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相思推不动他,也随他去了,忍着那股燥热,努力提醒自己心静自然凉。
“不知道你信不信命,我总觉得现在的一切都太不真实,像是一场美妙无的梦境,不知什么时候,会有谁将我推醒。”
“我随便唱两句歌,有人惊为天人,争着抢着要为我出磁带;我去救个场演个不露脸的替身,还被擢升为女一,获得最佳新人提名。”
“连我一时兴起跳两下皮筋,都被人邀请担当专业舞蹈赛的领舞!多像是老天的一场玩笑!”
“我开工厂卖衣服入股化妆品开连锁超市,钱像不要钱似的滚滚汇聚而来,多得我十辈子都花不完!我居然还要琢磨怎么把这些钱花出去!”
魏安然低头亲亲她的额头,已经从惊讶反应过来。
她原来是这样想的。
这些在别人看来包括他在内引以为豪的一切,原来带给她这样的感受。
他没有嘲笑她无病呻吟,矫情娇气。他知道她真的在不安,而这或许才只是冰山一角。
云相思感受着额头热热的触感,情绪慢慢拉回来,稳了稳神,继续诉说。
“财帛动人心,我很害怕现在拥有的一切会改变。我从天而降的完美父母师长,既往不咎的恩爱丈夫,可爱到爆的一双儿子,还有许许多多侠肝义胆撑我到底的朋友,跟随我又依赖我谋生的职工……”
云相思一样样数着,魏安然心疼地又搂紧她。
光是听着,他都能感受到她肩头那副重担的压力!可她不过是才满十八岁的姑娘,那么年轻,那么娇气!
云相思深吸口气,委屈地瘪瘪嘴。
“魏安然,你知道吗,我被报社退稿了。专栏也被撤了。赖主编要我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可是我能听出她的言下之意,我江郎才尽了。可我明明没有。”
她委屈地蹭蹭他的脖颈。
“我没有。我还有很多故事没写,我要给儿子拍动画故事,给老师拍自传,给宫伯伯写战争剧本,写我自己的《盛世花开》。”
云相思终于忍不住呜呜哭出声。
这事儿在她心里憋好多天了,挺受打击。
“我知道要写那些针砭时弊高大主旋律的东西才受欢迎,可我又不是搞政治的,哪里懂那么多,也不想去哗众取宠。”
她抽抽噎噎地抱怨,压抑着哭声怕吵醒儿子。
“我爹嘴不说,可我知道他每天都把我报纸登过的章看好几遍,还专门装兜里,坐在地头儿等人路过的时候掏出来显摆。他才识几个大字。”
“他是引我为傲,觉得闺女当个作家特别了不起。可我现在连篇能过的稿子都写不出来。”
魏安然诧异扬眉,回想她在电脑写的那些浅薄小说,又觉得释然。
那样的东西他都看不下去,报社给过稿才是瞎了眼,老百姓饭还吃不好呢,也不会闲着没事掏钱买来看这些个。
“我赌气写我喜欢的非主流小情小爱,幻想着以后会大火特火,还会搬大荧幕得这个那个奖。可我自己心里清楚,我写的东西并不会被现在的读者观众买账。”
云相思瘪嘴,揪紧他的衣裳。年代间的审美差距是一道天堑,她这小短腿想一跃而过,真没那么容易。
“可那才是我想写的。”
她重重强调,使劲吸吸鼻子,自怨自艾,越说越多。
魏安然想起下午电脑里才被他删除的档,心里一阵纠结。
媳妇既然这样喜欢那玩意儿,要不,叫李泽瑞试着修一修电脑,找回件?当自娱自乐了,省得她憋出毛病来。
可还会被媳妇发现吧,她肯定又得伤心。要不要主动坦白?
云相思没发觉魏安然的纠结,像是打开了闸门,各种有的没的小心思呼啸而出,滔滔不绝。
“我爹年纪也大了,昏天黑地地在地里干活。种菜浇水施肥拔草捉虫收草帘子放草帘子,那么大的大棚,活儿全被他一个老头儿包了。”
“还要种粮食种果树,一个人掰八瓣儿使,晚回家连口热水都没有。我真怕他累出个好歹来,可叫他几次进城住,他都不肯。”
魏安然瞄眼门口,媳妇哭得太伤心,没发觉外头的动静,希望呆会儿别说出不能收拾的话。
不需要方南提醒,魏安然也知道,媳妇心里压着的事儿太多,需要倾诉。现在情况正好,不能打断。
只能盼望外头被她哭声招来听墙脚的靠谱点,别冲动。
云相思还在继续。
“我明白他的心。无非是想多少挣点仨瓜俩枣的,不给闺女我添麻烦,娘家说话也硬气点。”
“可我真的很担心他的身体。天天这么熬着,拿命换来的血汗钱,我怎么有脸花?”
“可我说不服他,也不敢硬说。他确实做惯了,跟村里人处得也好,要他扔下命根子一样的土地来城里住,他会像被关进笼子里的鸟,本来木木的,更要憋出毛病来。”
云相思伸手掏魏安然兜里的手绢,响亮地擤鼻涕。
“有时候我会想,要是我不多事,在家里老老实实种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陪着老俩口安安稳稳一世到老,那该多好。”
魏安然手紧了紧,提醒钻牛角尖的媳妇,别忘了他。要是她老实在家种地,他哪来的媳妇,还有这么好的儿子!
“我才十八,我不敢想哪天爹妈突然病了,老了,留下我该怎么办。我想叫他们高兴,想叫他们好好的。他们只有我一个闺女。”
云相思语无伦次,泪越流越凶。
“我妈也是,非要叫小宝姓云,还对俩孩子态度差别那么明显。我是个闺女也能给他们养老啊,有没有儿子重要吗?姓什么重要吗?真重要的话,那她抢了魏家一个儿子,你会不会有意见?”
魏安然张嘴想反驳,她已经嘟嘟囔囔转开话题。
“我爸也是,我说什么都好好好,一点原则都没有。他挂念着我妈当情圣,我也没意见,可他得有自己的生活,我不是三岁小孩子了。”
“他总摆出这样一副愧疚弥补的姿态,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我不难过,我很好,我能照顾他陪伴他爱他,连同妈妈的份儿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