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被马夫的狼眼看得心里有点发毛,他领取金丹粉的巫令与好肉都放在肚兜里。马夫那一眼,在暮色的掩映下带着一股冷冷的寒意,似乎能一眼看穿人的内心。他不知马夫的那一眼是怀疑自己身上藏有金丹粉,还是真看出自己藏有巫令。他想引开马夫的注意力,说据我所知,谁有巫令也不能证明谁是巫教人,巫令只是购买金丹的凭证。
马夫抬脚扫落路口野草上的露水,说我听高寨的亲家讲巫令是巫教信物,巫教若被定为某国国教,巫令比官方发的通行征更实用,常人不能去的地方,有了巫令都能去。
金子说巫令的权力再大,也大不过国法,传言不可当真。
马夫说风月圈招带路员,我不想在爱人家吃软饭,已经离开向家地四五年,夜郎人的情况我不清楚,但且兰人有半数信巫,接生的活儿都是巫婆干。
金子问过年,你不回家与爱人团聚吗?
马夫说我爱人信巫,不肯生孩子,搬进红心颐老院后,连家门口的秧田菜地都荒了。
金子心里暗暗叹气,中原赌风吹到哪里,哪里就荒田荒地。看来,多筒王子提出反赌禁赌的治国路线是有远见的。他想了解马夫更多的家底,问你信巫吗?
管用的,当然信,不管用的,鬼才信。马夫指着路口斜对面的一片心形公园,说心形公园中间剪成蘑菇头的那棵树就是痒痒树。金子打量了一下心形公园的布局,问周边的树为什么剪成平头?马夫说外平内鼓,有平中见奇的意境。
金子见公园空无一人,不像水子平时所吹的游人如织,心里觉得纳闷,却不便问。马夫看出金子心中的困惑,说公园白日摆门子的老人多,晚上甘泉池是年轻人的天下。
金子被看穿心事,有点不好意思,信口问痒痒树无人看管,不怕有人偷痒痒果吗?
马夫说不会,看痒痒树的江湖人爱面子,不会偷东西自毁信誉。
金子判断失误,自我解嘲说,那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马夫说小人同而不和,君子和而不同,你敢说小人话,有君子风度。
金子见马夫拿孔子的理论说事,想借机了解一下且兰学风,也搬出孔子的话,说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你对孔门儒学蛮有研究的嘛。
马夫说研究谈不上,风月场过去安排有孔子课,我去听的次数多了,记住不少东西,可惜前阵子有个卫先生,在风月场讲孔子的遗书课,内容全是孔子教育自家后人不要学自己所讲的东西,认为自己所讲的东西都是束缚自由的工具。
金子说此事江湖传闻不一,中原儒学家曾联名指证孔子遗书是墨学者伪造的假书。
马夫走进心形公园入口,问什么是墨学,墨学者跟孔子有仇吗?
仇算不上,只是政见不同。金子清了一下思路,边走边说孔子是儒学鼻祖,重天命远鬼神,提倡人死要厚葬,重礼乐,墨学鼻祖叫墨子,尊天非命信鬼神,反对铺张浪费,轻礼乐。
今年雨水足,痒痒花开得旺,痒痒果结得多。
马夫走到痒痒树的围栏前,问孔子遗书会不会是墨子搞的鬼?
金子抬头望着痒痒树上的紫色痒痒果,说应该不会,墨子死前就出名了,不可能死后,还想靠假书出名,但不排除墨学者造假书的可能,毕竟儒墨两家学风对立是不争的事实,至于孔子遗书是不是墨学对抗儒学造的假书,有待时间验证,我们不能随意盖棺定论。
马夫说我怀疑卫先生是墨学探子,义讲孔子假遗书成心往孔子脸上抹黑。
金子听马夫老提卫先生,估计此人大有来头,问卫先生是哪里人?
马夫脸上露出一丝得色,压着嗓门小声说卫先生是卫地人,在罗湖讲鬼话被贡秦站关起来了。金子想进一步套马夫的话,分析说卫地小,比夜郎且兰大不了多少,卫先生来罗湖,可能另有所图,不然,贡秦站不可能因为卫先生讲鬼话就抓人。
马夫说卫先生的口才好,讲鬼话讲得比真话还像,没准孔子的假遗书就是卫先生的杰作,我看贡秦站的水牢就是为卫先生这样两头会讲的烂好人准备的。
金子见马夫把卫先生说得一文不值,觉得马夫看问题过于情绪化,开导说你崇拜孔子,对卫先生有成见,我可以理解,但社会进步应该容许有不同的学风,卫地小,不代表人的心眼小,人家从中原腹地跑到名不见经传的罗湖来,我们应该树起去异求同的心态学习,而不是学风不同就操起黑大棒一味打压。马夫说这事踩了底线,没法容忍,卫先生想出名想疯了,敢拿孔子假遗书当幌子攻击孔圣人,就得付出应有的代价。
金子劝不服马夫,改口问,你对贡秦站的水牢很熟吗?
马夫说我记心好,到里头探望过道上朋友,认得进出的门路。
金子问你朋友犯了什么事,串水牢门不怕坏了自己的名声吗?
马夫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朋友犯法,我串门是验证公信力,有何不可。
金子被马夫的义气所感动。因为饭桌上交的朋友,多少带有名利关系。一旦出事,所谓的友情也就断了,这类朋友只能算假朋友。真正的朋友贵在交心,患难更能验证交情是否牢靠。他觉得马夫守住了交心的底线,问你朋友出来了吗?
马夫抬手拔了一下额头的白发,说我朋友在码头当排工混得好好的,前阵子突然鬼迷心窍,想走私红汞发横财,结果被贡差抓住了,走私红汞是终身罪,这辈子别想出来了,朋友比我小十三岁,能不能帮朋友善后,还得看我这条老命够不够硬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