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太太捂着脸呜呜压抑着痛苦,旁边的李淑华简直要用眼光把周晚晚吃了,却被古桃拉住了。
“囡囡,你要是实在不愿意帮忙,能不能跟你哥说说,让他们给郭克俭递个话,让我见他一面,见一面就行,别的不用你们说什么。”一直沉默着的古桃冷冰冰地开口,眼里是周晚晚看不懂的狠绝。
“不能。这事儿我们家谁都不会管。你自己的事自己解决,别来烦我们。你把谁找来跟我说都没用。”周晚晚的语气比她还冷。
出饭口那边叫到他们的号,周晚晚过去把给李老太太点的饺子端来,摆好碗筷让她趁热吃。
李老太太抬头看看只有她一个人的碗筷,疑惑地看周晚晚。
“姥,我在学校食堂吃过了。这是你一个人的,快吃吧。”周晚晚又拿起一双筷子给她夹了一个饺子放在碗里。
“你大姨和你姐也没吃呢。”李老太太的声音越来越小。
“姥,我没钱给他们买饭。”周晚晚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李老太太。
李老太太的眼泪又下来了,却什么都没说。把自己的碗往李淑华和古桃面前推,“我不饿,你们吃点吧。”
周晚晚靠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地看着。反正该做的她都做了,李老太太要怎么样也不是她能左右的,她要自己挨饿那就随便她吧。
李老太太和李淑华推辞一番,最后还是两个人分吃了一盘饺子,古桃一口都没动。
吃完饭,周晚晚打算送李老太太去长途汽车站,她们却不肯回去,“还得去小郭单位看看,不能白来这一趟。囡囡,这城里你熟,带姥去一趟吧?不用你说啥,就领我们找着人就行。”
周晚晚坚决地拒绝了李老太太。她什么都不清楚,不能趟这个浑水。
李老太太失望又伤心,在饭店门口老泪纵横,周晚晚却觉得心里一点反应都没有。
对不在乎她安危和名誉的人。她真没那么多多余的感情。
李老太太说是谁都疼,可她最疼的还是李淑华母女,看见的也只是他们的难处。那周晚晚愿意为她做的也只有尽到小辈的义务,没有其他了。
周晚晚在回学校的路上一直在想,可能是她对亲情要求得太苛刻纯粹了吧。李老太太的做法在很多人看来肯定没什么错,十指连心却不可能一边齐,老人总是要顾着点生活不易的那个孩子的。
这是人之常情,计较太多就是不懂事。
不懂事就不懂事吧,说她冷血她都不在乎,她就是不想帮李淑华一家的忙,他们的事连听都不想听。
从见到他们母女的那一刻起,她想的就是怎么把他们打发了,不要给自己招惹麻烦。
无论别人怎么想,她珍视自己的感情。只肯把他们放在那些自己认为值得的人身上,对别人,她吝啬得一丝一毫都不想给。
去画室之前,周晚晚还是给周晨打了个电话。她不想管这事儿,可人家都找上门来了,她总得了解了情况以防万一。
周晨听周晚晚说完情况,气得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告诉周晚晚,古桃怀孕了。孩子肯定不是郭克俭的,去年一冬天,郭克俭一直下矿区。一次都没回去过。
李淑华打了古桃不知道多少遍,就是问不出来孩子是谁的。
正在李淑华一家惊慌失措的时候,郭克俭回到矿务局,可以经常回小鱼沟了。李淑华就想商量着让他们赶紧结婚,趁还没显怀蒙混过去。
郭克俭也很痛快地答应结婚,还表示结了婚就帮古桃在陵安找个工作,还拿出这半年攒的工资,说要办个热热闹闹的婚礼。
正在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郭克俭在李淑华家被一个男人给打了。那个男人叫嚣着郭克俭抢了他的老婆孩子。要跟郭克俭拼命。
事情闹开,古桃怀孕的事再也瞒不住了。郭克俭当场退婚,再也不肯见他们一面。
那个打郭克俭的男人是古桃任教的村小学打更的,有个外号叫“一根筋”,脑子不太好使家里又穷,四十多了还没娶上媳妇。
他一口咬定古桃怀了他的孩子,连日子都说得明明白白,甚至还叫嚷着古桃身上有几个痦子,硬要拉着她去给大队妇女主任检查。非要赶紧结婚好老婆孩子热炕头。
古桃哭着说她是被强迫的,她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可是已经没人信了。连李淑华都不相信。
是被强迫的当时为什么不说,那个人是谁你为什么说不出来?
事情闹大,谁都拿那个一根筋没办法,人家可是八辈儿贫农,现在都几乎是赤贫,成分好得放哪儿说话都底气十足。
这种你情我愿的事,就是作风有问题,最多也就是个批斗,批斗完了人家要结婚也是谁都没办法。
而且李淑华一家更不敢把事情闹大,他们还想挽回郭克俭呢,闹大了更没机会了。
而且,就是挽回不了,也不能让古桃嫁给这么个又穷又傻的一根筋,当然是影响越小对古桃越好。
可是郭克俭自从那次以后就不肯再见他们家任何人,又下矿区了。
李淑华一家找不着人,说不上话,又要应付紧盯不放的一根筋,折腾了好多天,眼看着古桃都开始显怀了,才打起了周阳几个人的注意。
郭克俭跟他们关系好,他们要是肯帮忙,郭克俭的态度肯定能软化一些。
可是周阳和周晨没有任何余地地拒绝了他们。李老太太上门几次都没成功,最后只能打起周晚晚的注意。
“这事儿本来不想跟你说,都不够恶心人的。现在你知道了也别多想,你放心吧,他们肯定不会再去学校烦你了。大舅和古桃她爹这些天一直看着他们呢,身上的钱也都拿走了,谁知道他们怎么跑出去的。”
周晨又叮嘱了妹妹一番,告诉她自己马上回去姥姥家看情况,如果有事会及时通知她。
周晚晚前后想了一下,觉得这事儿太诡异了。无论是古桃还是那个一根筋,说的话都有那么多漏洞。
古桃有郭克俭这个优秀的未婚夫绝不可能跟一根筋那种人胡混。她看郭克俭的目光谁都能明白,她喜欢郭克俭,说深爱也不为过。
那个一根筋又那么理直气壮地说他们俩是你情我愿,吵着要结婚。他哪来的底气?
而看着最无辜的受害者郭克俭却早在事情已经闹出来的二十多天前。还能那么平静从容地给她送饭。任何一个男人在马上就要结婚的未婚妻做出这种事来以后也不可能这么平静吧?
他爱古桃吗?这个周晚晚看不懂。郭克俭太聪明了,周晚晚一直看不懂这个人,这也是她一直不想跟他接触的主要原因。
看不懂就算了,她也没想要去懂。只要他们不拿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来烦她,周晚晚一点都不纠结这些。
可第二天看到郭克俭。周晚晚却着实吃了一惊。
这个这些年无论遇到多大的困境都有能力让自己从容微笑的人,竟然在这二十多天里瘦了这么多,而且他整个人都流露出一种深深的疲惫,跟那个总能笑得斯文好看风度翩翩的郭克俭判若两人。
郭克俭还是穿着上次来看周晚晚的那套衣服,连手套都是上次那副,整洁儒雅,眼里强撑着的微笑却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样,让人不忍去看。
所以他提议周晚晚跟他去校园里走走时,周晚晚竟然找不到上次那么理直气壮的理由去拒绝。
“对不起啊,竟然闹到你这里了。真是想都想不到的事。”郭克俭坐在图书馆前面的长椅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叹得周晚晚的心里也跟着沉重起来。她不知道要在这种时候说些什么,只能摇了摇头。
“不过还是谢谢你没带他们去找我。”郭克俭靠在椅子上好像是想笑一下,却疲惫得只牵了一下嘴角,“让我知道有人还是顾及……”
“我昨天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周晚晚觉得还是说清楚一点比较好,“只知道我大哥、二哥不肯帮他们,那我也不会帮。你要谢就去谢他们吧。”
“你们谁都不稀罕我的谢意。”郭克俭望着天空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看周晚晚,“除了你们五个,谁都是外人。”
周晚晚觉得这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了。很肯定地点头,“我们是一家人。”
郭克俭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接着靠在椅背上望着天空。
他以前坐椅子从来不靠着。都是把腰挺得笔直,有一股谁都拿不走什么磨不掉的精气神。而今天,他从坐下就一直靠在椅背上。
周晚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注意到的,可是她敢肯定这一点。
她忽然想到自己,她心里有很多东西过不去的那段时间,是所有人都觉得她精神饱满斗志昂扬地迎接一个又一个考试。一路过关斩将考上大学的时候。
谁都不知道她心里的重重阻碍,包括最了解她的二哥。
所以,一个人要是想隐瞒什么其实没想得那么困难,关键看你肯不肯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
不知不觉,两个人想着各自的事坐了很久,直到下午上课的时间要到了,图书馆前面的路上走过潮水一样的学生,郭克俭才站起身,眼睛里忽然又有了亮晶晶的光,“囡囡,我跟古桃分手了。”
周晚晚点点头,出了这样的事,分手是肯定的,郭克俭可没有给别人养儿子的涵养。
“那我是不是从不受待见的未来表姐夫变成可怜的郭哥哥了?”郭克俭竟然有心情开玩笑了。
周晚晚偏了一下头,她刚才确实有点可怜他,她以为自己什么都没说,也没做,他不会看得出来。
他这种人,这些年多少次打落牙齿吞下去,实在是不需要任何人可怜的。
“你看,春天要来了!”郭克俭指着旁边的迎春花褐色的枝条给周晚晚看,竟然是兴致勃勃的,一点都没有了刚才的疲惫消沉,好像那些丢失的精气神忽然又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周晚晚坐在椅子上没动,疑惑地看着他。
“我要回去上班了,你也回去上课吧!”郭克俭笑着冲周晚晚摆摆手,跟刚刚站在宿舍门口的那个人判若两人。
直到郭克俭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赶着去上课的人流中,周晚晚才收回疑惑的目光,也准备去上课。
走过那从迎春花,周晚晚忍不住好奇地去看,柔嫩纤细的褐色枝条上,确实有小小的芽孢露出一点点隐约的黄绿色,不仔细去看根本看不见。
即使冰雪还没化尽,春天好像真的要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