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8章 百花杀:秋日雏菊(6)
趿拉着鞋推开门,明晃晃的山岭景色半黄半绿,和昨晚那种圆月照江的壮阔大相径庭,方圆打着哈欠挠挠头发,见安洛正在院门口端着单反拍一丛绿草,便走了过去。
“你怎么也没去?”
咔嚓,拍完一张,安洛回身,看着他慵懒的模样,笑道:“我肚子疼,休息了一上午,刚才看群里说话才知道你也没去,要一起吃午饭吗?”
方圆点头,努努下巴,“走吧,去镇子上。”
他一动,四个五候在角落的安保就要围过来,方圆不动声色地挥挥手,和安洛并肩而去。
他住的院子距离小镇最近,下坡走几步就是,碛口古镇是开放性的,不像平遥有城墙围着。
进入镇子里,两侧是一个个古拙的居民院落,不是做古,都是百年老院子,有人居住,院门口改建成了门脸房,卖各种小东西。
还是那个味道,安洛身上那种香味儿很提神,嗅了几口,方圆已经没有睡意了,吧唧着嘴问:“吃什么?”
安洛边走边拍照,双腿又长又直,从侧面看曲线玲珑,从后面看贤淑窈窕,长发随意挽起,婉约清秀,闻言她晃晃头,说:“不知道,走走看吧,昨天到的时候没仔细看,不知道有什么吃的。”
方圆说:“这边大多是面食,估计赶不上平遥。”说着指向一旁,一家店门口正有汉子蹲在门槛上端着碗吃饭。
他凑过去看了看,那中年人的饭碗里清汤寡水一碗白面,其上只有两片黄瓜。
“大叔,就吃这?有味么?不放点臊子?”他问。
中年人冲他憨厚一笑,“婆娘忙去了,没给额做。”
方圆陪着笑了下,又问:“镇子上有好吃的馆子么?”
中年人说:“都好吃。”
“得叻。”方圆摆摆手,走回来,对笑颜如花的安洛耸耸肩膀,无奈道:“这边人真团结。”
安洛乐不可支道:“你想吃什么?”
方圆说:“随便。”说完见安洛朝他眨眼,又补充道:“我真的吃什么都行,主要是伱,来例假要挑挑东西吃,油泼面肯定不中了。”
安洛瞪他一眼,说:“你倒是细心。”
面馆。
油泼面的碗巨大化,安洛的俏脸悬在上面,把碗衬托得像个大脸盆。
油泼辣子很香,辣度不高,方圆啼哩吐噜一气儿造光,又喝了半瓶可乐,满足地打了个饱嗝,而安洛只吃了不到一半儿。
正值饭点,小店里客满,有几个外校的学生认出了方圆,也认出了安洛,有偷拍的,却没有上来说话的。
方圆两人都留意到了,见他无所谓的样子,安洛好奇道:“你不怕他们发网上去么?”
方圆用筷子夹碗底的黄豆粒吃,摇摇头说:“我怕他们就不发了?”
安洛说:“你好像从来没有在网上解释过什么。”
方圆抬眉看着她,对面这张脸真是好看,他笑道:“从前车马邮件很慢,见一个人要很久,现在科技发达了,远隔千里的傻逼都能把人气个半死。当然,不包括我这种洒脱的天才。”
安洛抿嘴笑了笑,没再说话,一小口一小口地吃面条。
裤带面,很宽,直径都赶上安洛那张樱桃小嘴儿了,方圆笑眯眯地看她吃东西,文雅、秀气,蓦地一乐。
安洛歪头看来,面带不解。
方圆笑道:“以前听说一个笑话,说家长教育孩子吃饭不要出声,吃面条不能嗦了,孩子照做,把面条悄悄往嘴里吸,一碗炸酱面下去,嘣了满脸酱。”
安洛不禁笑了下,然后片他一眼,拿起餐巾纸擦擦嘴角,“我不吃了。”
方圆忙摆手,“别介,我逗你玩呢,跟我出来吃不饱饭可还行?”
安洛捂嘴又一笑,继续慢慢悠悠开吃。
方圆嘀咕:“秀色可餐,不外如是。”
安洛用弯弯笑眼看着他,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
方圆在手里拧着餐巾纸,一边和她随意闲聊:“没别的意思,想来你自己也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哦对了,你专业好么?”
安洛眨眨眼,拍拍一旁放着的相机,“你是问拍照么?我一般。”
方圆摇头说:“画画,上学期不是上过一阵子素描课么。”
安洛也晃晃头:“以前没学过,画不好,正方体都画不明白。班里的学生中,唔,那个刘潇潇念高中时学美术,她画画很好。”
方圆说:“我也会画,标准脸型长宽讲究三庭五眼,其中嘴巴的大小应该正好处于两只眼球中点的延长线上,这是最标准的。”
安洛用筷子头碰碰自己的嘴角,好奇道:“我的标准么?”
方圆摇头说:“你的要小一些,但更好看。”
安洛吃不下了,放下筷子擦擦粉红的嘴角,笑道:“干嘛突然这么夸我?”
方圆说:“没事求你,纯粹有感而发。”
海边长椅那次微妙、暧昧、乱七八糟……总之那次接触后,他心里对安洛是有些不同的印象的,为了相处起来不尴尬,他觉得不妨大胆些、正常些。
口花花,更接近他真实的自己,他也相信,这种相处方式,安洛不会反感。
他结的账,安洛没有抢,拿起相机出了面馆,外面阳光正足。
安洛说:“走走?”
“好,走走,消消食。”
这时候的阳光不适合拍照,安洛挎着相机许久没拍一张。
“这家是卖梳子的,你等等我,我进去买两个。”
路过一家小店,安洛当先走了进去,方圆也跟着晃悠过去,屋子里充斥各种木头味道,从窗棂门缝泄进来的光束中,无数木屑在上下飞舞。
墙上挂着一个牌匾——谭木匠178号供货商。
安洛介绍说:“来之前我在网上查过,这里做出的梳子真的会被谭木匠收购走,价钱还很便宜。”
68,安洛买了两个小巧精致的小梳子,还带包装盒。
方圆问:“另一个是送我的?”
扑哧一笑,安洛说:“送安然的。你想要?”看了看方圆脑袋顶上的短发,又道:“你需要?”
方圆:“逗你玩的。”
巷子里闲逛,路面半明半暗,两人行在交错的光线中,安洛突然问了一句:“你的相机借给安然了?”
方圆说:“你怎么知道?”
安洛笑道:“她本来说拿我的来着。”
方圆嘿嘿笑了笑,安洛没再说这事儿。
“苏州好玩么?我没去过苏州呢。”方圆有一搭没一搭地问。
安洛说:“等你去了苏州可以告诉我,我很熟悉,给你当导游。”
方圆说:“一定。”
古镇很小,走不多时便绕了一圈。
安洛说:“安然没钱了。”
方圆奇道:“我听说范大小姐给她钱了呀。”
“她只拿了两千,但上午买鱼花了1200,应该是又没了,你喜欢她,应该想想办法。”
“……”
这句话信息量有点大,方圆一时没反应过来,唯一想明白的一件事是……安洛的重点是最后那几个字。
他啧啧两下,侧头看向安大漂亮。
安洛仰着头,一步一步向前走,有一点小傲娇,也带着一点小俏皮。
方圆说:“你们女人就是愿意把事情搞复杂。”
安洛咬着嘴唇反驳道:“没有目的和套路的喜欢,不存在。”
她看着方圆目瞪口呆的样子咯咯一笑,“听说晚上有大鲤鱼吃,你要付钱。我回去休息了。”
——
鲤鱼在漂亮国一度泛滥成灾,成了入侵物种。
老外不喜欢吃河鱼是有道理的,不是说他们不会挑刺,而是刀叉挑刺很麻烦,再一个是他们也受不了河鱼的土腥味。
但国人很喜欢,鲤鱼很便宜,而且好养,通常能长得很大。
其中最有名的就是黄河大鲤鱼,正宗的黄河鲤鱼在饭店能卖到数百块钱一斤,而这玩意野生的一条就十几二十斤。
徐安然几人捞鱼的时候不知道这东西的价值,刘潇潇仗义留下的那十块钱只能买鱼刺。
走出几公里,从黄河古道离开,大部队上了主道开始歇脚打枣的时候,几个“养鱼人”追了上来。
套路肯定是套路,但,鱼也是真的鱼。
这几个男人是十里八村有名的闲汉,他们辛苦捞鱼,捞的都是正儿八经的黄河大鲤鱼,然后放在那个水潭里面“养着”,只待有缘人把它捞走,然后,跟上去,收钱。
童叟无欺,就按照市场价来,绝对不比饭店贵一毛。
每年这个摄影节期间,黄河古道作为各大院校必经之路,他们也乐此不疲地干这个勾当。
四个汉子追到枣林的时候,徐安然正天真地给塑料袋里倒矿泉水,大鲤鱼的嘴巴一张一合,贪婪吸氧。
徐安然家里是卖海鲜的,她不讨厌这种生物,还拿手指头逗鱼嘴玩,一边玩一边傻乐呵。
穿着大汗衫的“养鱼人”直接找到她索要费用,给徐安然吓了一跳。
同学们围上来,汉子们也不怕,公理公道,人家没什么毛病,虽然摆明讹人,但讹得很有技术。
陈逸说:“这鱼没死呢,还给你们。”
一汉子说:“半死了,拿回去就死了,卖不上价钱。”
汉子们长得凶,但说话很和善。
张老师作为“家长”过来沟通,无果,只能问:“这鱼怎么卖?”
汉子说:“谁拿走的谁买,按斤称。” 又一汉子说:“谁给钱都行。”
说完直接从后腰掏出一杆公平秤,拿着塑料袋就挂上,还不忘把里面的水倒光,以视公平。
“12斤半,额们只按照饭店收的价格卖,一百块一斤,1250,抹零,1200就行,谁给钱?”
汉子们的眼神凶巴巴的,女孩子都吓坏了。
孟静怡怼怼刘潇潇,冷笑一声:“你说要拿走的,怎么不说话?”
刘潇潇抿着嘴说:“还不是因为安然想吃……”
孟静怡不想听了,见张老师要掏钱包,站出来说:“我买了,算我的,晚上我吃。”
陈逸摆手,大男子主义爆棚,“我出。”
徐安然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握着小拳拳弱弱说:“因为我才拿的,我给钱。”
说完谁拦着也不行,她悻悻摸出钱包,利索给了鱼费。
汉子们大大方方又拿出个黑色的大塑料袋,里面还有一些河水,帮着徐安然把大鱼放在里面,这才接钱离开。
一条鱼加上水,差不多有二十斤,向东几个男生换着拎才拎得动。
孟静怡无奈,和范之瑶一起跟徐安然说:“我们打个车先回镇子吧。”
刘潇潇兴匆匆表示自己也跟着她们回去。
车上,刘潇潇跟徐安然道歉,“安然,我想了想,这里面也有我的责任,我给你六百块,算我一半。”
徐安然抿着小嘴儿,坚决不要。
范之瑶没说话,孟静怡斜眼看着,也没言语。
刘潇潇捏捏徐安然的脸蛋,笑道:“安然,我想拍一组古风照,你能不能给我当模特啊?”
徐安然愣愣道:“安洛才有古风气质,你应该找她。”
刘潇潇说:“我跟她也说了,她今天不舒服,明天换她,今天下午拍你,行么?”
徐安然点头“嗯”了一声。
回到窑洞,她们把鱼养在大盆里,刘潇潇去镇子上租衣服了,孟静怡和范之瑶拉着徐安然说:“你没钱了吧?”
徐安然撇着嘴点头。
安洛睡了一个午觉起来,听范之瑶叭叭叙述了一遍具体过程,看着徐安然好笑道:“真呆。”
徐安然冲她拱拱鼻子,然后又低落道:“我觉得确实因为我。”
孟静怡叹气道:“刘潇潇也真会找人欺负,换我,她试试。”
范之瑶倒没说别的,拿出钱包,抽出来一小迭现金,“拿着吧,当我请你们吃鱼,一会儿我去跟吴大娘说,做红烧的。”
徐安然打心里不想拿这个钱了,但手里只剩一百多…
这时安洛却拦住范之瑶,说:“你不用给她,晚上有人给这傻丫头付饭钱。”
大家不明其意,安洛笑着悄悄跟孟静怡和范之瑶说了几句,三人一起大笑。
徐安然一脸不懂,还没问什么,就接到刘潇潇的电话,让她去镇子上换衣服。
“哦,我洗洗手就去。”
电话里,刘潇潇说:“对了,你把方圆相机上那个红标镜头也带着。”
——
安洛回窑洞休息后,何颜就找到方圆,跟他说案子的事儿。
阿布卡断了三根肋骨,一根扎透了左肺,救了过来,还在重症,暂时见不到。
虎子哥依旧咬死了嘴什么不说,只交待是意外。
“但方家动了。”
何颜嘴里吃着大枣,说了一句。
这大枣三分酸七分甜,很脆,极好吃。
方圆一次往嘴里放三个,吃完学裘千尺吐枣核钉,何颜玩性上来,一吐竟比他远得多,方圆问她会不会暗器,何颜说不会。
“方山这么蠢?”他奇怪道。
何颜摇头说:“按理说不该,也许是方桦求着他保人。”
方圆咔哧咔哧又嚼了两枚,抬眉思索半晌说:“省委那边儿怎么说?”
“说放心。”何颜道:“省厅下了死任务,务必查出主谋。”
“哦?”
何颜笑道:“当时车速130,集团以“谋杀未遂”施压了。”
方圆叹道:“陈婉知道了吧?”
见何颜点头,方圆心里甜甜的,又有点羞臊,“再有几天,她过生日了。”
何颜很想问他一句,是不是每个女孩儿的生日他都能记得,但咽了下去。
方圆住的这家人在屋子里养了一只大肥猫,他和何颜盘腿在炕上说话,脏兮兮的大肥猫则趴在窗台眯着眼睛晒太阳。
院子里,还有四个安保靠墙歇着。
方圆问:“这两天你们睡哪儿?”
何颜说:“我在后院,他们在四周。”
方圆诧道:“野外?”
何颜笑笑,没说话。
“过几天就好了,过几天就回滨海了。”方圆吸吸鼻子,蓦然来了句:“睡野外你身上咋没味道?”
何颜:“……”
聊完正事,方圆自己溜达出屋,心里琢磨着这个古怪的案子。
其实他始终有个问题没想明白,方山现在指望着新能源公司再发一笔大财,他没有理由对自己动手啊。
难不成真纯粹因为那个赔钱女儿,坑爹的方桦?
想了一阵不得要领,他边走边给范发数打电话,先寒暄,再问正事儿。
他委婉地问了一嘴并购矿山的事情。
结果范发数说不是并购,是收购。
“方家从去年开始就已经缩减矿产业务了,方山在太源买了一家资质全面的房地产开发公司,似乎要进军地产行业,我听方山说,年初的时候,他跟着几位有名号的在燕京拍下一块地皮。
“怎么?方总也对前端的事儿感兴趣了?”
方圆一愣。
没到十一月份呢,这档口…进房地产?
方山这是有背景啊!
听电话里范老头儿揶揄的笑声,他连忙道:“没事儿没事儿,我就瞎打听,这不是快开学了么,马上无所事事,就关注下工作。”
范发数听得无语,大学生,开学反倒无所事事了?
干笑几声,笑骂方圆:“年轻真好,照顾好瑶瑶。”便挂了电话。
不知不觉又走到昨晚的河边,方圆抬眼一看,又是一愣。
孟静怡正坐在那处土堆上,抱着画板画画。
他悄悄走过去,偷看一眼,没忍住笑出声来,孟静怡吓得惊叫一声,然后没好气地瞪他两眼。
“走路没声音?”
方圆指着画板说:“你这个紫霞仙子每天怕不是最少两包槟榔?”
孟静怡拧着眉毛看他,又看看自己笔下的紫霞和至尊宝…的确有点儿变形金刚的轮廓,不禁也噗嗤笑了出来。
然后含羞佯怒地要扯画纸。
“别啊。”
方圆拦住,抢过画板,在腿上放好,打量几下后,说道:“笔给我,能抢救一下。”
孟静怡好奇他能画成什么样,便坐在一边拄着下巴看着。
“这一幕呢……紫霞仙子最重要的是眼神,其他地方可以几条线留白就行了,素描也未必非得写实,要的是这个感觉,这个意境,喏……”
方圆一边唰唰落笔,一边用手指头抹开浓淡。
午后的发香和青草香一起涌进鼻腔,脚下黄河,头上青天,他画得很快。
紫霞拄着下巴那俏皮的一眨眼,和身边这姑娘的造型很像,而至尊宝懵逼的状态和头上的金箍,却跟方圆自己不搭边。
时间飞逝,孟静怡始终没动弹,夕阳快落山时,方圆涂涂抹抹结束,纸上画面八成还原了电影镜头。
孟静怡看得讶然,“你还有这本事?你念书时不是卖羊肉串么?”
方圆:“……”
孟静怡咯咯笑,纤纤手指点点画面,说:“在这里签个名,这幅画送我吧,方董事长的大作,以后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方圆签了个名,笑道:“留着当传家宝吧。”
他拍拍手站起来,两手好几根指头乌漆嘛黑的,“回去洗手,对了,我听安姑娘说晚上有鱼吃?”
孟静怡看看他,俏皮眨眨眼,说:“走吧,跟我一起回上面,有的吃。”
走到半程,孟静怡接了个电话,听了几句就惊呼道:“你又怎么啦?”
不多时,挂断后一拍脑门儿,接着捂着肚子笑个不停。
方圆奇道:“怎么了?”
孟静怡起身,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的安然妹妹又惹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