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珍如此敏锐地提出问题,令周遭正感慨万千的众人皆都一愣,而后将注意力转移。
“是啊,难不成,现在你就准备拿来族谱?”
如槿神色一怔,口中话语随即而出,眸色间含着一抹难以置信。
“看这架势,只怕极有可能。”
一直没有说话的徐闵低声接上了这一句,温润的眉目间漾起了一抹冷峻。
“你是说……”
芳嫂眼眸瞪得极大,脖子顿时扭向徐闵,同他视线相触,一心求证。
“你们且在这里盯着,我出去找找顾大人的人,看看他们能否催催。若是不行,尽量拖延时间,不然真的会功亏一篑。”
徐闵昂对如槿和芳嫂说道,随即弯腰伏身,不动声色地朝门口而去。
如槿和芳嫂面面相觑,眉目间顿时扬起一抹灼然。
“意思自然就是字面的意思,珍儿你难道不明白?”
杜老爷子没想到素珍会如此敏捷地捕捉到他话中真正想强调的,心中很是不悦,但却无处发作,只好在语气上做文章。
“我既然有心弥补,自然不是说说就完的。再过一会儿,杜家族中各支的主事皆会过来,我会向他们亲自请罪,并且将来龙去脉一并说清,然后将轩儿的名字重新添上,令他自此之后不再是父不详的野孩子。估计还会有一个滴血认亲的过程,不然无法服众,你们且担待着点吧。”
他一边说一边凝着素珍的表情,当看到她神情大变时心头的不快顿时一扫而空。
果然还是猝不及防了吧,不然以她那处变不惊的性子,又如何能有这样的表情?
哼,和老夫斗,终究还是嫩着点吧。
以为区区一本族谱就能难住他,令他不再去争取?真真是小看他了!
既然他已经放出豪言,要让婧轩回到杜家,就算是折戟沉沙,破釜沉舟也是要行之的,不然,他怎么对得起自己连尊严都已不顾的劲头?
“族里长老现在就要来?俺的神,爹他啥时候通知的?咋瞒得滴水不漏!”
灵堂这边,随着杜老爷子那番突如其来的话语,所有人顿时如同炸了锅一般,面色愕然到了极致。
杜兴国眼睛瞪得和铜铃一般大,对这突发的状况不知所措,语调抬高,同踩了脖子的鸭子一般高亢而刺耳。
“哼,果然姜是老的辣,这回咱们这爹可是下了大决心了。俺终于明白他为何不给咱们分家了,因为这杜家的一切他都得给这婧轩,一分一毫都没咱的份,死了这条心吧,别被赶出去就不错了。”
马氏阴阳怪气地说道,脑袋都快被气炸了。她的声音不小,引发灵堂里的其他人将目光投向她,神情各异,但是表情都极其阴沉。
一直未语的程氏冷冷看着这一切,突然起身,径自拽起婧泽和婧兰,朝灵堂外而去。
“秀儿,你这是去哪?”
杜兴业急忙拽住她,而后问道。
“回娘家。本来咱们不是定在将丧事结束就离开吗?看这意思丧事是完不了了,那俺也没有必要在这里浪费啥时间了,省得再看,俺气愤不已,到时候做出啥事来。”
程氏说道,而后径自去掰杜兴业的手,脚下的步子朝前而行。
“秀儿,你等等俺,俺和你一起走,等这边的事一了,咱们马上就张罗着离开……”
“不,还是俺先带孩子走吧。你毕竟是这家的次子,总得帮着一块收拾这烂摊子吧。至于俺,不过是不想让俺的孩子看到这脏心烂肺的一幕罢了。”
程氏冷笑道,眼神淬着冰寒,令灼热的空气都开始陷入刺骨之中:
“那素珍和孩儿在杜家受了冤屈,的确可怜至极,应该还人家一个公道,可是如此强人所难,还拿族谱来压制于人,更是令人无法接受。俺看爹这意思,接下来就是咱们全体都走他也是没有意见的,因为他此刻的眼里只有乐天,咱们的泽哥兰姐儿只怕那早就忘到哪个爪哇国去了!这样的老爷子,这样的杜家,简直毫无公平可言,何必再待?俺受气话已经受得更多了,绝对不能再俺的孩儿承受这份要不得的委屈!”
说罢,便甩开杜兴业,径自拽着儿女离开。
“秀儿!”
杜兴业对着程氏叫道,本可以抓紧程氏的手却无力地垂下,就连说话,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又或者说,是根本没有立场去挽留了。
“老爷子,您这回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为了让乐天回到族谱之上,您连老太太入土为安的时辰都给耽搁了,不知这杜老太太会怎么想呢。”
半晌,素珍的神情恢复正常,嘴边绽起一抹笑意,但却幽然深冷。
“会不会,不得安息呢?”
“不会的,你未免多虑了。”
杜老爷子面不改色心不跳,语调间自有一番游刃有余,仿若就等着她如此询问:
“让婧轩认祖归宗,是内人临终之前最大的愿望。若是一会儿婧轩可以顺利回归族谱,想必内人在天之灵必定得以慰藉。虽然有所耽搁,但却是了却了一桩心愿,入土入得也会安心不已。想必素珍定然不会阻拦,让内人夙愿不成吧。”
说完,眼梢便透出一抹锋芒,挑衅意味极其明显。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家娘子若是不答应,就是让故人心愿未了了?你这未免太过强人所难!……”
如槿实在隐忍不住,牙尖嘴利道。素珍瞪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在说话。她虽然闭了嘴,但是表情却甚是不服。
“素珍也自然是希望老太太夙愿已成的,但凡事亦要讲究量力而行。素珍是活在当下之人,能力固然有限,连很多活人的愿望还没实现得过来,故人的事情还是稍稍搁搁吧。不然,那些活人也是饶不了我的。”
素珍微微笑道,而后凑近杜老爷子,低声道:
“更何况,老太太缠绵病榻如此之久,就算是迫切的愿望,只怕也被消磨殆尽了。最后又走得蹊跷而突然,想必如今还在为自个是如何死去而苦恼,哪还有功夫再去管什么血缘之事?照我看来,老爷子您多虑了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