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人归丢人,顾翎禾坐到荣瑜身边的时候,几乎是一瞬间就平静下来,非常专注而认真地等着听他开口讲话。
黄彻瞥了一眼,有些惊讶。
在他教她怎么演戏的时候,顾翎禾从来把自己放在平级的状态,即使犯蠢了也会很自然地笑笑继续重复练习,但是她在面对荣瑜的时候,却是一种罕见的毕恭毕敬的姿态。
黄彻不太了解这个人,心里虽然知道金熊奖在国际的地位,思索了下荣瑜的名字还是想不起来他拍过什么。
荣瑜的公寓并不大,五六十平米的空间里没有什么装修,昏黄的灯光下亮着白光的电脑有些突兀,茶几上散乱地放了几碗吃过的泡面,窗帘和沙发布艺都又脏又旧。
“这是我临时住下的地方,”荣瑜随手把方便面盒丢到一起,吸了吸鼻涕再开口便成了字正腔圆的普通话:“黄彻是吧?”
黄彻看着这个年轻的有些稚嫩的面孔,有些不信任的点点头,不多说什么。
“你想把他拉到电影圈来?”他随手把眼前的碎发拨开,转头看向顾翎禾:“噱头还是长期?”
“我想带着他开始做改拍,”顾翎禾斟酌着回答:“好多网文的商业价值很有前途。”
荣瑜随手调了下空调的温度,摩挲着下巴看着黄彻:“你的第一本剧本写得是什么?”
“商战和爱情纠缠。”黄彻随手把自己的书摸了出来:“用这本改的。”
荣瑜笑了起来:“你在写书的时候是针对年龄阶段和群众阅读需求情况取的题材?”
“嗯。”
“那就好办了。”荣瑜看了一眼顾翎禾:“算你有眼光。”
“文学创作里要考虑商业性和文学性的比例,商业性太高就成了速成的垃圾,文学性太高便成了无人问津的枯蜡,同样的,电影也是如此。”他一边如此说着,一边目不转睛地扫着扉页的文案,好像这两件事并不相互干扰一样:“商业性太强便砸了自己的招牌,艺术性太强便没有人看——我拍过什么你没印象吧?”
“没有……”黄彻有些尴尬的回答。
“连我爸都不看。”荣瑜笑了起来:“金熊奖那种纯艺术的东西,只谈人性不谈*……啊,扯远了。”
“那么,你有什么计划和想法呢?”
黄彻翻出手机里的书单递给他:“这是我正在读的导演类的书籍,最近在各个剧组里跟着学意识。”
“聪明,”荣瑜从兜里翻了一包烟随手抽了一根丢给他:“我可不是来教你基本功的,开录音吧。”
云烟软珍,没有玉溪的烈味,*丝的价位却又散着云南烟特有的醇厚。
低沉的口感让人有些享受。
烟头接连冒出青灰色的烟雾,打火机的声音咔嚓地响了两声,两个男人挑了个舒服的坐姿开始聊了起来。
“拍电影,在某种程度上和写文是一个道理。故事讲的让看的人开心,你就收到钱了。”
“但是电影院不可能只让你希望的年龄阶层的人去看电影,有影响力的影评者的几句话可能会带来舆论效应,这是公关公司有时无法改变的。”
黄彻想了想:“但是我不可能同时满足他们,有得有舍。”
“不会,”荣瑜弹了弹烟灰:“你可以。”
“两个小时,怎么可以只讲一个故事。”
什么意思?多加入剧情的话只会让叙述的节奏和镜头的剪辑增加更多困难,不对,他说的不是这个……
荣瑜眯着眼睛慢慢道:“三条故事线同时走,一条比一条透明,你可以把第三条寄托在几个元素或者物件的传递上。”
黄彻身体往前倾了少许,只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正在被他一点点的启发:“三个故事相互关联却一条比一条深入?”
“最深的那条即为母题。没有母题的作品只会随着时间被人们淡忘。”荣瑜的眼睛带着和顾翎禾一样的平静和淡然:“第一层浅显的剧情冲突人物纠缠送给少年观众,第二层的暗线、悬念以及需要动脑子的伏笔留给青年观众,第三层的审问,挣扎,探索和留白用来等待那些逼格高嘴巴毒的影评人。”
模糊的光线让他的卷发看起来有些孩子气,上挑的嘴角和沉稳的气场却又让人对他心生敬畏。
这个人……可能比他看到的还要复杂。
一口气聊到凌晨三点,顾翎禾坐在旁边闷不做声,渐渐听着听着睡着了。
录音结束以后黄彻小心的备份了一次,然后按要求叫醒了顾翎禾。
“嗯?几点了?”她眼睛不肯睁开,声音低哑地问了一句。
“三点二十。”
“啊!”她猛地揉揉眼睛,收拾了下东西,扫了眼茶几随手顺了罐啤酒塞到他手中:“走!跟我去赶下一趟飞机!”
“喂!我存货不多了!”荣瑜不满的叫唤道:“我那么可爱为什么你还要拿我的酒!”
“你咬我啊~”顾翎禾从包里掏了小梳子把头发理好,又对着镜子补了下妆:“你给他规划未来五年发展计划了么?”
“简单说了点,先把第一步走好。”
黄彻愣了愣:“还要……去哪里?”
“她要带你去见一个大牛,”荣瑜叹了口气:“帮你的事瞒着她经纪人和助理,也怪累的。”
顾翎禾跟着叹了口气,走到他的身边轻轻抱了抱:“荣瑜……你小心啊。”
“他还没抓到我呢,怕什么。”荣瑜笑了起来,拍了拍她的肩膀:“真被抓到了我会找你帮忙的。”
“好。”
黄彻略有些好奇的看着他们两个,顾翎禾松开他以后认认真真地又对视了几秒,像是在交换着讯息又像是在确认一种共识。
接着她转过身来,戳了戳黄彻轻声道:“走吧。”
凌晨三点半的夏夜还是有些冷。
路灯把长街照的并不清楚,顾翎禾小口地喝着啤酒走在前面,黄彻双手揣兜跟在后面。
还要走一段才能搭到的士,倒给了他们好好休息的时间。
昼夜颠倒的工作,没完没了的操心,让一小段安静散步的时光都显得弥足珍贵。
前面那个头发睡的蓬起来的姑娘似乎处在大脑放空状态,黄彻跟着她小步小步的走着,却又开始思考问题。
她……死过一次了。
死亡是什么感觉?
身败名裂是什么感觉?
会不会像复读的学生一样,在狠狠的被打了一次脸以后半是苦恼半是坚定的重新走一次?
可是这一次的结果,是飞跃龙门,还是又一次万劫不复呢?
对于她临终前的生活环境和经历,顾翎禾都不肯透露的太多,即使是谈到死亡也是轻描淡写的转移话题。
黄彻小的时候和家人出去玩走丢过一次,游乐场里到处是人,自己站在不断涌动的人潮里只有恐慌和无措。那个时候特别希望有个人可以站出来,把自己带到家人身边,或者在下一秒就可以找到不知道走到哪里去的家人。
最后,他挑了个最显眼的位置,还算有惊无险的被家人找到。
可顾翎禾的处境和他不一样。
她还不能确定放暗箭的人是谁。
没有人可以告诉她下一步要怎么走才算稳妥,身边的人要怎么识别敌我。
明白色的月光轻轻地流泻到眼前那个穿着灰色长款t恤的年轻姑娘身上,她回过头来漫不经心的看了他一眼,随后扬起了安抚性的笑容。
眼睛亮亮的,很好看。
“翎禾……”黄彻下意识的停住。
“嗯?”她转过身来,半是问询的歪着头看他。
“没什么,走快点吧。”
我刚才想对她说什么?
我不知道。
做了出租到了机场,从机场飞到上海,她随意带他找了个地方吃了生煎包和豆浆,看了眼时间差不多九点,来到了中山北路附近。
预约好的见面,他一路跟着她穿过了大小的问询和楼宇,最后到了进入了一间宽敞而又气派的会议室。
对方是公司的首席顾问,桌边放着厚厚的资料,看样子早就已开始准备这个案子。
“您可以称呼我为董先生。”这个中年男人笑着推了推眼镜:“既然是顾小姐找的我,肯定会更认真办的。”
黄彻点点头,开始听他讲自己的见解。
来之前顾翎禾有透露过相关的情况,大概是为新片做一个宣传。
“我们设定的时间是上映前的三个月,为黄彻先生您个人涨粉做有关公关。”
“我个人涨粉?”黄彻愣住了:“常规的不就是炒炒明星绯闻什么的么?”
“那个怎么符合我们公司的水准,”他笑了起来:“我们在半个月的研究和讨论之后找到了更好的方法。”
顾翎禾忽然笑得狡黠又暧昧。
“你……说。”黄彻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张长得跟教导主任一样的脸上全是褶子,他都不太想多盯着看两秒。
却听见这位董先生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圆地问道:“先生,您听说过卖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