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年三十晚皇帝宴请宗室,算是家宴,因此年节琐事都得赶在前一天完成,大总管傅内官带着管事、小厮们忙得脚不沾地,往来的节礼、房舍的打扫、庄子上送来的节礼等等,光是登录人册就把人忙得嘴上起了泡,傅内官疼得紧,又不好说,只把原就严肃的脸板得更僵,倒似活阎王般,一些胆子小的仆妇见了他,连话都说不全,再被他一瞪,那腿就软得跟面揉的般站不住了。
慕越边看着账册,边听雀儿说这些闲话,圆儿端着剔红荷花托盘,托盘上搁着个碧汪汪的翠玉小碗,盛着泛着杏仁香的碗核桃芝麻杏仁糊,“王妃先歇歇吧!”慕越点头搁下手里的笔,接过杏仁糊,玉白汤匙缓缓搅动,杏仁、芝麻混着核桃,清香扑鼻甜的勾人食欲。
“给王爷送去了?”
“送了。”圆儿笑着回答道,转头问雀儿:“姐姐在说前院大总管的事啊?”
“嗯。”雀儿点点头,慕越让圆儿倒茶给她喝,雀儿道了谢,一口饮尽,又悄声道:“大总管让我跟您说一声,如妃娘娘的娘家人找来了。”
不是吧?慕越瞠大了眼,雀儿郑重的点头。“来的是个半大的小伙子,带着两个家人。”
“那,人呢?”
“王爷忙着呢!根本没空跟王爷说,他就让人领着在前院的客院里先住下。”慕越沉吟半晌,道:“派几个人小心侍候着,可别失了礼数,嗯,再着人去跟顾嬷嬷说,请她去探探。”
雀儿和圆儿见慕越的态度不太对,丝毫没有婆家亲戚来人的喜悦。反倒是防备甚重,不免在脸上带出情绪来。
慕越苦笑,将如妃娘家已无后人的事说了,雀儿几个不想,王爷的母妃家竟早在多年前遭了横祸。吶吶的道:“那,那个小伙子假冒天家亲眷?”
“这就不知道了!总之先让顾嬷嬷去探探吧!她老人家见多识广。兴许能看出什么端倪来。”
顾嬷嬷去了之后。不久就回来复命,慕越请她坐,让雀儿给她上茶,顾嬷嬷竟是喝了两大杯才停。“让王妃见笑了!”顾嬷嬷喝完茶,态度从容的起身与慕越欠了欠身,慕越笑着摇头道:“是我扰了嬷嬷清静。”
双方客套了会,雀儿她们不解,这都什么时候,顾嬷嬷还和王妃客套来客套去的!直到顾嬷嬷面露满意的笑容。雀儿几个才明白,顾嬷嬷又在测试王妃的耐性了。
“奴婢与那小公子说了良久,那倒是个性子敦厚的好孩子,就是他身边的两个家人也是好的,不过就是……”
“就是如何?嬷嬷但讲无妨。”
“太好了!按说。纪家当年遭了灾,纵使有人存活下来,也该是满腔怒火想要报血海深仇。那孩子的性子敦厚,却不是个软弱没血性的。”顾嬷嬷若有所思的道:“他们主仆既找上王爷,应知太子府所在。”
论理,也该去找太子才是,太子是长,顺王为弟,又才在京城开府不久,为何是找顺王而非太子?
“这就得让王爷自己去问了。”再怎么说,那都是如妃的娘家人,她去问,还不如阿朔自己去,她对如妃不熟,连阿朔自己都不太记得她,她去的时候,阿朔还小,说不定还没长记性呢!有的时候,当你从未拥有也就不知失去的遗憾,如妃的故去,伤心难过的可能只有太子,阿朔可能还太小记不得母亲在时,备受呵护受人疼爱的感觉,失去了,可能寻个几回,哭个几日,日子长了,也就这么过了,不记得失去了什么,当然也不记得曾拥有过什么。
但太子不同,如妃过世时,他已经记事,都十岁出头的孩子了,当如妃怀着阿朔时,他肯定也曾像智儿一样,趴在母亲的膝头上,睁着圆亮的俊眸,问着那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吧!
想到自己的离去,阿朔不知是怎么跟智儿说的,他不小了,不是个奶娃娃了,他肯定会很难受,慕越忽觉一阵心疼,难过的右手成拳压在胸口,雀儿她们见状连忙上前关切。
慕越张大嘴大口大口的呼着气,疼痛逐渐减轻,平儿勿勿赶来,让雀儿取药,倒了杯热水亲自侍候慕越服药。“王妃怎么会突然犯病?这病不是有许久未犯了?”
雀儿讪讪的道:“许是最近过年了,给累的吧!”
何妈妈带人侍候慕越睡下,王妃这病不轻易犯,一犯了就得好好养几日,偏生后日就是年三十,宫里家宴,皇上要宴请众皇子、公主及宗室,慕越身为今年刚进门的新媳妇,总不好没出席,她又不比汾王妃,人家那是随夫出京办正经事,事情没办完不好回京。
这是罗大夫开给她的药,当时就说了,病没发就不用吃,但一发病就服药睡着,若是可以就让她睡,若是不成,就再服另一剂药丸子,这些药以前是平儿收的,后来平儿出门子,就由雀儿收,不想,慕越直到这时才又发病。
何妈妈寻思着,是不是跟王爷说,让他请御医来瞧瞧,罗大夫只怕是请不来了了,他年纪老大,又远在宁夏城。何妈妈想着觉得可惜,但转念又想,京城里医术好的大夫应不少,太医院里的御医医术好的也不少,总能寻着人治。
慕越服了药就睡了,东方朔知道消息,便使人去请御医,高御医来请了脉,又看了罗大夫开的方子之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东方朔请他外头说话。
“王妃这病因是少时那场意外所留下的病灶。”
“不能根除吗?”
高御医为难道:“这头部损伤的事,本就难说,微臣回去后,与几位老御医请教一番后,再看看王妃情况来调整用药,不过平日最好请王妃常保心情愉快,还有就是别让王妃太过劳累。眼下还是先服罗大夫开的药丸子调养。”
“那好,就劳烦高御医。”东方朔对黎内官道:“你送送高御医。”
高御医随黎内官退下。
东方朔自去梳洗,出来之后,草草用过饭,便坐在床边看书。慕越这一睡,就睡到了半夜。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到灯下看书的丈夫。有些恍惚,“阿朔?”
“醒了?饿了没有?”东方朔放下书,低头问她。
“嗯,饿了。”东方朔便唤人送吃食进来,雀儿提着食盒进来,见慕越刚睡醒的脸红扑扑的,双眼迷蒙,心底一松,将如意食盒放到屋中黄梨木刻福禄寿三仙大圆桌上。她打开食盒取出里头的两副碗筷,拿开装碗筷的那层食盒,露出下方盛着一大碗鲜笋肉片香梗米粥,取了碗盛小半碗给慕越,又另盛了一碗给王爷。
东方朔挑了挑眉。雀儿很自觉的解释:“何妈妈说王爷晚饭用得不多,想来这会儿也饿了,正好陪王妃一起用点。”
慕越端着碗目露忧心。东方朔朝她安抚着:“那就一起用饭。”慕越点头,低头用粥。
夫妻两一起用了大半碗,雀儿又侍候她服了一剂药丸子,然后侍候她睡下,收拾食盒退下。
“罗大夫可曾说过什么?”东方朔便脱去外衣,头也没回的问。
“没有。”躺在床上,眼皮沉重的慕越昏昏的回道,只是昏沉的脑袋却闪过一个念头,她似乎每次想到前世的一对儿女,就会心痛如绞,然后头痛欲裂,难不成这就是罗大夫说的病因?
正胡思乱想着,忽地身上的被掀起,一股寒风袭来,她还来不及冷得发抖,便让一具温热的胸膛给搂入怀,男人如檀如麝的气息给她整个人给包覆住,原有些不安的她,嗅着阿朔身上的味道,竟奇异的平静下来,不自觉的抓着他胸前中衣不放,东方朔见她睡着了还这般不安,微叹了口气,抬手拉了被子,闭上眼沈入梦乡。
隔日,夏月几个早早就站在门外候着,不想,却是一路站到了已初,房里才有动静。
夏月几个不敢动,倒是几个女官蠢蠢欲动,雀儿领着圆儿她们端着热水过来,她们立时不敢妄动了,雀儿喝令她们去做事,夏月扯着其他宫女走了,女官们倒是迟疑地拖着脚步,直到雀儿一记厉眼过去,她们才老实的离去。
因为起得迟,夫妻两也不去演武场了,东方朔让黎内官去帮傅内官的忙,自己则待在内院陪慕越。
慕越精神不济,靠着阿朔翻着兵法,看了一会儿就丢开,闭眼歇了下,又捡回来再看,东方朔倒是好脾气,随她性子来,见她丢开书,就抬手帮她揉头,小夫妻两喁喁私语,雀儿几个看着掩嘴偷笑,何妈妈过来,她们便如见了猫的耗子一哄而散,叫何妈妈好气又好笑。
用过午饭后,慕越才想起那个小伙子的事来,东方朔颌首,“我知道了,等过了年再说。”他顿了说又道:“四哥当初是去府衙查的记录,应该是没错的。”纪家是积善人家,不想却遭此横祸,若有人幸存,得知如妃之子找来,理当会寻上门认亲,但太子开府多年,却从不闻有人上门认亲,倒是顺王开府不到半年,纪家人就找来了?
若说其中没问题,任谁也不会相信吧?
“顾嬷嬷说那个是敦厚的。”
“嗯,让人好生照料就是,幸而来的是个小伙子,要是来个女孩子,我们还真不好安置。”
慕越闭着眼,口没遮拦的道:“那也没什么,帮她相个好人家,备份嫁妆嫁了,不然你把人收了?”
“又胡说了。”东方朔微恼伸手戳她脑门,但终究是舍不得太过用力,怕弄疼了她,最后改为揉头,慕越因不适,只让雀儿帮她挽了个松松的纂儿,东方朔这么一揉,纂儿上的发钗就滑落了,柔顺的黑发披泻而下,东方朔微叹口气,伸手拢了拢长发,喊了人进来帮慕越梳头。
大总管知王爷陪着王妃,这日上门的客人统统被他挡了回去,幸而这日上门的人不多,事情忙得也差不多了,傅内官暗松口气,心想,明日宫里赐宴,王爷、王妃都不在府里,回来只怕也晚了,便将手头上的事做了整理,赶着送进内院让王爷批示。
东方朔没想到还有一堆事等他决断,接下后便在正房梢间的炕上理事,慕越靠着他坐着,这一忙就忙到亥正,何妈妈赶着小厮将东西送去给傅内官,然后自己盯着慕越服药。
夫妻两歇下不提。
隔日一早东方朔带着慕越往前殿派发岁钱,听着底下人齐声贺岁,慕越只觉耳鸣头痛。
回房用饭又小歇了下,就要准备换装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