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皇兄还活着,多年深局

容昭的脸色越来越沉,宫里到处都是守卫,显然如今的皇宫已经被人掌控。小李子在前面小跑着带路,周围的守卫见到几人都各自退开,然后加强防卫。

刚踏入飞霞殿,便听到董朝恩那句话。

他脚步一顿。

董朝恩已经转身,对着他弯腰行礼。

“老奴参见穆襄侯。”

容昭冷冷看着他,再将目光移到他身后被制住的嘉和帝。嘉和帝目光愤恨而森寒,死死的瞪着他,讥诮道:“说什么为了北齐的江山,原来你一直不甘心。”

容昭皱眉,叶轻歌则是看向秦梦瑶。

时隔九年,再次见到秦梦瑶的时候,她微微有些恍惚。

秦梦瑶也看见了她,眼底闪过几分讶异,舞笙险些惊呼出声。

“公主,她…”

秦梦瑶款款走过来,“叶姑娘。”

叶轻歌抿唇看着她,眼神微微复杂。

容昭冷哼,看向秦梦瑶的目光冷如利剑。

“早知道你居心不良,早知有今日,当日就不该容你出冷宫,继续为祸他人。”

秦梦瑶微微一笑,“侯爷千方百计布局,不就是等着今日引蛇出洞么?如今本宫便如侯爷所愿。”

容昭眯了眯眼。

“为什么?”他道:“本侯只是不明白,大燕易主,你一个异国公主,即便是早有所谋,也没了倚仗。你真的以为,靠着你的鬼煞军团就能在我北齐为所欲为?”

叶轻歌一震。

秦梦瑶先是讶异,而后浅浅微笑,等下她唇边笑意如水,眸光涤荡着莫名的温软和瑰丽。

“侯爷果然早已洞察于心。”

容昭冷笑。

“这么说你还有后招了?”

秦梦瑶抿唇一笑,“侯爷还是先看看先帝的遗诏吧。”

嘉和帝脸色煞白,目光愤恨。

叶轻歌手指微微卷曲。

容昭沉默着,缓缓看向笑得妖娆万分的茗太妃。

茗太妃气定神闲的站着,从袖中掏出一个长长的盒子,漫不经心的说道:“多亏晋王为今日不惜捐献此身而拖延穆襄侯,否则今日之计怕是不成。”

容昭身体僵直,血色从脸上一寸寸消失。

“你…你说什么?”

这时候,外面有小太监走进来,低声道:“太妃娘娘,大臣们都已经来到宫门口,要召见吗?”

“当然。”

茗太妃转身,唇边笑意妖艳。

“先帝遗诏,自然要大臣们共同聆听才行。”

“是。”

小太监闻言立即退了出去。

容昭死死的盯着茗太妃,手指微微收紧。

茗太妃回头看着他,笑了。

“别着急,这遗诏虽然在哀家手上,但钥匙却在其他人手中。”

容昭目光一缩。

此时外面铁甲声阵阵,大批禁卫军早已包围了飞霞殿。

“钥匙在谁手上?”

茗太妃微微一笑,看向外面。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里三层外三层的禁卫军朝两边分开,尽头走出来一个人。华衣美服,孱弱纤长,淡淡月色落下,他面色也微微的白,眉眼却不掩精致温雅。

容昭看着那个人,身子忽然僵直,眼神里有什么光一刹那破灭,又如同好似突然了悟后的沉痛苍凉,让他脸色悠的惨白如雪。

叶轻歌看着越来越走进的那个人,总觉得有几分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没有人注意到,原本淡定自若的秦梦瑶在见到那个人后,眼神里流露出久违而欣喜的泪光。

他走进,对着容昭微微一笑。

“小昭。”

叶轻歌正在诧异他的称呼,便听容昭沙哑而颤抖的唤。

“大哥?”

叶轻歌猛然抬头,满眼的不可置信。

董朝恩却走了过来,恭恭敬敬道:“老奴参见大公子。”

那神态语气,竟比方才对容昭更为敬畏。

嘉和帝显然也很是讶异于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而后又想到了什么,诡异的笑起来。

“呵呵…原来如此,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他没说完,语气浓浓嘲讽,却又透着几分悲凉与落寞,写满深宫之中,那些糜烂肮脏的丑事。

此人正是容祯,容昭同父异母的兄长。

秦梦瑶盯着容祯,几次欲言又止,泪水却是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你…究竟是谁?”

驿馆。

“今晚宫中夜变,此时出城是最好的时机。”

好一阵静默后,才传来淡如冰雪的声音。

“准备好了吗?”

“一切准备就绪,马上就能动身。”

“…那就走吧。”

……

吱呀——

门被推开,刺眼的光照进来,纯悫下意识的抬手挡住眼睛,待慢慢适应了强光的照射,她才眯眼看向来人,而后身子一震。

“是你?”

她低下头,逃避着他的目光,拒绝与他对视。

“你来做什么?”

“带你离开。”

他已经走过来,解了她的穴道,“今晚宫中有变,苏陌尘他们马上就会离开,趁着这个时候,我救你出去。”

纯悫低着头,闷声道:“我骗了你,你…不恨我吗?”

他顿了顿,淡白的光照不见他的容颜,只看得见他眼神微微寂寥和无奈。

“走吧,我带你进宫。”

“进宫?”

她诧异,“进宫做什么?”

“宫里有你想见的人。”他目光有些复杂,抓着她的手微微收紧,“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真名叫什么?”

夜色沉暗,他低头往下来的眼神如深渊,饱含无数情感。

纯悫内心震动,轻声道:“秦梦雪。”

已近丑时,月色慢慢隐没云层之中,飞霞殿却依旧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容昭盯着容祯,那句话说出口后空气里就陷入了沉默,没有人说话,却仿佛有千言万语的迷迭真相在空气里寸寸被剥离。

“他是谁?”茗太妃蓦然大笑,“哈哈哈…”

笑声震耳欲聋,几乎要将屋顶给掀开,一声声在容昭脑海里回荡不休,刺得他额头微微的凸起,显然已经隐忍到极致。

“你笑什么?”

“我笑什么?呵~”茗太妃慢慢的收敛了笑容,神色却淡淡讥诮而讽刺,“我笑你蠢,笑你笨,笑你傻。笑你被自己的生父利用欺骗,还在想着为他不平鸣冤。笑你母亲冤死你不为她报仇却还在为虎作伥。笑你孤家寡人却还口口声声以责任束缚自身。容昭——”

她讥诮而冷漠的看着容昭越来越白的脸,毫不客气的下了最后总结。

“你是天底下最愚蠢之人,也是这北齐皇族最可怜的笑话。”

容昭踉跄的退后两步,叶轻歌一把扶住他。

“容昭。”

茗太妃眸色一转,又冷冷盯着她,讽刺道:“你以为你找到了最大的靠山么?到头来不过也是人家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

“茗太妃。”

方才在她嘲笑容昭之时冷眼旁观的容祯此时淡淡开口了。

“注意你的仪态举止。”

茗太妃一顿,掉梢眼角打量他,眼神冷冷讥嘲,却终究没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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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祯看了看显然有些经受不住打击的容昭,又看向叶轻歌,神情复杂,竟有淡淡欣喜和微微怅惘。

“小昭,抱歉。”

他道:“今日才告诉你真相。”

“真相?”

容昭缓缓抬头看着他,脸色雪白眼神悲凉。

“真相是什么?是我所知道的那些所谓的身世秘密实际上只是你们的阴谋,我所认为的那些责任背负,不过就是自以为是的笑话。真相是…父王的死,也只是一个针对我的局,对吗?呵呵~”

他自嘲的笑,“真相是,你…才是先帝的儿子。”

叶轻歌猝然回头,目光里满是不可思议。

容祯面色平静,眼神却淡淡悠远,像是晨曦远山上的雾霭,浓得分不清方向。

“是。”

他闭了闭眼,轻轻道:“你是晋王的亲生儿子,我才是先帝之子。当年让你偷听到的那些秘密,也都是假的。”

尽管早有猜想,但真正听到这个答案,容昭依旧有些无法接受。

很多年前,他就知道,自己不是晋王府的孩子,他是先帝的私生子,无法见光,也不能纳入皇家玉蝶的孩子。

他头上冠着皇家的姓,他这一生必须守护北齐的江山社稷。

先帝留下的最后一道遗诏,是为制衡。

他知道。

容煊容不下他,因为他战功赫赫,因为先帝那最后的遗诏,是因为怕他抢夺他的皇位。

而他,却无心帝位。

毕竟,比起私生子,先帝自然愿意把皇位传给自己名正言顺的儿子。

可是他没想到,这一切都是假的。

先帝不是要制衡,是要他和容煊自相残杀,是想要借他们的手稳定朝局稳定外邦。然后,扶持他真正的儿子登基。

呵呵…

为了今天,他们真的是深谋远虑啊。

容祯。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他这个体弱多病的大哥,竟隐藏得如此之深。

“为什么?”他盯着容祯,“父王为什么会这么做?”

若他不是晋王府的孩子,那么他能接受这一切的安排。可既然他才是父王的亲生儿子,父王为何苦心孤诣甚至不惜用自己的性命来博,也要拖住他而使容煊被擒?

“因为…”容祯的眼神悠远而冷静,“他亏欠了我母亲。他要还债,所以,他要帮我得到我应得的一切。”

“应得的?”

容昭艰难的吐出这几个字,然后缓缓看向一脸死灰的嘉和帝。

“那么他呢?又算什么?”

“一个早已被断绝子嗣之人,是无法为皇室绵延后代稳固江山大业的。”他轻轻道出惊雷般的事实,炸得嘉和帝悠然抬头。

“你…说什么?”

而后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猝然看向身侧不远的秦梦瑶。

直到此时,所有人才看见她满脸的泪水。

“是…你?”

“对。”

秦梦瑶笑中带泪,不知是欣喜还是苍凉。

“从一开始,我嫁来北齐,目的便在于此,让你绝育。”她轻轻道:“这是王兄给我的任务。我当初钻研毒物,也是王兄授意。因为你没了儿子,就没人继承帝位。而先帝,正是知晓此事,才迁怒于我,将我打入冷宫。”

嘉和帝满脸震惊,目光皴裂。

“你…你竟然…”

秦梦瑶又看向容昭,微微一笑。

“只是穆襄侯实在太厉害了,我和王兄联手足足用了六年,才将父王留下的鬼煞军团移至北齐。这,还是在你那些年不在京城的情况下。如若不然,只怕我早已客死异乡了。”

她呵呵的轻笑,叹息一声。

“皇上,你长着眼睛,却分不清谁是忠臣谁是别有居心。先帝不忍告之你早已绝育,只迁怒于我,而你却沉迷儿女私情罔顾先帝旨意将我接了出来。你可知,我在冷宫那些年,多么安静,多么自在?其实只要再多一些日子,只怕穆襄侯就已经查出所有真相,也不会有今日之变了。怪只怪,你疑心太重,不信他,总觉得他会夺你帝位。可你怎么不想想,若先帝立下的遗诏正属意他继承皇位,以他这么多年的军功,但凡有一点野心,你这皇位,还能坐得安稳么?”

嘉和帝一颤,神情微微茫然。

秦梦瑶又是呵的一声轻笑,“冷宫啊,那可是个好地方。没有人监视,没有人保护,便更有利于我传递消息。皇上,你知道即便你坐在龙椅上却日日不安么?因为你自卑,你知道你比不上穆襄侯,你害怕。你这一生,未曾看清过任何人。你的父皇,你的兄弟,你的臣子,以及,你的妻妾们。”

嘉和帝开始颤抖,脸色雪一般的白。

秦梦瑶看向容昭,勾唇笑得温柔。

“皇后娘娘对穆襄侯可是忠心耿耿的很呢。为了穆襄侯,甘愿入宫伴他人身侧,只为成为你在宫中的眼睛。为了穆襄侯,明知先帝绝她子嗣依旧义无反顾。为了穆襄侯,弃了跟随自己身边多年的侍女。只因,她是郭淮安插在皇后身边的眼线。甚至是为了把我重新打回冷宫便于调查,自己服下剧毒。”

“如此情深意重,不知穆襄侯心中,可有半分怜惜?”

皇后是容昭的人?

叶轻歌缓缓转头,却看见不知何时来到门口的皇后。她双手垂叠在腹部,金黄色凤袍加身,容貌冶艳而美丽,一线宫灯打下来,头上金步摇晃得刺眼而森凉。

她白着脸,蠕动着唇瓣,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只沉默的看向容昭。

“还有温贵妃。”

秦梦瑶慢慢的说着,“皇上你青梅竹马的表妹,你可知,她从头到尾效忠的,就不是你?”

太多意料之外的真相已经让嘉和帝几乎不堪重负,后面的,秦梦瑶说得再多,于他而言也已经麻木。

“我只想知道。”

容昭稳了稳呼吸,直直看着容祯。

“父王一心为你,你为何任性伤他性命?即便他非你生父,却也养育了你这么多年,你怎能如此忘恩负义?”

“因为他该死。”

容祯的回答是漠然的,不带半分感情。

容昭眸中燃烧着怒火,还未待发泄,便听得容祯微微一叹。

“小昭。他利用你的正义良知作为铺垫,又编制谎言的大网来欺骗你,你不恨他么?你是他的亲生儿子,可他的所作所为,却从未给你留下后路。唯一留下的,大概就是晋王府。可,那真的是你想要的么?”

容昭被他问住,半天回答不出一个字来。

容祯半阖着眸子,“其实…”他微微一顿,终究轻声道:“你的母妃,不是病逝…”

容昭眼眶慢慢睁大,身体微不可察的颤抖。

容祯眼神怜悯,道:“是你的亲生父亲,杀了你的母亲。只为,束缚你奔往大燕的脚步。”

容昭踉跄的后退。这次叶轻歌没扶他,而是直直的看向容祯,眼神深幽隐着某种探索。

“怎…怎么可能?”容昭完全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不可能的…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

容祯显得十分冷静,“当年他本该迎娶我母亲为妃,是你母亲苦求父家帮忙才得以嫁入晋王府。你父王不喜欢她,便冷着她,渐渐的她就生了嫉恨之心。然后…她害死了我娘。”

容昭双手紧握成拳,目光充血,却无法反驳。

这些事,他知道。

“一个男人能为自己所爱的女人做到什么样的程度,不用我多说了吧?”容祯的眼神若有似无的飘过叶轻歌,“三年前,你若没有去大燕,或许,她就不会死。”

容昭双眼呆滞,疼痛早已麻木。

叶轻歌僵直着身子,想起容昭曾对她说过的那些话。

当年,他是为了她才去的大燕。他悔恨,他痛苦,他不顾母亲的哀求执意离开,换来的结果便是母亲被生父害死。而他所爱的那个人,也葬身火海。

即便知道那些事,但叶轻歌从未如这一刻那般清晰的去用心体会当年容昭丧母以及丧失所爱之痛。

这三年来她日日沉浸在自己的仇恨中,视他为陌路。即便是两人相认,她也没对他敞开心扉。

而他,却因她承受人间至痛。今日,又被人毫不客气的揭开血粼粼的伤疤。

这又是怎样的痛彻心扉?

她不敢去想。

她只能,握紧了他的手,用自己微弱的体温去温暖他冰冷至极的心跳。

“你解释得的确有理有据,但我还有一个问题。”叶轻歌稳了稳心神,看了眼秦梦瑶,“她是大燕的公主,苦心孤诣在北齐做卧底九年,与你这个北齐先帝的私生子,又有何关联?不要告诉我她本就是你的棋子。”她嘴角勾起淡淡讥嘲,“大燕太子可不是没脑子的人。”

容祯漠然看着她,神色淡淡复杂。

“那是因为…”

外面有急匆匆的脚步声而来,“太妃娘娘,大臣们已经在章华台,请求觐见皇上。”

容祯负手而立,淡淡道:“朝恩,你去安抚大臣。”

“可是这里…”

董朝恩有些犹豫的看了眼容昭,微微担心。

“无妨。”

容祯淡定而雍容的微笑。

“去吧。”

“…是。”

他退了出去,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

叶轻歌看向秦梦瑶,她正缓缓向容祯走去,目不斜视,眼中泪水朦胧,一步一步,似要跨过千山万水,终于抵达彼岸。

她道:“瑶儿…见过王兄。”

……

所有声音刹那远去,空气在此刻定格。

城外。

夜色森凉,马车伫立。

归离望向皇城的方向,微微叹息。

“这一走,可就是永别了。”

车内之人没有回应,只余淡淡微热呼吸。

归离摇摇头,对尽天道:“走吧。”

尽天点头,一拉马缰。

“驾——”

……

“你…叫他什么?”

仿佛隔了几个世纪一般,叶轻歌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她盯着微笑而欣喜的眸子,心里那种久违的熟悉感如汹涌的潮水,刹那间将她淹没。

她再也看不见身边所有人,眼神里只有眼前这个孱弱而目光充满睿智的男子。

“不可能。”

嘉和帝突然一声惊吼打破了寂静。

“他…他怎么会…”

如此诡异惊骇的事,别说是他,便是容昭也不由得震惊。而茗太妃,显然也是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简直不可思议。

“你…你到底是谁?”

容祯托起秦梦瑶的手,目光微暖而怜惜。

“瑶儿,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秦梦瑶喜极而泣,早已失了往日的沉静温雅,端庄自持。她又哭又笑道:“只要是为王兄的大计,瑶儿做什么都不觉得辛苦。如今只待王兄大业可成,瑶儿,也就安心了。”

容祯微微而笑。

舞笙在一旁结结巴巴道:“公…公主,他…他是太…太子?”

她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这个玉质风韵的男子,半天都不敢相信这个事实。显然,而掩人耳目,这些事情,便是连贴身侍女,秦梦瑶也没有告知。

“不…这不可能…”叶轻歌摇着头后退,“这不是真的,这不可能的,不可能…”

当年是她亲眼看着皇兄在他怀里闭上眼睛,她亲眼看着他离世,亲眼看着他下葬…

容祯,怎么可能是皇兄?

看见她的反应,容祯却是满目怜惜心疼,低低唤道:“凝儿。”

跨时代的呼唤,深值灵魂的熟悉感再次汹涌而来。

叶轻歌脸色煞白,眸子里泪光闪烁,惶惑和狂喜交错缠绕,困住了她想要前进的脚步。

而这一声呼唤,再次震得在场除容昭以外的所有人不知所措不可思议。

秦梦瑶身体僵直,机械的转身,看着叶轻歌,蠕动着唇瓣,颤抖着说:“王兄,你…唤她什么?”

没有比今夜所见所闻更加离奇之事。

当年她得知王兄重生,几乎都不敢相信这样的事实。如今却又告诉她,眼前这个和记忆之中长得颇为相似的少女,竟然也是那多年前*而亡的女子吗?

怎么会?

容祯却已经伸出手,对叶轻歌温柔的笑。

“凝儿,过来。”

叶轻歌急促的呼吸,仍旧克制不住浑身的颤抖。

嘉和帝却忽然想起了什么,看着容昭,道:“怪不得你唤她鸢儿,陈鸢,燕宸,呵呵…原来如此。我就说,你当年对燕宸公主如此情有独钟,怎么突然就又对她百般维护。却原来,移花接木,都是一个人。”

这等骇人听闻的事,难得他居然能接受。

茗太妃早就因这一番异变而震惊当场,忘记了任何反应。

叶轻歌咬着唇,死死的盯着容祯,那般小心翼翼和防备,亦是那般脆弱悲痛。

见此,容祯轻轻一叹,缓缓走向她。

“凝儿,过来,小时候,你可是最依赖我的,忘记了吗?”他眼神悠远而怅惘,带几分怀念的欣喜,“小时候你放纸鸢,却落在了树上,你爬上树去取,不慎从树上掉下,手臂上被划伤,落下一条疤痕。后来你跟我哭诉,说手上留疤就变丑了,以后就嫁不出去了…”

久远的记忆滚滚而来,拨开了浓浓的雾罩,入目的是那深宫高墙,巍峨殿宇之中,稚嫩美丽的小女孩儿趴在床边,可怜兮兮的看着床上躺着的羸弱少年。

“皇兄,你说,别人会不会因此嘲笑我啊?”

少年宠溺而笑,刮了刮她的鼻子,将她拉过来,道:“凝儿是大燕最美丽最尊贵的公主,没人敢嘲笑你,也没人敢不要你。因为无论凝儿想要什么,皇兄都会帮你得到。”

“哪怕是,不择手段。”

……

“那年,你五岁。”

现实与记忆交错而过,眼前之人渐渐与当年躺在床上那病弱的少年重叠,许多被刻意压抑的情绪如积压的洪流爆发,却如鲠在喉,说不出一句话来。

叶轻歌愣愣的站着,几乎忘记了此时自己身在何方。

因此她没有注意到,秦梦瑶似受打击般的不停后退,蠕动着唇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神情却是掩饰不住的悲怆凄苦。

太多不可思议的真相接踵而来,太多无法言喻的诡异事件打得所有人都措手不及,以至于无人再关心其他。而当门口传来清妃慢悠悠的声音之时,叶轻歌才猛然惊醒。

“原来,你不是表姐。”

叶轻歌悠然回头。

门前宫灯昏暗,在夜风中摇曳晃荡,而她立在门扉下,一抹斜斜的光照下来,她眉眼精致如画而唇色凄美嫣红,眼神晶莹却似有千山万水雾罩重重。

嘉和帝一看见她,先是皱眉,而后沉默。

清妃慢悠悠走进来,目光一一从所有人脸上划过,而后定格在嘉和帝身上。微微一笑,双手叠于腹部,道:“臣妾,参见皇上。”

嘉和帝没说话,眼神微微复杂。

清妃站起来,又看向叶轻歌。

“怪不得,怪不得你言行举止和从前大相径庭。原来,你早就不是表姐了。”

叶轻歌此时已经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却是没有顾忌清妃。她抬步,慢慢走向容祯。

“鸢儿。”

容昭忽然拉住了她的手。

再多的伤再多的痛再多的无法面对无法接受都不及眼前一个她。

他拉着她的手,饱含复杂的目光定在她身上,千言万语不知从何开始。

叶轻歌脚步一顿,没有继续向前,目光依旧盯着容祯,“我回京那一晚,皇后召我入宫觐见。她屋子里燃烧的香除了无厘子卷心莲以外,还有一味药,叫做‘一月瑚’。本为清寒解毒舒筋脉络之药,但于无厘子卷心莲混合在一起,再以血作为药引子,便成了剧毒‘血殇’。而且,需要在香炉里沉淀容纳三年方才能入药。一旦闻得此香,便毒入骨髓,药石难医。”

皇后震惊。

容昭猝然抬头盯着她,目光惊骇。

反观容祯,却依旧气定神闲。

“我只想知道,这些,你也知道的,是不是?”

叶轻歌依旧盯着容祯,一字一字,却似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从入宫那天开始,从发现皇后被下药绝育开始,她就知道自己也跟着身中剧毒。然而此毒并非无药可解,只是有一味药引子难得。

而那药引…

“是,我知道。”

容祯的回答让叶轻歌几乎无法接受,她克制不住悲愤的大喊。

“为什么?”

她无法相信,从小宠呵护她如珠宝的皇兄,怎会因自己的计划而舍弃她。或者,今日就是最好的解释?

容祯沉默半晌,道:“当年我醒来之时已天翻地覆,不久后大燕宫变,我虽有心却鞭长莫及,后知晓你还活着,知晓你定会苦心经营复国。你是我的妹妹,你的性格我怎么会不了解?你功课武艺授之苏陌尘,然朝政军事却出自于我,我怎会猜不出你想要做什么?搅乱北齐,乱中出击,寻找雪儿,然后回大燕,推苏陌尘下台。凝儿,我说得可对?”

叶轻歌抿唇,死死的看着他。

“所以,月蝉是你的人?宋至贤所谓安插在大理寺的人,其实也是你在暗中策划?”

“是。”

容祯坦然道:“卢怀远性子看起来温和,却清冷孤傲,有别于世家公子的纨绔和自负,甚至是厌恶迂腐的封建礼教。这样的人,怎会心甘情愿接受父母之命娶自己不喜欢的女人?我根据他的性格身份以及关于他的所有因素来判定他的喜好,月蝉是最适合的人。而月蝉的身份却终究是他们之间的阻碍,所以后来他娶容莹也是意料之中。容莹又高傲善妒,狭隘不容人,久而久之必定对月蝉心有怨恨,杀心渐起。月蝉死了,卢怀远必定愤恨在心。以他的性格,如何不迁怒整个家族?”

他看着叶轻歌,微微一笑。

“凝儿,我太了解你。你虽心善,却也嫉恶如仇,伤害过你的人,你如何会放过?我为你铺路,供你布局。然后接下来,广陵侯府,宋至贤野心昭昭却刚愎自用,只要稍微让他有所成就,必定自负高傲眼高于顶。就算有那么几分小心怀疑,也打不过对权利和荣华富贵的贪婪*。所以,要他中计易如反掌。”

他看着叶轻歌,神情淡淡欣慰和欣赏。

“有了两府先例,后面的自然就水到渠成。”

叶轻歌颤抖着,紧紧的咬着唇瓣。

“所以,流渊…一直都是你的人,他表面上效忠于我,实际上是你在授意,是吗?还有兰芝,也是你让他杀的,对不对?流渊只是个杀手,纵然有多年经验,但那个时候,绝对不会想到如此复杂而缜密的计划来杀一个人,更不会因此暴露踪迹。是你,这一切都是你授意的。欲盖弥彰,虚虚实实,所以…”

她慢慢看向身侧的容昭,飘忽的轻笑了声。

“你是故意让他发现我的身份,对吗?”

容祯漠然。

叶轻歌闭了闭眼,许多记忆接踵而来,从前深埋心里的疑惑不解在这一刻全都有了最好的解释。

“还有画扇,当年画扇一身是伤的来到水月庵,然后我顺利的救了她。这一切,也是你安排的对不对?他…也是你的人。”

容祯叹息一声,“你身边无人照顾,我始终不放心。”

“呵…”

叶轻歌自嘲的轻笑,眼眶中泪痕闪烁。

她的皇兄,天资聪颖智冠天下无所不能的皇兄,从小在她心里如神祗的皇兄。

这天底下,谁的心思千思百转能赛过他?谁执手棋盘纵横捭搁能逃过他的算计?

“不过有一样你说错了。”容祯道:“当年我临终之前将流渊交给你,他便是你的护身符。他之所以受命于我,是因为你彼时势单力薄又满心仇恨,我怕你思量不当而给自己带来无穷祸患。”

说到这里,他神情淡淡哀愁。

“至于‘血殇’…”他苦笑,“我这一生都做了操棋人,自问天下众生诸侯乾坤,无人能逃脱我的手掌心。然而唯有此事,若想破局,必先入局。”

叶轻歌眉眼一跳,“什么意思?”

容祯沉吟一会儿,才解释道:“一切始于上一代的恩怨。北齐先帝一生所爱乃江氏嫡女江忆微。然不得所愿悔恨终生。他得不到,便想让自己的继承人娶江忆微的女儿。二十年前,也就是江忆微怀孕之时,一次宫廷宴会,由于先帝的刻意安排,与江忆微在宫中‘巧遇’,便对她说起联姻之事。刚巧彼时叶湛经过,看见两人单独相见,便对江忆微有了怀疑之心,导致了长宁侯内府之变种种。而江忆微不忍自己的女儿入宫为三千粉黛之一,所以才会和广陵侯夫人定下儿女亲事。”

叶轻歌一震,原来还有这么一出么?

“事已至此,先帝便是再不甘也无可奈何。后来出了那件事,谣言四起,之所以会流传入宫,是因为我暗中斡旋。”容祯道:“因我知晓先帝一直忌惮小昭却又无从下手,于是当夜我便进宫商议,让他下旨赐婚。”

他看向容昭,眼神里温和和睿智的光齐齐流淌。

“你之所以对他们刻意为你编制的身世深信不疑,也是因为这道赐婚圣旨吧。因为你了解先皇的为人,而你又知道了那道最后遗诏的存在,自然会理所当然的以为先帝此举便是要让自己心上人的女儿嫁给自己的继承人,做下一任皇后。”

容昭抿唇不语,抓着叶轻歌的手却在收紧。

容祯又微微一笑,若有感叹道:“那道圣旨,于先帝而言,的确是羞辱于你,因为你不是他指定的继承人。而我之所以这么做,是因要博取他的信任。再加上他唯一的儿子没了生育能力,便是他再不喜我这从小养在晋王府的私生子,也只有这么一个选择。毕竟,与其他的儿子百年之后没有继承人而让位于你这个侄儿,还是自己的儿子可靠些。可他这个人又一惯疑心重,留下遗诏又怕我利欲熏心以此逼宫。毫无根基的我,如何能镇压百官?到时候也会成为你手中的傀儡。所以他将遗诏交给了茗太妃,钥匙交给了我,乃是两全之策。一来他太了解茗太妃是什么样的人,为了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她一定会好好的保存自己的救命符。”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又话音一转。

“但他依旧不信任我,他也不甘心此生最大愿望就此消弭。所以他给你下了‘血殇’,他了解皇后的性格,得知赐婚以后必定妒恨在心而召你入宫。”他眼神淡淡无奈和哀伤,“我有让流渊提醒你,只是…”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叶轻歌却等不及的问:“只是什么?”

容祯看着她,苦笑摇头,“你该知道,要解‘血殇’便只能取以血为药之人的活血作为药引子,而且必须是那人心甘情愿,否则便是取尽此人鲜血,非但不能解毒,反而会雪上加霜。为了以防万一,他在我身上中了同心草,用我的血作为药引引发血殇。你中毒,便是我中毒。然你若不中此毒,我便受其反噬毙命。”

叶轻歌一震,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容祯眉眼平静微有叹息,“他是想用你来牵制我,他不知道我的身份,一心只为北齐江山。所以,只要你我都中毒,都必须依靠彼此才能活下去。要解毒,便是互饮彼此活血。然而什么样的人才能为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鲜血?除非这两人有十分亲密的关系。”

叶轻歌目光缓缓睁大,艰难的说道:“所以…先帝,是想要让我…嫁给你?”

容昭抓着她的手再次用力,她却感觉不到疼痛。这样的真相,淡去了刚才误以为皇兄为了霸业不惜让她中毒的痛心绝望。

“是的。”

容祯点点头,又微笑。

“不过你不用担心,你我本就是一脉相承的兄妹,关系亲厚自不比常人。所以凝儿,我会为你解毒。”他看着她,又是一声长叹,“好在血殇虽是当世奇毒,短时间内不会发作,你不必忍受剧毒之苦,我也能稍稍宽心。但剧毒入体,潜藏时间再久,终究会爆发。再加上你本就有恶疾,我无法肯定什么时候你体内的毒会发作,所以只能加快计划,选择今日动手。”

“那么…”

叶轻歌缓缓抬头,看着他。

“雪儿入京行刺,你也早就知道,对不对?温云华…是你的人,是不是?”她抿着唇,“文宣王手中兵马良将,早已归他手中。你不怕今夜事成日后兵变,也是因为,你有了最有利的王牌与后盾。而安国公府,依旧永存,是吗?”

容祯点头。

“对。”

他做事向来天衣无缝,从无纰漏。

从大燕的太子,到如今北齐养在晋王府无人关注的私生子。只要他想,天下风云变幻,皆在他一念之间。

“那么…”叶轻歌轻轻道:“九年前你还是大燕的太子,苦心孤诣要绝皇室子嗣,又是为何?那时候你总不会预测到自己会成为北齐先帝的私生子吧?”

“自然。”

容祯看了看容昭,眼底晃过一丝复杂,对叶轻歌叹息道:“当日我另有目的,只为北齐易主。”

北齐易主最后花落谁家?

叶轻歌看向身侧的容昭,除了他还能有谁?

“为什么?”

“因为你。”容祯忽然有些哀伤,“凝儿,你从前对苏陌尘太过痴迷执着,而他又心思如海难以掌控,我怕你终究会受伤。而我又先天不足,不知能护你几时,唯有寻找他法庇护你一生平安。让苏陌尘感受到来自情敌的威胁,才会对你珍而视之。而北齐大燕本为联盟之国,只要小昭继位北齐大统,至少他在位之时两国不会开战,周边小国无从冒犯。你这一生,便再无坎坷了。”

叶轻歌浑身一震,眼眶里晕出淡淡泪痕,喜悦中又掺杂着羞愧,感动又兼并凄苦。

果然,皇兄做什么都是为了她。当年她执意要和苏陌尘在一起的时候,皇兄就曾劝过她,她却一意孤行,皇兄别无他法,却还在想方设法的为她的幸福谋求保障。

皇兄…

她当年任性轻狂,婚前失贞,气死了他。他重活一世,却依旧还在为她打算。

“凝儿。”

容祯走过来,看着她,眼神深远悠长。

“我说过,只要是你想要的,皇兄便是不择手段也会为你得到。若天下为你所阻,我便覆天下也罢。若一国乱而使你驻足不前,我便一指定乾坤。若非我身有玩疾朝不保夕,扩充大燕疆土平天下格局也并非不可能。大燕当年虽国力不如北齐,但只要我活着,就能保大燕永不受外来侵犯,你永远平安。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我英年早逝,无法与你更多依靠。幸而…幸而我又活了下来。然此一时彼一时,我的计划自然也要因此变化。我想过了,与其让他人掌这江山社稷,终不如我能护你周全。”

他伸出手,微微颤抖着,缓缓放在了她的肩上,轻声道:“凝儿,身为皇族之人,很多事不由自主。国家,江山,社稷…这些,从我一出生便背负于肩,我知道承受使命责任的压力,不愿你累其苦。”

“天下,江山,皇权…我要这一切,是因为,只有天下在我手中,你才能无所顾忌的幸福。”

所有压抑的情绪都在最后这一句话中爆发。

“皇兄…”

叶轻歌猛然扑进他怀里,凄声低唤。

随着她这一声呼唤出口,容祯向来镇定自若的神情也微微皴裂,他难掩激动的伸手抱着她,眼眶里满是重逢的喜悦和感怀。

“凝儿…”

------题外话------

呼呼,*oss终于出来了。好吧,我承认,其实我最喜欢的是皇兄。咳咳~

那啥,其实先帝也是只老狐狸,心机又深还痴情。江忆微当年没选他而是嫁给了叶湛那渣男,也是有眼无珠。

世子好可怜有木有?半生都做了别人的棋子,最可悲的还是被自己敬重的父亲算计,成为了别人的踏脚石。哎,默哀三分钟。遁走码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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