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玖月怔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声音柔和了七八分。
“好,聿哲保护姐姐。”
牵着水聿哲软乎乎的小手,看着这个才四岁半的少年,水玖月心中的内疚更是如潮水般涌上,压抑地呼吸沉重无比。
她当年,当年究竟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如今呢?如今在这宗昊越创造出来的世界,她又要怎么办?
无论是欺人也好,欺己也罢,水玖月闭了闭眼,她都别无选择,她不可能放弃这里的一切,再回到现实世界。
虚假又怎么样?如果她真的能在虚假里死去,倒还算是幸运。
水聿哲的母亲重新端了饭菜出来,在方桌东西两边各放一副碗筷,催促着水聿哲赶紧吃饭,又指了指一旁的菜罩,冲着水玖月道。
“月月,吃完把菜罩起来,带哲哲睡觉。”
水玖月点了点头,水聿哲的母亲便解开围裙,挂在壁橱的钉子上,又从壁橱三层的铁盒子里倒出些锅巴来,装进塑料袋里,随后拴在腰带上。
“哲哲,妈下地干活了,跟姐姐在家里乖乖的。”
水聿哲嘴里含着饭,可劲儿地点头,点的饭米粒儿四处乱飞。
水玖月不太习惯地皱了皱眉,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饭,终于只是无奈地笑了笑,伸出筷子夹了一根豇豆,放进嘴里嚼了嚼。
唔,好像有点咸。
耳边传来咔咔两声,水玖月一扭头,果然看见水聿哲的母亲将大门从外面锁上了,这会儿正熟练地从门缝里伸手进来,把大门钥匙挂在门后的钉子上。
水玖月嚼食的动作停了停,好大一会儿,才皱皱眉,把嘴里食物咽下去。
一声不吭地吃了半碗饭,水玖月才发觉有点不对劲,抬头一看,对面的水聿哲正扭来扭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着水玖月。
水玖月一挑眉,问他怎么了。
水聿哲不好意思地对了对手指,支支吾吾道。
“姐,菜好咸。”
水玖月顿了顿,起身去灶房又拿了一个碗,从水壶里倒了一碗水进去,眼看着倒出三四块水垢,她额角跳了跳,连忙扶正水壶,瞪着这怎么看都不能喝的水无语异常。
愣了半晌,她才醒回神一般,仔细打量了一番灶房。
十来平米的瓦房,东边墙头一溜挂着农用品,下方则是一堆柴,柴的北边是还冒着热气的灶台。灶台对面靠墙排着三口缸,一缸米两缸水,水玖月瞪着水缸半天,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貌似这灶房里没有液化气和自来水。
水玖月囧了半天,低头继续看沉着水垢的那碗水。
这、这实在是端不出手啊。
衣角被人拽了拽,水玖月扭头,水聿哲正瞪着一双大眼睛期待地看着她。
水玖月沉默好半天,实在没忍住,把碗里的水倒了,把碗放回碗橱里,拉着水聿哲的小手直走到里屋。
里屋靠西边墙上有一套衣橱,很老式的那种,上面一排匣子柜,右边双门厨,左边单门厨,居中一块本设计来放置电视机,可惜他们家只有一台黑白电视,此时正放在堂屋,所以这里目前只摆了几个铁盒子,铁盒子上面是玻璃柜,里面整整齐齐的码着书,下面是三层抽屉。
单门厨的门是一个大大的穿衣镜,水玖月看了会儿镜子里才十二三岁的黄毛丫头,抿抿嘴,随后抬头看向穿衣镜上方的匣子柜。
够不着。
松开水聿哲的手,水玖月去堂屋搬了个板凳进来,踩着板凳打开匣子柜,在角落里摸了摸,果然摸出几角钱。
将钱揣进口袋里,水玖月跳下板凳,连罪证都不收一下,就往外走。
走到大门前,水玖月淡定地取过门后挂着的钥匙,别扭地从门缝伸出手去,把钥匙插在挂锁上,轻轻一扭,挂锁咔哒一声开了,水玖月将挂锁从锁链子上拆下,拽着锁链一头轻轻一抽,锁链顺着门环滑下,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打开门,水玖月冲着水聿哲招招手,笑道。
“到大伯家买汽水喝去。”
水玖月的大伯家,是开便利店的,卖些烟酒油盐,以及小孩子吃的零嘴儿,距离他们家只隔三户人家。
水玖月拉着水聿哲的手,不紧不慢地往便利店走,路过童琴家门口时,还好心情地瞄了一眼。
童琴的丈夫常年在外打工,每三个月寄一回钱,童琴的生活相对而言很宽裕,平日里大多在家里照顾老人孩子,家里的地也大多租出去给别人种,只留了几分地,种些菜祖孙三人平常吃。
这会儿自然也是在家里歇着。看水玖月从她家门口走过时,童琴眼中一瞬间爆发出怨恨,却并不敢再出声骂人。
她身边的躺椅上,水童的奶奶摇着芭蕉扇,看见水玖月,冷冷地哼了一声,手中的芭蕉扇便打在正写着作业的水童脑袋上。
“没俩礼拜就开学了,这会儿才补作业补作业!早干嘛去了?屎到□□才屙……”
声音渐渐远去,水玖月抿着嘴没吭声。
十几年没听过这样粗俗的语言,她到底不大习惯。
童琴家隔壁是一套两间瓦房,瓦房对面却是一个较为豪华的三层别墅,在整个村子到处都是瓦房、平房,总共只有两三户两层楼房的情况下,这个三层别墅可就显得特别招眼了。
水玖月很随便地看了一眼,结果这一看,就顿住了步子。
那跟别墅主人文老大爷聊天的,不是宗昊越么?
水聿哲从看着水玖月摸钱开始就有些不安,这会儿见水玖月住了步子,连忙仰头看她,讨好地解释道。
“姐,我,我也不是想喝汽水,就是想吃下午那个酸酸甜甜的糖——哎,那个不是下午给糖的大哥哥吗?”
前半段话还小声小气的,让水玖月哭笑不得,原来嫌菜咸是想吃话梅糖,难怪那么欲言又止的。后半段话,则让水玖月一惊了。
果不其然,屋内宗昊越扭过头,看到是他们笑了笑,又同文老大爷说了两句,就走了出来。
宗昊越先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放在水聿哲的手里,而后才用空空如也的手摸了摸水聿哲的头,眼中带着几分笑意。
“还记得哥哥,聿哲真聪明。”
水玖月有些无语,这年头可不是谁都能大手笔,随随便便给小孩子买那么多话梅糖的。
水聿哲却兴奋得脸都红了,双手捧着一大把糖,幸福得像是拥有一堆宝藏似的。
水玖月看着他傻乎乎的样子,神情也软和下来,宗昊越看得双眼放光。
水玖月觉察到他炙热的视线,一时有些尴尬,她虽然被面前这个人纠缠那么多年,实际却并没有几次真正接触,这会儿直面他□□裸的眼神,纵使她惯来淡定,此刻也有几分不自然。
咳了咳,水玖月用眼神示意他身后屋内的文老大爷。
“你怎么在这儿?”
她并不觉得,京都豪门的宗昊越,真的会跟这偏远小山村的土财主有什么关系。
宗昊越顿了顿,似乎不大想回答,最后还是笑着答了。
“我在跟他说买地的事情。”
水玖月微微一愣。
“你在这里买地干什么?”
宗昊越的眼神深邃了些。
“自然是为了离你更近些。”
水玖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家对门那片空地,这才想起,那好像是文老大爷家里的,一下子无语起来。
“他不会卖给你的。”
宗昊越轻轻蹙了蹙眉,疑惑道。
“你怎么知道?”
水玖月上下打量他好几眼,终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这里很排外,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让个陌生人进来住?再说,你看起来很小。”
宗昊越还是不解,怪异道。
“我现在看起来,没满十六周岁?”
在宗昊越的认知里,年满十六周岁,就是一个成年人,可以为自己的人生负责,可以完全独立地做决定、做生意了。
水玖月沉默片刻,觉得自己在这似梦非梦的世界里同宗昊越说这些有点蠢,便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随便你吧。”
将水聿哲手中的糖分出大半放到他的帽子里,只留两三个给他攥着乐,随后水玖月便拉着他空出来的手继续往便利店走。
她并没有注意到,宗昊越看向她背影时若有所思的眼神。
兴许是为了防止蚊虫,水玖月大伯家的大门已经关上了,水玖月只好转到另一边,敲他家的窗户。
敲了好几遍,才有声音从屋内响起。
“谁啊?”
水玖月握着水聿哲的手,声音漠然。
“买东西。”
听说是买东西,屋内才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水玖月拉着水聿哲往门口走,又等了会儿,门才慢慢打开。
屋内的人看了水玖月半晌,很是惊讶。
“是你?”
水玖月点了点头,轻轻喊了一声大伯,对面的人便如同受惊一般,瞪眼看她半晌,才不自在地道。
“是小月啊?要买什么?”
水玖月伸出右手,将一角一角的硬币全摊在手心里。
“买瓶汽水儿,常温的。”
男人噢了一声,捡了六角钱,进屋给水玖月拿了瓶雪碧,递到她手里时,习惯性地说道。
“喝完瓶子拿过来,兑给你一毛钱。”
说完才想起面前的人是谁,一瞬间喉咙被人卡住似的,又不吭声了。
水玖月神色如常地接过玻璃瓶装的雪碧,点头道。
“行。”
说完牵着水聿哲往回走,等背后响起关门的声音,她才狠狠呼出一口浊气。
说就这么不恨了,当然不可能,只是,她再也不是那种愣头青,把怨恨都放在脸上。
经过文老大爷的别墅,水玖月目不旁视、耳不旁听,偏偏手里牵着的小家伙想叛变,路过宗昊越身边时,脚下跟黏住似的,三拽才挪一寸。
水玖月有些无奈地住了步子,一直等在路边的宗昊越见状,这才走到她身边。
水聿哲眼巴巴地看着宗昊越,宗昊越顿了顿,从口袋里摸出个花花绿绿的卷纸哨,递给水聿哲。
水聿哲眼睛一亮,兴高采烈地伸手去接,却愣愣地发现右手攥满糖,根本没空地儿。他只好可怜兮兮地拽了拽水玖月的手,水玖月以为他要用左手去接,便松开了。
没想到水聿哲抽出手后便紧紧握住她的小拇指,推着她的手上前。
水玖月一个没防备,摊开的五指冲着宗昊越而去,一下子戳到他手心里。
这一变故让两个人都僵了僵,水玖月下意识地蜷了手指往回缩,宗昊越脑子一热,猛地出手勾住她。
这一刹那,时间仿佛凝固了。
直到水聿哲小小地惊呼一声,宗昊越才回神一般松开,又将卷纸哨放在水玖月的手心里。
水玖月只觉得被他触碰过的地方火辣辣,似乎还与他肌肤相亲似的,让她有点不自在。她干巴巴地转移话题问道。
“怎么还买了这个?”
宗昊越的全副心思都停留在回味指尖的触感上,听她问话有些心不在焉。
“火车上看见就买了,听说很讨小孩子喜欢,我还买了别的,你要不要看看?”
水玖月莫名意会了他的玄外音。
难不成他口袋里揣的糖果玩具,原本是用来哄她的不成?
小孩子·水玖月,默默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