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敏不愿意进区公所大院。
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她出身不太好,以至于周敏看见那些公家人,天生就有一种畏惧感?
她实在是不愿意进去,那也不好勉强。
此时天光大亮。
街道上已经有了不少的行人,见周敏不愿意进院子,韩晓康只好把熊皮交给周敏,让她去收购站那边等等。
看看收购站门市开门之后,里面的工作人员能给这张熊皮,估多少价?
毕竟对于皮货这些东西,周敏更为专业,价格到底合不合适,她更懂一些。
别过周敏,韩晓康来到区公所大院里。
现在还不到上班时间,区公所其他的工作人员,他们正拿着饭盒聚集在伙食团门口喝粥、吃杂面馒头。
不过广播员袁海棠因为她的工作性质不一样,所以此时的袁海棠正在广播站里值班。
敲门而入。
袁海棠从椅子上转过身来,满是讶异的打了个招呼,“韩晓康同志?你来的这么早,吃过早饭了吗?”
韩晓康点点头,“看见我来了,心里是不是一激灵啊?我要是来一次打一次你的秋风,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能把你吃破产了。”
袁海棠脸微微一红,“那倒不至于更何况我可能在区广播站待的时间,也不会特别长了。到时候你想打我的秋风,就只能去富顺县城里了。”
韩晓康略感吃惊,“高升了?”
“还没呢,坐下说话。”
是把袁海棠上次被收拾过一回之后,现在已经知道轻重的她倒也变的没以前那么张扬了,“上次那两篇广播稿,在县里获了奖其中一篇现在已经送到市里面去了。
我家里正在帮忙,打算再等上一阵子,争取把我调到县里面去.毕竟那里离家也近,上班和工作起来都能轻松不少。”
以前袁海棠一直想调到县广播站上班。
只不过打这个主意的各区,各乡的广播员不止她一个,要是不拿出一点确实镇得住人的成绩的话,要想去争取一个县广播站的名额,确实非常困难。
如今她有获奖作品。
加上还没有播出那份《振兴区各界社会群众、广大生产队社员喜迎人民公社成立》的通讯稿,现在还没有播出。
但凭借着直觉,知道对于播出后必将取得热烈反响的袁海棠,对于调动工作的底气就更足了。
所以她这才敢在韩晓康面前露出一点点口风,好宣泄一下她心里的喜悦之情。
韩晓康倒没兴趣和袁海棠分享她的快乐忧愁。
眼前这个女人是个势利眼,谁对她现阶段的仕途晋升有利,她就和谁贴的近。
等到它爬到一定的高度的时候,对方再也没有利用价值了,这个女人能毫不犹豫的把人一脚给踢开。
在袁海棠的心中,其实把情感看的很淡,而把利益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
她只有一个信条:没有永远那啥
这不,当韩晓康问她为什么要拖欠自己的稿费之际。
袁海棠站起身来,倚靠在韩晓康坐的椅子边上,用她的那啥,蹭着笑道,“光是喜迎人民公社成立这么一篇稿子,哪够啊?
你想啊,这么大件事情,这么大一个喜讯,以后是不是还得补充一些赞扬公社建设所取得的成就、写一些各个生产队社员,积极巩固建设成果的先进事迹呀?”
这家伙原来深谋远虑,刚刚起了个头,就开始着眼考虑后续那些东西啊?
不过袁海棠说的也没错:光是写了个开篇,后续的成绩汇报稿、先进事迹表彰稿,优秀食堂的见闻录等等这些,肯定少不了。
要不然的话就会显得虎头蛇尾、潦潦草草的。
有了优秀的通讯稿,可以给袁海棠的以后的个人前途增光添彩,夯实她晋升的基础。
这些东西,和自己无关。
所以韩晓康直截了当的问她,“写这些东西简单,就看你愿意给多少钱一篇了?”
“3”
袁海棠原本想说30块钱,但想了想,她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胃口恐怕没那么小,所以赶紧改口道,“50块钱整吧?”
韩晓康不语。
“行不行嘛!”
袁海棠磨蹭严重,蹭的人心火直冒,“咱们都是老熟人了,合作过这么多回你说,我给的价钱难道还不够吗?
别那么贪心,毕竟我也只是靠工资吃饭,哪有太多的闲钱?前面花掉的那些钱,都是我攒了好久才攒起来的.行不行嘛,你就不能让让我?”
“别乱来,上班时间呢。”
韩晓康赶紧站起身来,伸手扯扯衣服下摆,“要是被你们领导看见了,这还得了?”
袁海棠嬉笑一声,“没事,现在广播里正是《全国各地新闻联播》栏目,是没人会进来打扰我工作的。”
这个栏目是整个振兴区广大干部职工,包括生产队的社员们都非常喜爱的节目。
如果中途无故中断播送节目的话,那就属于是重大责任事故了。
轻则被各单位领导打电话过来,询问怎么回事?反正被大家伙儿抱怨一通,铁定是少不了的。
万一要是上岗上线的话,保管让都袁海棠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在这个很重要的时间节点,是没有人会无故闯进广播室里来打扰袁海棠工作的.谁也担不起那个责任啊!
拍了袁海棠一巴掌,颤巍巍的,挺好。
不得不说,眼前这个女人还是有一定的本事
估计要是哪天真和袁海棠交情到了那个地步,托她走一次后那啥,感觉应该不赖。
只可惜,现在还是得先以赚钱为主。
如果自己和袁海棠之间要来个知根知底的话,估计这个娘们以后买稿子,她敢厚着脸皮一分钱都不愿意掏了
算下来,实在是忒贵!
现在袁海棠既然愿意出50块钱买自己的一份稿子,算下来这个价钱其实也挺不错的。
人家一个月的工资都不到40,自己只需一个小时就能写出来一篇,完全经过了后世无数次精炼出来的套路稿。
果然知识能改变命运。
这么一想的话,韩晓康心里也就释然了,“行,你需要弄哪方面的内容,到时候给陈晓端老师那边,留张纸条就好,保证不会耽误你的正事。”
这一次的稿子,是自己提出整体构思,然后由陈晓端和陈伟俩兄妹捉刀写出来的。
所以韩晓康决定和对方平分这笔稿酬。
至于说以后再替袁海棠写稿子,到时候就看是谁写的,那笔稿酬就给谁,这样一来,大家算是也公平。
别过袁海棠。
韩晓康去找林文良,想向他打问一下关于刘合营的情况。
自己以后要想卖一些比较金贵点的物品,光是一个小小的振兴区街道,恐怕是消化不了的。
尤其是要卖那些小黄鱼的时候,那就必须去县里,要么找“寄售商店”,要么找那些“不太白的二道贩子”。
要不然的话,真还没地方脱手。
“刘合营?”
拿着一饭盒白米粥、筷子上穿着两个杂面馒头的林文良,正在他的宿舍里吃早饭,“我肯定认识啊,振兴区就这么大一块地方,街面上稍微混的好一点的人,我哪有不认识的?”
韩晓康问,“那领导你知道刘合营,为什么宁愿舍弃公职,也得去当个无正当职业的闲散人员吗?”
“当然知道啊,当时这件事情,在整个街面上还引起了很大的哄动。”
林文良笑道,“其实要说这件事情,还是在于刘合营的性格方面有缺陷.他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有些时候,刘合营会为了一些和他毫不相干的事情,而大动肝火。”
通过林文良的介绍,韩晓康对于刘合营这个人,开始有了一个初步的印象:
他出身端正,家里以前就得公家人,只不过一直都是混迹于基层,也没出过什么大富大贵的人物。
据说,自打从刘合营的爷爷的爷爷那辈开始,刘家就在富顺县一带混迹于官场。
用旧时期的话来说,那就是经年的老吏。
无论换了多少任县长、区长,反正刘家一直都是六扇门里的实干人物,官职说大不大,但是在当地来说威望还是挺高的。
由于工作性质上的原因,刘家和一些会道门交情很深。
所以可以说刘合营家,属于典型的“杂色人家”,三教九流哪方面的人物,都跟他们能够攀得上一点交情。
但是刘合营家做事手段一向很温和,并不激进。
那是因为在他们的辖区生活之人,多半都是本乡本土的老乡们,做事情谁也不能做的太过分,要不然的话,家里的柴草垛容易失火。
知晓其中利害、深谙凡事留一线的老刘家,他们世世代代在乡民们的眼里,虽说脾气一直都不大好。
但总的来说,为人还是比较正直、很是仗义的。
农耕社会,加上又是人情社会。
一直秉承着“法不外乎人情”的老刘家,只要犯事之人不是穷凶极恶之徒,他们一般都会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经过世代不断积累,因此刘合营家在当地的口碑真还不差。
等到进入新时期。
虽然说很多治理观念和律法都有所改变,但那时候区公所也是需要向刘合营家,这种很是了解当地民风民俗、城乡居民秉性,和他们之间千丝万缕复杂关系的老吏之家,来协助区公所进行日常管理。
更重要的一点是刘合营家在旧社会、刚刚要迈入新社会那一阵子,家里失了一次火。
这把火来的好哇,烧的及时烧的妙,烧的刘合营爹当时气的哇哇叫。
等到后来划定成分的时候,却又拍掌大笑,很是感激那场意外失火。
正是因为有了这场大火把刘合营家,烧的一无所有。
结果造成了刘合营家,最后成了个“城市贫民”的成分塞翁失马的典故,又一次得到的验证。
由于出身贫苦,虽然算不得根正,但也属于“可团结的对象”。
于是刘合营最终就被招进了区公所的“治管办”上班,成为了一名有正式编制的公家人。
后来,随着区领导对当地的人文环境、和治理结构越来越熟悉。
最后刘合营被分流到“反私办”,负责打击那些见不得光的私人交易。
正是因为这次工作上的调动,让刘合营的心态也发生了巨变:都是些过穷日子的乡亲,他们所涉及到的经济往来、卖出买进,哪有多大的交易额?
振兴区的这些平民老百姓卖的东西没那么高端。
无非就是张大婶提了一篮子鸡蛋,却因为贪图鸽子市场上,能比供销社收购站多卖1分钱一颗。
所以她这一篮子鸡蛋,就没有进入收购站的柜台,而是私底下卖给了个人。
像这种事情,让老是梦想着心心念念抓大案要案、哪怕抓那些故意破坏工农业生产的坏分子,或者是小偷的刘合营,哪里提得起兴趣?
所以这家伙干起活儿来,那是一点都不积极。
甚至遇到有些从山里出来,变卖点野果蜜梨,想给他自个儿凑点学费的山里小孩,刘合营不但不会去踢他的箩筐背篓。
而且还不允许他的同事们,上前去批评对方私字一闪念、指出他这种行为是不符合规定的之类。
刘合营他自己不去履行职责,还阻挠别人干活?
这可就让同事们为难了:毕竟职责所在。
要说没碰到这种事情那就算了,还能说得过去,可眼睁睁的发生在大家伙儿的眼皮底下,不管肯定是交代不过去的。
就是这些鸡零狗碎的事情遇到的多了,渐渐的,刘合营就变得越来越不合群。
到了最后,他和同事们之间互相看不对眼,各自嫌弃对方不上道.
这就使得刘合营平常上班的时候懒懒散散、不积极,搞得同事们不喜欢他,领导同样也不待见他。
不过倒也不影响刘合营,继续呆在区公所里混日子。
最终让他下定决心、敢于不要铁饭碗的事情,是去年的“搜秋”行动。
“搜秋”,其实每年都有两次。
这一行动的主要目的,其实就是搜查生产队社员们的家里,有没有私藏棉花?
棉花在这个时期可了不得,妥妥的重要战略物资,其重要程度只仅次于钢铁和桐油、蓖麻油。
像那些接到了种植棉花“派购”任务的生产队,就是每年搜秋的重点对象了。
甚至就连临近的、并没有接到棉花种植任务的生产队,同样也要接受检查。
而且这种检查非常的严格:生产队大队长通常会在某天中午,突然通知全体社员离开自家房屋。
大门不落锁,钥匙不随身。
然后区公所会从别的大队调派大批民兵,在区上的干部带领下,前去生产队里挨家挨户的检查。
这检查可不得了,那才真叫看一个仔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