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你可知有多少次,我都在梦中听到你同我讲这样的话?但……那都只是在梦中,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能听你亲口说出……你可知,听了这些话,我有多欢喜,又有多心痛?魂梦相依……我多希望你能真的这样想……”
祀王从不是个愚蠢的人,我心中所想,他必是知道的,就因为知道,他才会既高兴,又难过。我,到底是狠心了些。
“月儿,我纵然再希望能住进你心里,希望来生与你结缘携手,也断断狠不下心来取你性命,你……死心吧。”祀王眼中闪烁,深深看了我一眼后,终是头也不回的绝然而去了。
望着烛光绰绰的屏风,我顿时觉得心灰意冷。
真的……没有办法了。
这一夜过得极快,又似乎极慢。我能感觉到营长外的天色渐渐亮起,新的一天慢慢到来。等待的心情是这样的矛盾,我既希望天永远都不要亮,容成聿永远都不要面对这个两难的抉择,又希望天可以快些亮起来,这样,在死之前,我总能在见容成聿一面。一别月余,我的思念有增无减,能再真真切切地看见他,于我,是多么欢喜的事。
长相思,摧心肝,终于相逢之日,怎料确实如此境地……
不管我再怎么矛盾,天光终于大亮。意料中的,屏风外一阵嘈杂之声,肃郡王带着几名近卫进了屏风来。“容月郡主这一夜休息的可还好?是否准备好了,会一会你的情郎?”我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转开了脸去。
肃郡王冷哼一声:“马上就要见到心上人了,容月郡主这副模样恐怕是不行的。来啊,给郡主‘上上妆’,让她漂漂亮亮地去见聿王爷。也免得聿王爷怪本王对她照、顾、不、周。”
肃郡王一声令下,他身后的几名近卫立刻涌上来,我惊惧的看着他们。却逃无可逃。一个近卫最先出手,胳膊一挥便扯出一条极细的鞭子。“容月郡主,此鞭名叫龙筋鞭。可是难得的很。它的金贵,便在于被这鞭子抽了之后。虽衣裳会开裂,但决计不会见血,仅留下一抹红痕,而疼痛,却是普通的百倍!等会儿聿王爷离得远,奴才怕他看不清郡主的妆,只好出此下策。让王爷瞧个真切了!”
说完,不待我反应,那人扬手便是一鞭,正抽在我手臂上。如他所言,饶是我穿了厚重的军服,衣袖应声便绽开了一道口子,顿时,我只觉得臂上火辣辣的疼,泪水不受控制的在眼眶里打转,却终于没有落下。
“郡主真真女中豪杰。挨了龙筋鞭一下,竟然一声不吭,奴才真是佩服。就是不知这下一鞭,郡主能否受得住了!”说完。又是一鞭直直抽来,我侧脸一躲,只觉得颊边连着颈子一痛,想来,本要抽在我肩上的鞭子硬生生打在了脸上和脖子上。我自知他们就是要听我痛哭求饶,但我决不会如此,咬紧了牙,仍是一声不发。
肃郡王在旁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本王开始有些明白,为何皇帝如此看重你了。容貌佳的女子天下何其多,但能如你这般聪慧的却不多,而能像你这般坚忍的,只怕更少。把你留在身边,皇帝定是做了长久的打算的,但他一定想不到,就是因为你,他的儿子不得不在江山和美人之间作抉择。结果会如何,本王实在是期待啊。继续!”
肃郡王令下,几个近卫哪里会偷懒,鞭子纷纷落下,我躲无可躲,只能被抽打得衣衫破烂,周身疼痛欲死。
“住手!”就在我以为自己会被活活打死的时候,祀王终于还是救了我。肃郡王自然不满祀王的所为,皱着眉便问:“祀儿这是为何?莫非你也被这狐媚子迷惑了心智?”
祀王恭恭敬敬向肃郡王鞠了个躬:“皇叔,自然不是这样。祀儿这样说,只是为了我们的大计。皇叔你也说了,容月郡主对于我们此战非常重要,所以,若是这些奴才下手不分轻重,取了郡主的性命,我们所做一切准备,岂不付诸东流?”
祀王他竟是做的这般打算?我气得险些呕出血来!好啊容成祀,我真真是看错了你!我以为你有情有义,却不料你终是这等小人!
听了祀王的话,肃郡王显然是觉得有理,清了清嗓子道:“祀儿说得对,是本王太心急了。行了,时辰也差不多了,准备出发!”肃郡王说完便带着几个近卫出去了。我知道祀王正看着我现在狼狈的模样,却始终垂着头不看他。
祀王离开不久,来了几个兵士将我从木架上解下,双手反剪身后又捆了起来。被他们压着刚一出营帐,一阵冷风吹来,方才鞭子抽出的口子便开始进风,伤口刺痛不已,加上脚踝的伤,我不受控制的摔在了地上,身后押着我的人反应不及,由着我直直摔在冷硬的地上,满身灰土。
不用想也知道,现在的我是何其狼狈,衣衫褴褛,满面灰土,头发四散,面容憔悴。都说女为悦己者容,以这般面目见容成聿,我如何能不心酸。我自然知道,肃郡王所以让人将我折磨得这般狼狈,就是想要激怒容成聿,让他失去冷静,做出冲动的决定,因而,若是我表现得脆弱不堪,只会更遂了肃郡王的心意。
所以,我偏不会脆弱,我就是要坚强给他看!狼狈又如何,憔悴又如何,我尹月从不是自轻自贱之人,从前不是,现在更不是!我也相信,纵然容成聿如何在乎我,也会和我心意相通,知道我希望他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肃郡王此次显然是充满信心,志在必得,我粗略估计之下,他竟只带了不到一小半的将士,想来,是打算容成聿让步之后,轻松夺取永邑城。如今祀王和肃郡王联手的消息容成聿已然知晓,自是不需再回避什么,因而此次肃郡王并未随行,而是命祀王带了邝宇前往。
肃郡王的兵马就驻扎在永邑城郊外,我随军行了不到两个时辰,便看到了永邑城的城楼。
今日的天色尤为阴霾,插于城上的旌旗在烈风之下舞得及其张狂。因有恃无恐,军队直至了城下,我甚至可以看清守城将士的面容。
想来,守城已经报了容成聿,祀王兵临城下。看着城上守卫依旧有条不紊,并无慌张之色,我顿觉欣慰不已。容成聿果然有治下之才,能如此,我既觉得放心许多,又觉得由衷自豪。我的心上人,自是同旁人不一样的。
我正暗暗欣慰,祀王手下的一名将士却已沉不住气了。我正被匿于众人之中,看到那人策了马又向前走了数步,手中长枪铿的一声便插于地上,却见他叫阵道:“容成聿!还不快快开门投降!你日日避不出战,可是要做缩头乌龟?”
此话一出,这边的将士们立刻哄然大笑。我顿觉气愤不已,只恨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却听得城门之上,悠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温和高远,宁静从容,却字字入心:“素闻卢将军颈上旧伤始终未愈,长年求医而不得,却不知李将军对自己如此苛责,任何时候都不忘提及此事,如此不避其短,倒是值得学习。”
我正眼一瞧那叫阵的将士,见他脖子似乎的确有问题,也不知是曾经受了什么样的伤,脖子像是直不起来了一般,缩得很短,可不就是个缩头乌龟么!
他的旧疾,众将士自然是比我清楚得多,一听这话,众人立刻会意,只听城上传来阵阵小声,而这边,即便众将士极力忍耐,却也还是偶有笑声传出,平白显得讽刺。
再看那卢将军,被刺到了痛处自然是又窘又恨,缩着脖子极力望着城上,怒骂:“卑鄙小人,只会逞口舌之快!有本事出城与我大战三百回合!”
我静静看着城上,那人风度一如从前,一身戎装衬得他愈发英武,手中没了那柄不离身的折扇,却握了柄为出鞘的剑。我是从未见过这柄剑的,记得在岐川黄府遭到伏击时,容成聿手无寸铁却轻易取了一干刺客的性命,武功是何等的深不可测。如今利剑在手,我更觉得他无往不利,心中的欢喜又多了一分。
我曾无数次地猜测与容成聿重逢时的场景,猜测自己的反应。我以为自己会哭,会激动得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可现在,当我看着他立于城上,英姿勃发的样子,却意外的发现自己的心竟如此的平静,一切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似乎仅这样望着,便已是地老天荒。
还是那张熟悉的脸,温和从容,宁静高远,仿佛天下一切尽在他眼中,又仿佛世间万物,无一能入得他眼。容成聿,你正想着什么?见到睿王,你便以为我已死了吧。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担心看到你因此而消沉,但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你果然是那个最让我倾心,最得我心意的容成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