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你得手了,你也会坚持使用王安这个品牌和商标?保留王安电脑的名号?这不像张扬狂妄的年轻人能忍得住的。
以你的扩张速度,那么激进的进取姿态,要我相信你不是一个好大喜功之人,太难了。王安电脑要是落在你手里,用不了几年就变成天鲲了吧。”
刚听到顾骜说要坚持王安这个品牌时,王安的内心是颇为震动的。
对于王安这种级别的人来说,到底是拥有20亿美元家产还是5亿美元家产,差别都不大了,反正世世代代花不完。
他已经癌症中晚期,医生说就算疗养得再好,也就最多三四年寿命,钱还有什么用呢?他对钱没有兴趣。
正所谓豹死留皮,人死留名。最关键的是他毕生的基业能不能长青长存,流传后世。
可是,顾骜的年轻,让王安不敢相信对方的承诺,唯恐那只是一个暂时骗他的虚与委蛇之计。
年轻人都是狂妄的,谁不想做出用自己名字命名的牛逼事业、勒石记功、名留青史?
王安觉得,王安这个牌子,到了顾骜手上,或许会暂时稳住三五年,但只要过了一代过渡产品的周期之后,肯定会被天鲲的牌子逐步取代的。
面对这种反应,顾骜本想跟对方说“我可以在我入股之前,跟你们签订一个补充协议”。
不过稍微想了想,顾骜还是忍住了。
先说公事公办的话,有时候反而会坏事。
协议订得再严密又如何?王安肯定还是倾向于认为这是顾骜的阴谋,是缓兵之计。
因为王安再过几年就要死了,这个铁的事实是改变不了的。目前的协议再严密,王安肯定会觉得,他儿子将来是斗不过顾骜的。
到了这个节骨眼儿,王安已经非常清醒地看出,自己那个无能的儿子,跟顾骜的差距有多大了,他一点幻想都不抱了。
所以,顾骜也不能跟对方谈法律解决问题,而要先从观念上潜移默化证明:自己是对方期待的那一类人。
跟快死的人谈法律,人家是不怕你的。
“王叔,我不想跟你谈法务和商务,不欺负你,这种跟你手下谈就行了。你现在这个状态,我想跟你谈一点虚的——
你觉得,要是一家广告公司,为你做了一套效果非常好的营销宣传方案,而且一试一个準,年年效果好。那么,如果后续几年他躺在功劳簿上什么都不干,就萧规曹随无为而治,你还会付给他谘询费么?”
“如果什么都没干,还要每年拿钱,于理不合。不过这个问题跟我们聊的有什么关係?”王安冷冷的回答。
“好,算我描述有问题——他们也不是拿钱什么都不干,他们是拿了钱后,防止你自己乱干,也阻止你找别人干。
就像汉朝总得有个丞相,萧何死了之后,曹参如果不把丞相的位置佔住,刘盈就会去找别的人当丞相,到时候还是会大刀阔斧做事情。所以,无为而治也是需要至少白佔一个位置的,不是么?佔位置的价值,就是监督所有人都不许干。
品牌的价值,跟科技的价值,是截然相反的。科技是靠专利之类的东西撑起来的,十年二十年,过期了就没了,要不停地折腾,主动使用。品牌的价值是历史沉澱带来的,如果曾经口碑很好、用户认知佔据牢固,我们为什么要去折腾?这是一门不干就是干,干就是自杀的生意。
所以我生平最恨的就是那些卖弄创意的广告公司——你特么是广告公司,不是科技公司,炫技给谁看呢?创尼玛弊呢?我每年看到电视上评选的最有创意广告,都默默等着用这家广告公司的品牌死掉。”
顾骜这番话,当然不是完全心里话,有些修饰迎合王安。
当然,也不是完全违背顾骜的本心,不然演技是支撑不下去的。说谎者自己真心相信,这是说好谎的基本功。
王安微微陷入了沉吟,没有马上表态。
顾骜给了对方几十秒思考时间,然后恰到好处地接上:“既然科技是越新越值钱,牌子是越旧越值钱。你自己扪心自问,目前的王安电脑,还有什么值得我惦记的?
技术?我说过了,我可以用便宜数倍的方式,拿到王安的技术潜力。对我而言,你这里现在最值钱的东西,只有这个牌子了,我用几年就把牌子换了,岂不是把钱砸到水坑里?
我很清醒,从根子上就知道品牌这个事儿,不做就是做,做就是自杀。请品牌宣传顾问的价值,就是当你想弄个新牌子,而不是往旧品牌账户里存入历史积澱时,这个顾问能跳出来把你吊起来打,阻止你做事情。
只有世上最纱碧最智障的老闆,才会觉得品牌顾问每年不给你折腾点新花样就是浪费了广告费谘询费,觉得心里不舒服,非要折腾一下。这样的老闆,迟早都得不得好死。
而且天鲲的品牌,面向的就是新潮娱乐的用户,而王安的品牌,面向的是商务精英,这是两个截然绝缘的人群。
在商务精英眼里,游戏机卖得越好,这个牌子就越卑贱,是给社会辣鸡寻找逃避现实用的宣洩器。同样在游戏渣宅眼里,商务精英太装太虚伪,那些人用的电脑一定不够酷炫流行。这是两个互相鄙视的群体,我为什么非要两头不是人,试图把这两个领域的品牌撮合起来呢?这不是越大越全越好的。”
顾骜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也算是跟好大喜功的智障年轻人划清了界限。
道理这么明确,看得这么清楚,总不会自己没事找事踩错坑吧。
“阿列要是有你那么明白,我何至于此……”王安忍不住老泪纵横。
他想起了去年五月份,他交权以来,儿子为了在公司里建立威信,于是拚命找机会玩“新官上任三把火”,结果越烧越乱。
年轻人为什么就是不能忍住无为而治呢?做事情的诱惑力就那么大吗?
看看人家顾骜,有底气躺在那儿拿钱,还什么都不做,这才是最大的自信,不需要理会别人质疑,也不需要证明自己的自信。
从这个逻辑上看,顾骜真的没有在王安死后废掉王安这个品牌的动机。
顾骜不差名声。
而且不是一般的不差,是比他不差钱更加不差名声。
“你要我怎么做。”王安端起茶杯,颤巍巍喝了一口。
“我最希望的,当然是你直接跟花旗鱼死网破,当面拒绝他们的改制重整计划,一开始就不给爱德华.米勒折腾的机会。这样花旗银行大不了就强制执行质权,不得不变卖持有的股份。而短时间内,确切的说是今年之内,只有我会接手这样巨型的电脑公司,所以我当然会得到一个比较满意的价格。这个方案里,你们王家就继续留着手头的20多个点的股份养老吧。
当然,我估计你是不会对这个方案心服口服的,毕竟爱德华.米勒还没动手呢,我说他是个渣滓,你也不信,说不定想试一试——如果选这个方案的话,我建议你在跟花旗的重整协议里面,多留些心眼。
比如不许爱德华.米勒做这做那……具体我不多说,反正都是一些伤害长期竞争力换取短期报表的事儿。你们在重整协议里写清楚,凡是出现这些情况,或者出现由此导致的恶化,你有权终止重整协议,赶走爱德华.米勒,然后回到方案一,让花旗处理质押股权。
不过这么一番折腾的话,我想你们父子最后能够得到的,会比方案一直接乖乖投降少很多。毕竟抵抗得越久,投降后的待遇越差,这是天经地义的。而且公司被多折腾几个月,内耗也会更大,被人看了笑话后,品牌的无形价值也会贬损。你自己看着办吧。”
王安:“你知道我是不会被你一番话就忽悠的。我老了,没精力跟你讨价还价,我儿子没本事,肯定会被你压价得很惨,所以,不管花旗银行动的什么心思,我只能依靠它帮我抬价。
不过,我会用补充条款看着爱德华.米勒的。如果他的重整真有什么问题,我等你和花旗银行狗咬狗咬完了,赢家再来问我要,我没精力跟你保持面子上的礼貌。”
王安这番话,着实算得上是不讲商业礼仪的粗鄙之语了,只有利益,没有人情,也没有面子。
不过,确实很符合将死之人的直白。
顾骜忍不住无奈一笑:“行,随便你。能让你防着爱德华.米勒,随时做好跟花旗解约强制执行的準备,我这一趟也算不虚此行了。
我知道你不战一场肯定不甘心,不过到时候牌子因为争夺过程闹出丑闻、无形贬损,就别怪我了。对我来说,我无所谓的,现在果断拿下,牌子更值钱,更便于我磨合布局,但是出价也会更贵。要是多拖两三个月……我还能更省钱呢,无非是拿到手的东西也打坏了。”
“我现在就给吉布森打电话,这几天我就会最终确认跟花旗方面的重整协议,包括所有细节条款。”
王安直白地说,然后当着顾骜的面,给花旗银行的人打了电话,还默许顾骜在旁边安静的旁听。
对于王安来说,他倒是不害怕多折腾一道后,他手头剩下的20几个点股份贬值的,因为他一辈子、加上他儿子一辈子,都没打算套现过。
对不卖股票、也不想质押的人而言,股价高低都是浮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