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身世·中

皇后刚生产完,面色有些苍白,周身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覃牧秋走到床前坐下,突然对眼前这个女子生出了一丝同情,恐怕对方还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早已经死了。

“你……辛苦了。”覃牧秋鬼使神差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皇后闻言略有些讶然,实际上看到覃牧秋抱孩子的那一刻她便有些讶然。

“陛下,打算如何……”皇后欲言又止,眼神转向一旁奶妈抱着的孩子,双目有些泛红。

覃牧秋见对方神情如此,心中一惊,原来李逾不打算留这个孩子的事皇后也知道?当下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尽量让自己温和的道:“不要胡思乱想,朕……会好好待他。”

皇后闻言面露不解,覃牧秋又笑了笑,起身道:“你好生休息。”又转头对一旁伺候的奴才道:“好生照料皇后和小皇子。”说罢便不欲继续逗留,匆匆走了。

平白多了个“儿子”,覃牧秋也说不上来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荣安见覃牧秋似乎有些闷闷不乐,只得宽慰道:“陛下理该高兴才是,无论如何小皇子身体里流的都是陛下的血。”

覃牧秋心道,无论是从前的自己还是如今的自己,那孩子都算得上和自己血浓于水。

他突然想起太后说过的一句话,便问道:“皇后有孕之前,宫里可有什么流言?”

荣安闻言抽了抽嘴角,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覃牧秋抓着对方的衣襟恐吓了半天,荣安才苦着脸道:“陛下与皇后成婚近三年,后宫也有数位娘娘,可……无论是皇后还是各位娘娘一直都未曾有孕……所以,宫里宫外便有些传言……”

覃牧秋闻言点了点头,未再继续这个话题。

皇长子的出生,算得上是件大事。覃牧秋没当过爹,也没目睹过身边的同龄人当爹,所以从未想到过当爹是这么麻烦的事。

打赏各宫一应人等,办三朝礼,往后还要办满月宴……

覃牧秋逮着机会便长吁短叹的对赵清明抱怨道:“幸亏你没成婚生子,当真是麻烦的很。”

赵清明并未搭茬,而是转移了话题道:“你体内的毒尚未解,下毒之人并未收手,眼下越是忙乱,越不能掉以轻心。”

“哎。”覃牧秋长叹一声,放下手里的笔,随手捻了一块红豆酥咬了一小口道:“过了今天没明天,有些事儿还是早点办为好。”

赵清明闻言皱眉看向对方,然后慢慢的向着书案走了过去。

覃牧秋莫名其妙,瞪大眼睛看着对方,却见对方拿过他手里剩下的半块红豆酥,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你该不会是……”覃牧秋一句话未说完,便见对方搁下红豆酥,突然执起了他的手。

“你……不要这样。”覃牧秋想抽回手,无奈对方握得很紧。

“别动。”赵清明将对方的手拉到鼻子底下闻了闻,然后转头看向笔架上墨尚未干的笔,道:“你时常在批折子的时候,吃东西?”

覃牧秋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去,顿时便明白了几分。两人对视一眼,心下都有了计较。

赵清明用纸将墨吸干,然后将笔包好收了起来。

覃牧秋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头,道:“明日休沐,也不用去万里寺,你回去后与赵侯爷传个话,让他进宫一趟,我有事要问他。”

赵清明闻言默不作声的看着对方,被他看得没法子,覃牧秋只得解释道:“那些事,你说你也不知道。我思量总该有知道的人吧。”

“你想问个究竟,我不拦你。不过……暂时不要让我爹知道你的身份。”赵清明道。

覃牧秋闻言有些不解,却没追问。

他心道,那些赵清明说不知道的事,兴许对方都知道,只是不想告诉他罢了。

这日阳光极好,天气明媚,不过荣安却觉得周身凉飕飕的。

那位祖宗,不知为何将赵侯爷宣进了凝和殿,这可是头一遭。说起这赵侯爷与他那长子赵清明大将军,可不愧是亲父子。两人一个掌管京城外围的军事布防,一个掌管羽林军的半壁江山,可以说李逾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交到了这对父子手上。

可是,李逾却对这父子二人,向来冷淡。

那位祖宗,自从死过一回之后,不仅对赵清明不似从前那般疏离,如今看来对这位赵侯爷也要改变态度了,只是不只是变好还是变坏。

覃牧秋面前的书案上搁着一摞不算太厚的奏折。他自打坐上龙椅之后,批的大多数折子都是“议”,只有极少数他觉得无伤大雅的小事上,他才会披“准”或“阅”。

虽然这江山不是他的,他却也不想平白让自己荒废了朝政之事。

目光越过奏折,落到赵朔身上,覃牧秋面带笑意道:“皇长子出生,朕很高兴。只是……”他目光一凛,盯着赵朔一字一句道:“因着皇长子的出生,朕这几日总忍不住想起故去之人。”

“陛下保重龙体,切莫思虑过重。”赵朔一本正经的打着官腔。

“不知道是不是因着沽州之战中战死的红枫营主帅,朕这些日子总是不由想起覃帅。”覃牧秋从赵朔面上并没有捕捉到任何信息,便继续道:“朕记得从前,赵侯爷与覃帅颇为亲密,所以便想传了你来,说说话。”

赵朔并没有抬眼看覃牧秋,沉声开口道:“覃帅一世忠君为国,死得其所。”

“可惜偏偏生了个逆子。”覃牧秋开口道,然后起身离开书案。。

赵朔闻言抬眼看向覃牧秋,面上既有惊讶又有迷惑,不过只是稍纵即逝,他很快便恢复平静,垂首不言。

“红枫营主帅战死的消息传回中都时,赵侯爷在做什么?”覃牧秋问。

“臣在上早朝。”

“赵侯爷可曾觉得惋惜?”

赵朔沉默片刻未作答,额角渗出了细汗。

“朕觉得很伤心。”

赵朔抬眼望向覃牧秋,对方面上挂着一丝苦笑,他一时之间判断不出对方的情绪,便闻对方又道:“赵侯爷七年未曾见过他了,可能猜到他如今的样貌?”

覃牧秋说话间已走到赵朔身前,他面上挂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道:“朕梦见过他,那张脸与朕……”

覃牧秋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对方,见对方额角的冷汗已经滴了下去,突然话锋一转,道:“那日朕见到太后了,想来若非皇长子出世,朕是无缘见到她老人家的。”

赵朔依旧垂首沉默了良久,才答道:“有些事,放下的确很难。”

覃牧秋闻言略有些失神,随后道:“朕觉得她老人家对朕疏离的很。”

赵朔依旧垂手立着,不言语。

“赵侯爷与覃帅相识较早,听闻覃帅的夫人当年也是绝色美人,只可惜生完第一个孩子后没多久,便香消玉殒了,想必赵侯爷应当见过当年的覃夫人吧?”覃牧秋问道。

“臣见过。”赵朔答道。

覃牧秋围着对方慢慢踱步,又道:“想必,覃夫人若是活着,应当是个好母亲。可惜了,朕……未曾有缘得见。”

“陛下,世间之事,向来都是如此,难以尽如人意。”赵朔道。

“哎……”覃牧秋叹了口气,走回书案前,手扶着案角道:“赵侯爷退下吧,朕累了。”

“臣告退。”赵朔转身离开,覃牧秋看着对方依旧挺拔的背影,却突然在心里生出一股悲凉,脱口而出道:“赵侯爷,保重。”

赵朔身形一顿,又拱手谢恩,这才离开凝和殿。

覃牧秋看着书案上摆着的两本《异人志》,抬手揉了揉额角,心中觉得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他和李逾是兄弟。

无论是《异人志》还是单凭长相,两人的父亲都是覃恒,这是毋庸置疑的。现在困扰覃牧秋的是,自己与李逾的母亲是否是同一个人。

他从小便未见过自己的母亲,据说,是生下他不久便去世了。若当真是如此,便意味着李逾的母亲是当今太后。

依照李谨当日说的话,对方知道李逾不是李家的人,而是覃恒的儿子。那么,先帝必然也知道。或许只是因着自己没有别的孩子,所以迫不得已将李逾留了下来?

若是如此,先帝的气量可是真大。

不过,李逾可以留下,而李逾的生父自然是不能留的。所以,父亲当年的死,是有人从中作梗么?先帝气不过父亲和太后的私情,所以设计害死了他?

太后一直吃斋念佛,或许便是因为此事。

覃牧秋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这毕竟是猜测,还不到下结论的时候。

入夜,玄麟入了凝和殿,单膝跪地。

覃牧秋的脸隐在晦暗的烛火中,开口道:“你去查一下太后当年有孕的记录,凡事为太后照料保胎及接生伺候的人,能找的都给朕找来。”

玄麟领命而去。

覃牧秋捏起方才咬了一半的红豆酥,半晌后又默默的放了回去。

皇宫真是个是非之地,覃牧秋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