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我是否不应该存在。

在这瞬间,柜中人感觉自己被这世界嫌弃了。

讨厌我吧!你们就尽管讨厌我吧!

在自暴自弃的呐喊之后,柜中人才渐渐觉察到不对——

这房间和她预想的不一样。

她以为这是重复过多次的梦境,但并非如此。她确实是坐在柜子里,可是那床上没有了女孩,她消失了。

女孩本应是她的姐姐,可为什么不在那张床上了?这是和以往梦境不相符的地方。

不知是什么让现实和梦境产生了如此交错。睁大眼睛的她只看到地板上有一具尸体状的东西。

那竟然是阿西的尸体!

死后的他失去了生息,比生前安详了很多,并没有给人特别恐怖的感觉。让人觉得他好像解脱了。但让人恐怖的是这房间的变化。

这里已从原先的房间沦为了末世般的幻象,就像一切还未从可怕的噩梦中苏醒过来。

为什么到处都是镜子和血?阿西竟然已经死了?!

恐怕只有少部分人有机会看到这么多的血,这简直就像走入了屠宰场。并且房间里还多了很多面镜子,让整个房间看起来更诡异恐怖。

房间不大,但现在每面墙边都摆着两面镜子,每面差不多都是一米长、半米宽的穿衣镜。

一具侏儒的尸首能流出这么多的血吗?这些镜子又是怎么回事?柜中人马上就产生了这样的疑问。

是不是因为我死了,已经到了地狱里吧?

夏月这样想到,然后不由俯下了身子,闭上眼睛,努力回想昏厥之前的场景。

当时是阿西正想侵犯我,然后我……

记忆在这一刻划过脑海,像是谁在黑暗中点燃了火柴。她突然开始认真地审视四周,才发现整个房间不只是多了很多血,在血的下面,还有一层水泥……

她张大了嘴看向门口。

门竟然没有了!

原先的位置只剩下水泥留下的凹痕,证明门曾经存在过。

难道我被禁锢了?!

我真的还活着吗?

没有比这更诡异的事情了,在闭眼和睁眼之间,发生了这么多改变。除了家具的摆放位置没变之外,几乎完全认不出这里是之前的房间。

阿西竟然真的死了,之前他还想凌辱我。

夏月马上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感觉没有什么不对劲。

但眼前的改变似乎在暗示着什么,但只要一开始思考,就有一种把刺猬抱在怀里的刺痛感,像是在本能地拒绝真相——

真相可能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她跑向窗沿,一把掀开了那紫红色的窗帘,就看见窗帘后面的玻璃窗也被一层灰溜溜的水泥层给取代了。

这怎么可能?!为什么会这样?!

她双手环胸蹲了下来,这时她觉得自己的手也有一点不对劲,把手掌放到眼前一看,顿时发出了惊呼。

和夏月失去联系的缘故,让王峰的心里有了一种不踏实感。

每一个看到他面色的人都会知道他此刻的心情。

关于王水明尸体被袭事件,他先找到了那位法医。他叫梁广生,比王峰大一岁。梁广生之前去了另一个案发现场,回到局里正想对王水明的尸体做解剖时没想到出了事。

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梁广生仍心有余悸。

当时另一名法医小郑正在做准备工作,而他确信当时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解剖室内。门关着,他坐在椅子上对着门在看报,还在思考今天晚上哪支球队会赢。就在这时,他的后脑被狠狠击中了,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等梁广生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地上,大家都惊讶地围在他周围。他的第一个念头还以为是地震造成天花板塌陷砸中了自己,可是仰头一看,天花板却完整无缺。

这说明当时自己确实是被人袭击了。

可是很奇怪,门口根本就没人进来过。这一点他万分确定。也不可能是自己的疾病导致突然昏厥,因为他的后脑上查出有被硬物击中过。难道袭击他的是隐身人吗?

在他被送去医院检查的时候接到了小郑的电话,问他怎么把尸体先解剖了。

按照局里的规定,解剖尸体必须有两名法医同时在场才行。梁广生马上说自己没有啊,正坐在那边看报纸等他,根本就没碰尸体。在这一刻,大家才反应过来这具尸体才是袭击者的目标。

那更进一步的动机又是什么呢?

王峰叹了一口气,他实在理不出头绪。

做警察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听说扛回局里的尸体会出事,这传出去可是笑料啊。说不定这下连关键证据都被毁了,麻烦大了。

不过,既然那个人居然敢在警察局下手,会不会是内鬼所为呢?

他马上想到了一个名字,并向梁广生询问当时的详细情况。

可每到关键之处,梁广生都会用“不知”来回答,比如“不知怎么回事,我就眼前一黑,醒来时就发现自己倒在了地板上”“不知是谁要把尸体虐成那样,是凶手吗?”“当时这房间里也没有别人啊,真不知是怎么回事,纳闷啊”。王峰越听越有气,心说你当时眼睛怎么不睁大一点?!在警局被袭击了也不知是谁干的,你好意思吗?

不过幸运的是,梁广生自身只是受到轻伤,康复后不会留下后遗症。

“听说那具尸体是在一间密室里被发现的?”梁广生谨慎地询问起王峰。作为法医他不仅需要解剖尸体,也需要了解当时尸体所处的环境。

“嗯,在一个被水泥封死的房间里。”

“水泥吗?”梁广生看着尸体,“怪不得。当时房间里的空调是不是开着?”

“没有,怎么了?”

“水泥要干透,还是需要一定时间的,温度越高越有利,所以我还当开着空调。这样,正好碰到你,你跟我讲下当时水泥的情况吧。”

王峰大致描述了一下。

梁广生听了后,思路就像飘向了别处,过了好半晌才对王峰说道:“小王啊,以我的经验,如果真要在现场涂那么多水泥的话,可得费很大的工夫呢。”

“这我知道。”

“准备工作就不简单,需要很多的水泥粉。不知你对这有概念吗?”

王峰被这句话震了一下。

梁广生说得很对。

虽不知罪犯在玩什么花样,但自己有点当局者迷了。

现场不仅涂抹了那么多水泥,还在门和窗上砌了砖头,这么大的工作量,一定会留下很多线索的。

根本就没必要把思路局限在密室上。先不用管凶手是怎么逃掉的。

“你对这方面有概念吗?”

王峰指的是水泥消耗方面,说着他拿出一张纸,并在上面用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个房间的大致草图,凭印象标明了面积,然后向梁广生更加仔细地,描述了一遍当时现场的情况。

“你知道吃我们这碗饭的,什么都得懂一点。”

梁广生咧开嘴笑了一下,拿出计算器和笔开始在王峰的“图纸”上计算起来:

1.门1(按240墙计算)=0.4536米3

2.门2(按240墙计算)=0.4032米2

3.窗1(按240墙计算,1.5米高,1.2米宽)=0.432米3

王峰看不懂他在写什么,但这时的梁广生在他眼里显得很牛逼。

他的确提醒到了自己,与其把思路局限在密室的构建方法上,不妨把注意力转移到水泥墙壁的构筑方法上。

从原材料及准备环节来入手调查就会更直接。

过了半晌,梁广生抬起了头,说:“虽不是太精确,不过照你说的满打满算的话,可能总共需要水泥粉和砂各四百公斤左右,大约每样需要近十袋。但这还得看现场的具体情况。这样吧,我先解剖尸体,然后实地考察一下,给你个准确的数字。”

“听下来果然是大工程呢。”王峰吃了一惊,光搬运这些就需要耗费很大的力气,一路上肯定会留下很多线索。

罪犯多数是就近买的材料,还要找人运上五楼,绝对可以由此查出是谁干的。

谢过梁广生之后,王峰马上向章局长汇报了情况。章局长听后也深受鼓舞,连说自己老糊涂了,然后让老李来跟进这件事,去走访附近的建材市场。

不过目前还不能掉以轻心。王峰总觉得这件事的背后不简单,这时他又给夏月打电话,但语音提示该号码已不在服务区。

“妈的!”王峰骂了一句,不好的预感产生了,一是怕夏月出事,再而对这个女人他也并不信任。

他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这是起布局周密的预谋型犯罪,但凶手好像根本没有考虑警察调查的因素,只是一心想达成自己的目的。这让王峰很不爽。

因为这往往就预示着这会是一起连环犯罪事件。如果不快点杀凶手一个措手不及,情况可能会越来越不妙。

他觉得自己必须得做点什么。

他想起了曾给夏月拍过录像,于是马上到技术科找到了正在那边跟进的小沈。

“计算机被他们捣鼓得差不多了,应该快出结果了,但从这边的录像来看……”小沈的表情严肃地斟酌了一下,然后才接下去说,“我觉得夏月不是凶手。”

“何出此言?”

王峰的脸色沉了下来,如果夏月不是凶手,那她可能就会遇到危险。因为这次的凶手看起来根本就没把警察放在眼里。

“虽然前后两次进入现场时她的表现判若两人,但第二次当她背对我们时,神情并没有什么不对。基本所有的罪犯在警察的监视下重回现场都会心慌,可是夏月没有。她的问题只是太镇定了。反而当你正式质问她时,她才大惊失色,说明她之前的镇定不是装出来的。”

“还有吗?”王峰认为小沈说到这里都只是推测。

“如果她第一次是演技的话,证明她是一个不错的演员,第二次就不会表现得那么事不关己,惹我们怀疑了。在我看来,不论犯人出于什么目的,都不会故意去吸引警方怀疑。我认为她的奇怪举动另有原因,她可能和凶手有某种瓜葛,但不是凶手本人。”小沈每次说话前都会先思索一下,之后就少有停顿。

“也对,她的确没必要惹我们怀疑,这对谁都没好处。好吧,我知道了,你现在去调查一下王水明生前的情况以及他与父母的关系如何,等他父母到了记得安抚一下,我得去看一下他计算机的情况。”

小沈出去以后,王峰先用桌上的固定电话又拨打了一次夏月的手机,这次提示的是手机已经关机了。

王峰无奈地挂上后,回忆起王水明奇怪的死亡现场和梁广生的莫名遇袭,不安感越来越强烈了。对于整起事件的脉络他还是一点也没掌握,只是刚确定了侦破的方向而已。当时自己真不该放夏月走,至少也该叫个人跟踪她。

但有一件事王峰不得不承认:这一次他太过在意于这位名叫夏月的嫌疑人了。

用摄像头偷拍夏月的点子是他想的。

其实是另有目的。

一般情况下警察并不会这么做,他其实只是为了把她的脸录下来仔细观摩罢了。

他曾看过无数的脸,无数嫌疑犯、死者和凶手的脸,这次也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让王峰感到了恐惧。

那是一段很久之前的回忆了。

王峰呆立了一会儿,然后坐在了小沈之前坐的位子上,点开了夏月的视频。夏月的脸很漂亮,但看起来就像陷入迷津的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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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月发现自己的手上也沾满了水泥,可衣柜里很干净。

难道,换一种角度说,这墙上的水泥是她涂的?

巨大的困惑加上浑身乏力,她不由在得柜子旁蹲了下来。

用手臂环住膝盖,过了一会儿就干脆坐在了地板上,拼命地搓手,让水泥屑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还记得当时阿西扑向了自己,自己努力地反抗,然后阿西粗而短的手指像毒蛇一样伸进了自己的T恤里,她还记得皮肤像被电到一样刺痛。

她拼命地扭动身子做出反抗,并用膝盖死死地抵住阿西的腹部。阿西一不留神被她用脚踹了下肚子,后退了一步。

~可他似乎完全没感到疼痛,反而咧开嘴笑,眼睛死死地盯着她裸露在外的小腹。

~幸好没穿裙子。不过当阿西再次怪叫着扑来时,夏月知道大势已去。

~她的脸突然被一块白色毛巾紧紧捂住,无法喘息。她嗅到了浓烈的乙醚味,也被遮住了视野。她张开嘴咳嗽,同时吸进了更多的乙醚,然后她感觉自己像溺进了冰冷的河里,一路下沉。

~她还用手挣扎了几下,但阿西突然消失了,所有的动作都落了空。与此同时,她感到意识渐渐模糊,力气也很快失去了。

~比起其他的,这一刻她只希望能够活命就好了,为什么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隐约之中,毛巾被拿掉了,阿西原来已经站到了床的另一头,正从她头顶的方向看着她,那张脸已经看不清楚。她知道,她已经沦为了无法反抗的猎物。

~她感受到一种无法控制的濒死感。

然后就是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就已身处衣柜之中。

那瞬间她恍然回到了过去,再次看到姐姐在那张床上被李富胜凌辱。

等神智渐渐恢复以后,她觉察到了不对,那只是幻觉。可现实却比幻觉还要诡异。阿西居然已经死了,这究竟是谁干的?

夏月已经检查过自己身上,衣服虽然皱巴巴的,但并没有遭到侵犯,连皮带扣也没有完全解开。她长出了一口气。

但现在情况仍然不妙,不知姐姐他们去了哪里,而她被困在了这房间里,手表和手机都没了,无法知道时间。

要把房间变为这样可是一项大工程,需要很多时间,那么说自己已经昏迷了很久。

她站起身,感到头部传来一阵疼痛,是药物的副作用,肚子也非常饥饿。这时她注意到房间的空调开着,不断地有热风从里面吹出来。她在桌上找到遥控器一看,居然被开到了最大风速和最高温度。

难道这是为了吹干水泥吗?

她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就是她手上的水泥。难道水泥真的是她涂的吗?

——现在房间被人从内部封闭了,那么杀死阿西的凶手怎么不在现场呢?

这曾经是那个叫王峰的警察提出的疑惑,那时自己完全漠不关心,她还以为这一切不是人类做的。

可是从“规则”看下来,凶手不但是人类,而且也不具备特异功能,假设他叫S,所有的人都是他杀的,他是操纵一切的幕后黑手。为什么他能做到每次都可以从犯罪现场消失呢?

当自己也被关在里面的时候,她实在无法忽略这点。

我不是凶手都出不去,那个凶手又是怎么办到的?

他亲手把她放到了柜子里,碰过她的身子看到了她的脸,并把她也禁锢在里面,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S真的不是恶魔吗?为什么做事会这么诡异,要用血把现场涂成这样?

如果他也是带罪者之一的话……夏月想到带罪者一共只有七个人。王水明、费冰欣、阿西都已经死了。在剩下来的四个人中,除了自己,就剩姐姐、李富胜和那个已经确定为“饕餮”的“幸运者”。

姐姐和李富胜应该不具有这种能力,也就是说——S应该就是那名“幸运者”!

这个结论让夏月有种不知名的紧张。

连姐姐也完全被他蒙蔽了,并且自己之前的推理也存在着错误。

她之前认为“饕餮”不可能会杀人,但实际上能进行杀人指令的未必就是被写在灵魂上的“罪”,还有可能是那个人的本意。

如果一个人本身就心怀鬼胎想要去杀人的话,那么他照样可以做出所有令人发指的勾当。如果S本身就是杀人狂,那么他灵魂上被写下了什么罪也就完全无关紧要。

难道S是这样的人吗?

他已经能获救,但不想离开这游戏,想借此来杀戮垂死的其他人吗?

如果这个是真相,夏月知道以自己、姐姐和李富胜之力肯定不是他的对手。比起这个,现在自己还要面临的一个难题是——

现在她被困在了这里,警察进来了会怎么想?

该怎么解释呢?

自己是唯一的嫌疑人,也早就王峰被怀疑了,除非能从这个房间里离开,否则肯定会被抓起来。

——如果你不能从这里离开,那你就是凶手!你就是我的替罪羊,哈哈哈……

这是不杀死自己的原因吗?

就在这时,夏月忽然想到了姐姐。

当时阿西正在房间里企图侵犯自己,她已经失去了抵抗能力。在那种情况下,阿西也没有得逞,说明S在那以后很快就出现了。

而那时,姐姐和李富胜就在房门外。

他们一定已经得知了S的身份。

那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哼,终于找到了夏月想要删掉的东西。

王峰嘴角露出了一抹冷笑,这时他已经坐在了王水明的计算机前,进入了他的邮箱。

夏月的意图太过明显,太小看我了。

不过对此王峰已经习惯了。罪犯总是会小看警察,而他不会小看任何罪犯。

根本就不需要技术组出马,他直接可以断定秘密是藏在邮箱里。

否则还会是哪里?

说来说去,计算机里的那几G的A片根本不用在意。

即使夏月清除了浏览器缓存,凭技术组的实力想要恢复也是小菜一碟。

但他没有给技术组指明方向,而是让他们进行地毯式搜索。

这也就是他的工作原则:绝不把自己独到的经验事先告诉别人,要让他们绞尽脑汁无功而返之后再由自己把事情干净利落地解决掉。

这会为他树立起良好的口碑,而不是讨人嫌。

如果把这个顺序颠倒,同事们还会因为没事可做而排挤他。

平时王峰在球场上和同事们踢球也是这样,他把自己定位为关键前锋,但他从不妨碍队友进行无谓的捣脚传球。

就像刚才一样,他也不妨碍技术组从“C盘”一直扫描到“F盘”,还煞有介事地把每一个文件都打开来看一下。

他也不打断小沈自以为切中要害的推理,跟她说“我早就想到了,别再说这些废话了”。

总而言之,不韬光养晦的话只会招人嫌。他要做的就是在适当的时候进球,成为逆转功臣。这才是最好的结果。

而进入邮箱这种事,也不需要技术组出马,他只需以警察的身份打电话询问网站就能搞定了。

在整个警局除了法医的工作他无法胜任外,别的他都可以搞定。他知道怎么用最便捷的方法让真相豁然开朗,并且享受着这一刻。

只见面前浏览器的窗口里弹出了一排邮件标题,王峰按照收发顺序,从最近的日期开始依次浏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