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江山领着高建春到云相思家的时候,院子里拿水清扫过的硬实黄土院面,已经结一层薄薄的冰,在手电筒光的照耀下,反射着白亮的光芒。
高建春过去看了一眼,点点头没说话。
两只大狼狗也醒了过来,云河喂它们喝了两口温热的水,俩狗恢复了精神,跟着熟悉的亲戚回了家。
“高所长。”
云河先进屋喊了云海一声,云海跟着出来迎客,还只是笨嘴拙舌地只喊了一声高所长。
高建春下打量他一眼,端着满脸和气的笑,很快迎去跟他握手。
“云海同志,受惊了。我是来调查一下事情的经过,总要听听你们当事人的说话,不用紧张。”
云海憨憨地跟他握了握手,赶紧把人往屋里让。
“进屋说。”
高建春打量一眼宽敞的院子,星光下暗影重重,像是埋伏着许多魑魅魍魉,伺机出来伤人似的。
“好好。没休息呢?”
高建春乐呵的,进到温暖明亮的屋子,整个人下意识地跟着放松。
“家里条件不错嘛。”
他这句话不是客气。他是本镇人,高家庄跟这里隔着一个村子,大家生活水平怎么样,他心里都有数。
云家这样好的家具,看起来是发了财的。
他微微挑眉,很快又恢复一脸亲切的笑。
“您客气。炕坐。”
他将高建春让到东屋炕坐,端茶倒水的,又赶紧冲着西屋喊人。
“老婆子,高所长来了,快过来招呼。”
徐春妮听见动静先出来,热情地过来打招呼,云秀丽跟着周兰英拾掇着往炕摆瓜子柿饼糖果的待客。
“您快别忙了。大半夜的,吵你们睡觉,咱们长话短说,了解完情况你们安心休息。”
高建春打量一眼眼角微红的年轻姑娘,心里打个突,总觉得跟他心里预想的形象有些出入。
按照他刚才偷听到的那几句评价,这位关键的“妹妹”该是个,呃,他想找形容词,却一时间卡了壳。
他好笑地摇摇头,收回目光,劝自己别再犯经验主义的老毛病,还是踏踏实实地调查了再说。
“您问,我们知无不言。”
周兰英推云河云海跟徐春妮都坐炕,她挨着炕边坐着,又打发云秀丽去西屋陪着受到大惊吓的小闺女。
高建春仔细打量她两眼,判断出她爽利要强的性格,心知这才是这家当家的,也不推辞,直接要她把晚的经过叙述一遍。
这点事难不倒周兰英,她本来嘴头来得,加这一晚惊心动魄的,感受太深,这一讲述起来,加个人的切身感受,便叫人有身临其境之感。
“……我家红豆从来没哭得这么伤心,我知道她是担心我们老两口。那么危险的时候,我想着她跟老头子不能出事,老头子也是一样的想法,我闺女那么孝顺,想得跟我们是一样一样的。”
“她这是后怕,怕我们两把老骨头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啊。我可怜的闺女,我知道她最孝顺不过了。挨千刀的王八蛋,敢来吓唬我家红豆,不得好死!”
周兰英抹着老泪,压抑的情绪终于有了释放的机会,恶狠狠地骂着那个突然冒出来的混蛋。
徐春妮早跟着低声哭起来,她对红豆的疼爱这大半年来是越聚越多,一点不云秀丽少。
她跟周兰英两妯娌处了大半辈子了,眼睁睁看着弟妹是怎样拿命宝贝着这个唯一的姑娘,这份慈母心,她虽然有过不满,但也不过是因为云红豆之前不懂事,她恨铁不成钢,为周兰英的一片慈母心不值。
后来侄女女大十八变,越变越能耐,还特别特别孝顺,她由衷地为弟妹高兴,自家孩子孝顺自己还觉得满意。
现在她当然更能理解周兰英话里的惊恐担忧不舍与痛恨,源头依旧全是对孩子满满的爱啊。
云河看着哭成一团的老婆跟弟妹,再瞅瞅边扭过头背人抹眼泪的弟弟跟儿子,无奈地咳嗽一声,对高建春严肃的表情,尴尬地解释。
“事情确实叫人想不到,都吓着了。我弟这么一个宝贝闺女,闺女又出息还孝顺,他们也是巴不得没今天这事儿,心里难受,掉两滴猫尿,您别见怪。”
“大伯你不疼我。”云相思在门帘外头抹抹眼泪。云秀丽怜惜地给她递过自己的手绢,把她手里攥得紧紧的半湿手绢接过来。
云相思撒句娇,打破沉重的气氛,又等了两三秒,整理好自己,也给东屋里头人整理情绪的时间,这才撩开门帘进去。
高建春听见那娇软的声音,早抬起头,注视着门帘的方向,期待着正主儿出场。
他已经肯定,先前见过的姑娘不是正主,他早已经听清楚,门帘外头站着两个人,其一位的脚步声,跟先前见过的那一位吻合,而另一位,想必是他期待见面的那位了。
门帘一打开,露出两张年轻美丽的脸庞,高建春自然地将目光落在右边那位个子微高出两公分,样貌却显得更加志气的姑娘身。
只看了一眼,他下意识地眯起眼,像是被她灯光下仿佛反光的好白瓷一样的皮肤给刺得晃眼。
好俊的姑娘!
高建春脑子里只剩下这五个字,镇定又理智的心弦起了一丝波动,很快又被他压了下来。
他尊重并热爱自己的工作,决不允许私人情感扰乱他的判断。
他冷静而理智地观察她红肿的眼,纤细的腰身,轻盈的步伐,最后疑惑地在她优雅的手臂转一圈,总觉得哪里有些违和,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甚至无法用他引以为傲的相人术来判断,这个姑娘真正的性格是坚毅还是娇弱,甚至推测不出她轻盈优美的走姿,到底是学舞的,还是练武的。
很矛盾的一个女孩子,却并不叫人讨厌。
这是他的第二印象。
高建春恍然回神,不由得大皱眉头。
他习惯怀疑案件相关的每一个当事人,逐一排除他们身的疑点,剩下的,必然是逃不脱的凶手。
这与疑罪从无的原则相违背,也是他这颗冉冉升起的刑案新星,遽然坠落的根本原因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