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领奖记录本上签了自己的名字,张岩拿到了自己的奖金,两百元钱外加一个业余四段的证书。张岩先把证书放好,然后从信封里把钱抽出来,喜滋滋的点起钱来。一五一十十五二十,我王老五从来都没有看过这么多钱呀!
张岩这边点钱,那边的办事员等不及了,拍了拍张岩肩膀:”张岩,银冈书院的肖老要见你。”
“银冈书院?肖云起”对这个人,张岩的印象很深刻,银州市围棋协会的秘书长,棋力不但在业余棋手里面是顶尖的,就连一些职业棋手都赢过,在1996年的纹评论道节目中,华以刚让二子与肖云起对局,那盘棋张岩是看到了,从头到尾华以刚都没有占到便宜,最后华以刚竟然中盘大败,肖云起的棋力可见一斑。
如果能够得到肖云起的指点,那么也许自己的棋力会再上一个台阶,想到这里张岩赶快跟办事员道别,去银冈书院找肖云起。银州市不大,从政府大院走了十分钟就到了银冈书院,轻轻敲了一下门,过了一会一个中年男子开了门,看了张岩一眼问道:“你是张岩?”
张岩点了点头,仔细打量了这个男子,国字脸,身材高大,头发梳的非常整齐,在张岩的印象中肖云起可没有这么年轻呀,于是张岩试探道“请问您是?”
那男子笑了笑:“我叫李孟,木子李,孔孟之道的孟,现在在肖老这里打杂。”
张岩也笑笑,没言语,他并不信李孟的话。李孟也笑了笑,把张岩带了进来。书院楼台亭阁布置的错落有致,虽然是炎炎夏日,可是走在里面凉风暗送,就连夏日的烦躁也少了很多。张岩点了点头,庭院布置的这么精妙,肖云起胸中沟壑想必不凡。
李孟把张岩带到东厢第一间,这间屋子不算宽敞,屋中有地八仙桌、太师椅一组,是先生授课的座位,靠边是南北火炕,东壁摆放着一对古书橱,各写了一幅楹联,离得比较远看不清楚,字迹确实铁笔银划带着一股浩然正气。
李孟将张岩带到这个屋子之后,说了声”请稍候。”就离开了东厢房,留下张岩一个人在那里呆坐,这一坐就坐了好久,却始终没有人来,张岩也做不做,走到书橱边上仔细看楹联解闷。
张岩看了一会不禁讶然,这两幅楹联虽然字句普通不足为奇,可是里面的书法却是在让张岩惊讶,大气磅礴,气足力沉,质朴无华,不事雕啄而耐人寻味,越加品味越觉得有一种至刚至强的精神在里面,张岩当时书法家,却想不出那位能有这么大的气魄,写出这么好的字来。
张岩不禁有点震惊,定了定心神呼吸,虚虚提笔开始模拟这个楹联的笔迹,模拟了几次都觉得力有不不逮,那种转折之处滞涩甚多,正想强提一口气强行呵成的时候,外面传来脚步声,张岩急忙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门开了,一个白发银须,身着青色长衫的老者走了进来,在张岩身上只是一扫,见张岩如此年轻,眼神里面闪过一抹异色,问道:”你是张岩吧?”
张岩急忙站起身”肖老我是张岩。”说完就静静站在那里,等肖云起的话,有些话晚辈是不能直接问的。
肖云起撸起胡须,沉思了一下对张岩说:”你棋下的还算可以,今天想跟你手谈一盘”
张岩心里一跳,说道“恩,能跟肖老纹屏对战,是我的荣幸?”
肖云起鼻子哼了一下,对张岩的马屁置之不理,迈步出了东厢房,往对面西厢房走去,张岩就跟着走了过去。只见西厢房里面棋盘棋子已经放好,肖云起就坐到了主位(面对门),眼睛像老虎一样看着张岩。
张岩坐到客位(背对着门),然后揭开棋盒一看,默不做声得将黑棋挪到自己一边,将白棋挪到肖云起这边。这种礼节是晚辈对长辈的一种谦让,自承棋力不足,肖云起微微点头,神情好了不少。
然后张岩掏出一张手帕,在棋盘上擦了擦,这才在棋盘上落子。这也是围棋的一个礼节,晚辈对长辈的一种恭敬的表示,只不过在围棋赛中很少见到。张岩倒不是故意这么做,而是觉得面对肖云起这样的强手,不拿出百分之百的诚意与决心,无法战胜这个业余顶尖棋手。
见张岩这么知礼,肖云起的脸色立马柔和起来,也拈起白子放在棋盘上。两人棋下的很快,全都凭着对棋型的感觉走,这一点却是张岩的强项,一盘棋只不过下了十几分钟,已经分出了胜负,张岩八目半输给肖云起。
“怎么可能?!”张岩的心中惊怒交加,不敢相信自己的点目结果,虽然没有特意的查看形势,可是在几个局部折冲处,自己的强手可都是发挥了作用,当时的感觉是占了一点便宜的,可是怎么五六个便宜占了下来,最后反倒是自己输了八目半呢,这几乎是等于差了一个子的差距呀!
张岩眨了眨眼睛,又仔细的点了起来,希望自己点错了,可是最后还是那样白棋八目半胜。张岩深吸一口气,神态又恢复了平静,向肖云起深施一礼恭敬的问道:“肖老,这盘棋我输得不明白,能指点一二吗。”
肖云起点点头,将白子一点点收进棋盒,问道:“你战斗力很强,是不是看了‘发阳论’”
张岩点头:“是的。”跟着默默收棋子。
“那我问你,什么叫做发阳?”
“什么叫发阳?”这个问题张岩到没有想过,收棋子的手不由僵住了,想了半天才想到清楚“日本人以大势为阴,而棋中隐伏手段为‘阳’。“发阳论”的意思就是在从棋的表面去发现它的“阳”隐伏的、必杀的一击。”
点了点头,肖云起将白棋收好,然后目视棋盘。张岩马上开始复盘。肖云起的眼神飘渺,看着张岩说道:“发阳论确实是最强的手段,所以你的中盘战斗之强,并不亚于我,甚至比我还要强一些。可是我追寻的是“道”,发阳论再强,不过是一个术,虽然很多时候可以扭转乾坤,可是碰到大局清晰,不以一时一地得失论胜负的高手,你的术也就没了力量,你看”
肖云起指了指右下角和右边
“这两块黑棋共处一隅,又互相连不上,又要争活。就好比干涸鱼塘里面的鱼,既不能相濡以沫,也不能相忘于江湖,到最后虽然苟活,却没得到什么,你觉得破了右边的空占了便宜。可你有没有想过,两块苟延残喘的黑棋,难道不是负担,丢有丢不得,保也保不住,有这两块鸡肋,你其他地方的行棋又怎么能放手呢,而从开头看,如果这个地方不打入,这个角的棋根本就不会有问题的。”
张岩看着棋盘,仔细沉思起来,肖云起的声音不大,却如炸雷在心头响起
“不明大势,只沉浸在手段之争上,手段也只会南辕北辙,沦为下乘。只有明白大势,手段才会锦上添花,这里面的道,你要好好想清楚了。今天就到这里吧,以后有时间的话,随时可以来找我,我一般都在的。”
“恩,谢谢肖老”张岩将棋子收好,心里带了点兴奋,肖云起虽然说得棋道,可是隐约中又带了点人生感悟,对自己可是大有好处。就站起身行了个礼,走出了银冈书院。
书院大门关上,肖云起微微一笑,手指在棋盘上轻轻扣动,棋盘发出轻微低沉的回响。
“肖老,你觉得这小子怎么样”马自行从内室中走了出来,笑眯眯的看着肖云起。
肖云起看了马自行一眼,不露声色地说“这小子看起来还算可以,接下来怎么样,就要看他的悟性了。”
“那肖老你是不是应该给我点奖赏,你不知道为了给你们师徒两个牵线,我费了多少心思。就看在这份辛苦上,你老是不是应该给点实惠的。”
马自行的话把肖云起逗乐了:“给你个屁,你小子好歹也是个县团级的干部,怎么像个地痞无赖似的。再说了我能给你啥,小马不都把你的路子都铺好了吗,还用我这个糟老头子添乱。”
马自行没心没肺的一笑,不说话眼睛也很真诚,看架势竟然有点赖着不走的意思。肖云起叹了口气,那这个滚刀肉没办法:“接下来几年,看中央的意思是要轻装上阵,你要想平平稳稳的升上去,就别沾企业的边。”
“不愧是肖老,看得真准,那我先回去了,党校还要上课呢。”马自行乐呵呵的侧身走了,看着马自行的背影,肖云起罕见的骂了一句“小土匪,跟他老子一个吊样。”骂完之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开心的笑了起来。
张岩跑到姥爷家,刚一开门,姥爷的声音就传了下来
“那时候打廖耀湘,都乱了套了,林总说了,那里有枪声就往哪里打。我们营一头扎进了老蒋的袋子,被堵在山沟里面,一顿火箭炮劈头盖脸的打过来,那叫一个惨呀一个营就剩下百十来个了……”
张岩乐了,这也太能加工了吧,就走到二楼,看到刘明洁的脸都有点僵硬了,就说道:”姥爷,你说错了,这段是抗美援朝的时候发生的,美国人几辆直升机在娃娃山把你们营截住了,你说那时候国民党哪有火箭炮呀。”
听自己外孙这么揭发,周云龙脸色不变,一拍大腿”是呀,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原来整错对象了。没事,我继续跟你讲,那年打黑山的时候……”
张岩一看不好,姥爷今天是想打持久战,就插话说道“姥爷,我看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先回去了,改天再来跟你聊吧。要是刘明洁回家晚了,他家里人会着急的。”
一说到这里,周云龙不好再说什么,从桌子里面翻出一玉镯,叫刘明洁戴上。刘明洁脸色微红,站起来说不要,周云龙自然不肯,连声说道:”我送人东西没有往回收的习惯。”张岩看了,没说二话抓住刘明洁的手就给她戴上了,周云龙这才高兴起来,挥挥手将两人送走了。
出了门,刘明洁有点不高兴了,将手镯褪下来交给张岩
“张岩,你怎么代我收礼物呢,这个礼物太重了,我不能收。”
在阳光下,手镯发着幽绿的光,张岩将手镯收了起来,笑道:”你不知道我姥爷的脾气,你要是再推他一准把手镯摔了,前几年我小舅带女朋友过来,姥爷就是一幅手镯,结果那个女孩子也是脸嫩推辞了一下,结果姥爷当场把镯子摔了,闹得大家都下不来台。”
“摔了!”刘明洁吓了一跳,那点不快也没了,剩下的心思就是心疼了”多好的一对镯子,摔了多可惜呀。你姥爷是什么级别的,是不是师级的,他给我看了好多勋章怎么以前都没有听你说过。”
张岩一听乐了“嘿嘿,我姥爷级别我不能告诉你,说出来说出来吓你一跳,对了古雅李的爷爷住院了,我想着不是围棋赛拿了奖金吗,把这钱替古雅力付治病钱,你看行不行?”
“你的钱,为什么要问我?”
“你是我老婆,以后我的钱包都是你的,不问你问谁?”
“讨厌,占我便宜。”刘明洁大窘,跑过去追打张岩,两个人嘻嘻哈哈的跑到了医院。
“什么,你说他们出院了?”在二楼病房,张岩没有看到古雅力,也没有看到受伤昏迷的老白头,询问护士之后才知道。昨天早上老白头醒过来之后,就执意要走,虽然医院领导都表态可以先治病后交钱,可是老白头还是硬撑着离开了医院。
“这个老白头,死掘死倔的,好像别人都要害他。昨天晚上拿来一堆军功章,说是押在这里顶医药费的,等到有钱了再赎回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好。”那个护士说完了,气鼓鼓的走了,想必是被这个老白头气得够呛。
“老婆,接下来怎么办?”张岩没接到人,心里也很是不爽,就问刘明洁。
刘明洁看了看外面,迟疑着说道:”我们去找找古雅力,上次我记得好像是在公园后面,问一问也许能找到。”
张岩却有点其他的想法,拉住了刘明洁”等等,我们去找的话可能不行,前几天我给过古雅力钱,那时候老白头都没醒过来,她都吓得不行最后怎么说都没要。现在老白头醒过来了,估计古雅力更不敢要我们的东西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要怎么办呢,你到是拿个主意呀。”刘明洁一跺脚,大发娇嗔,张岩想了想,说道:”下围棋的时候我碰到那个叫王铁汉的人,他说他在机械局上班,估计多半也是个头头,要是他发话,红星钢铁厂的头头不敢不听,老白头再倔,也不能跟组织较劲是不,剩下事情就好办多了。”
在张岩说这番话的时候,刘明洁眼睛就忽闪忽闪的看着他,等他说完了,眼睛里就多了一点崇拜的神情。自从中考前夜之后,张岩就好像变了个人,飞快的成熟起来,刘明洁感觉自己慢慢的开始依赖张岩,这个认知让她的心里暖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