,那三炷香在三足鼎上缓缓腾着烟,似是说也说不尽的悠长。整个灵堂空落落的,似是衣角摩擦都会有回声一般的空旷,我脚下轻飘地走到内室,厚厚的帷帐早已撤下,绕过屏风便是那张熟悉的床榻。
还是那驼色的床帷,绯色的被面,床脚还是那个红木雕花的小凳,一切都和昨天毫无二致,甚至床头那只花瓶里的一支迎春花,也还鲜艳的开着。只是,床榻之上,不会再有一个人,像母亲一样温和地对我笑,宠溺地和我说话,用她温柔的手为我挽发梳妆。
我要学着习惯这种改变,即便这实在太难。
“小姐,睿王爷回去了”,小遥脆生生地道。我眨眨眼,把又要偷溜出来的眼泪藏了回去,走出屏风,还没开口,小遥便凑过来道:“小姐,你有没有觉得……睿王爷他对你……”说完还皱了皱眉,似乎觉得很难找到一个合适的词。
我瞪了她一眼:“小丫头又想什么呢!睿王爷同我交情实在不深,连亲厚都算不上,也就是他好心,才会过来瞧瞧,你可莫要想多了!”也不知究竟是在说给小遥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我的口气没由来的十分坚定。
“是是是,小姐说是就是”,小遥点点头,一副对我没办法的样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