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云杳也沉思起来,却是无果,“我离开医谷时间尚早,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何事,甚至不知道神医究竟是如何走的,待听到了神医仙逝的消息,已经是两年后,所有的痕迹都已经烟消云散了,对这些事情,更是不清楚。”
穆云杳不由有些怅惘起来,她打小儿与翳神医学习医术,人常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翳神医与她而言,实在是比父亲还要亲近的人。
虽然神医潇洒度日,对她的医术和主张,却是极为理解支持的。
穆云杳想着愈发的感怀起来,“神医虽然年长我十余岁,感情上我也当他是父亲一般的人物,可是许多时候,由其是在行医上,神医与我,就像是伯牙子期的高山流水流水一般。”
邢墨珩听了这话,心中对翳神医也不免有几分感谢。
携手拉着穆云杳又往前走了两步,邢墨珩低声道,“日后,我就做你的俞伯牙做你的钟子期,不论是何事,能理解的我理解你,不能理解的我支持你,你只要做自己想做的自己认定的便是好的。”
“做什么都行?”穆云杳忍不住笑了笑,“若是当着闯了祸又如何?”
邢墨珩理所当然道,“自然是我为你收拾烂摊子。”
“噢?方才还说不论我做什么都是好的,如今就成了烂摊子?这变化的也实在是太莫测了些。”
穆云杳故意如此,气氛却是活跃了许多,邢墨珩不由伸手敲了敲她的脑袋,“这时候你总是最机灵的。”
对于这样的评价,穆云杳甘愿受之,“若是我惹了人家,人家要打回来如何?”
“这有何惧?”邢墨珩半分不看在眼中,“可打的过我?”
穆云杳侧头看了眼邢墨珩伟岸的身躯,心中暗自点了点头,确实是打不过的。
“若是人家不用武力,想了别的法子报复回来,又当如何?”穆云杳继续问。
邢墨珩道,“我掌管南城许多年,如今不止南城的蛮子被我击退几百里之外,城中的百姓同样安居乐业,其繁华,其昌盛,与京中无异。”邢墨珩握紧了穆云杳的手。
如此就是说,不论她遇到了什么事情,邢墨珩都能解决了?
穆云杳终归忍不住笑起来,很难想象,这威震四方的镇南王,有时候却是如此的赤诚赤诚的像一个单纯的赤裸裸的孩子。
手中用力,穆云杳也回握过去,“这些我都不怕,只怕自己医术不精,或是太过心急,反而误了别人的病情。”
穆云杳有些失神道,“行医者许多年,唯一我最难过的事情,不过是眼看着原本还有一口气的人在我面前渐渐僵硬了去,虽然这些年,这样的情况越发的少了,我却永远记得那眼无能为力的感觉……”
穆云杳的声音低了下去,有些喃喃自语的样子,“神医的死,也是一样的。”
邢墨珩在她身后,听了这话,却是沉默了半晌,才道,“我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看着眼前同样有血有肉的蛮族,高举了手中的长剑,却迟迟落不下去。”
“我明知道对方是我们的敌人,是天羽国的敌人,却还是双手颤抖着动弹不得。”
穆云杳第一次听邢墨珩谈论自己曾经的事情,一时间不由从方才低落的情绪中走了出来,听了有些入神。
邢墨珩伸手环住了她,继续道,“也不过是那一瞬间,那蛮族却是瞪大了眼睛,铜铃一样,手中的大刀毫不迟疑的向着我劈了过来。”
穆云杳听得心惊,不由握紧了邢墨珩的手,邢墨珩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若不是疾风发现的早,从侧面斜插过来长枪让那大刀一偏落在了肩上,如今我怕是……”
“别胡说!”穆云杳虽然不信那鬼神之事,却是不愿意听邢墨珩说着不吉利的话。
邢墨珩笑笑,“不说,不说。”
顿了顿,邢墨珩才又道,“那个蛮族,最后还是死在了我的长剑下面,我不知道哪儿来的狠厉的心思,用那长剑将他开膛破肚。”
说完这个,邢墨珩不由打量起穆云杳的神色,却见穆云杳丝毫没有恐惧的面色,反而安慰的在邢墨珩的手背上拍了拍,听故事一样,侧头看着他,“然后呢?”
邢墨珩一顿,心中却觉得无比的舒适,似乎正在一点儿一点儿将真正的自己在穆云杳的面前剖开,露出原本或许不那么光亮的样子来,最让他欣喜的是,穆云杳不躲避,穆云杳理解他。
“然后……”邢墨珩仿佛又回到了那日的战场上,声音中带着茫茫沙漠中的广袤和幽远,“然后,不论是蛮族,还是天羽的部下,都停止了动作,怔愣的看着我,而那人死不瞑目的一双深陷的眼睛,却激活了我身体里嗜血的活性。”
穆云杳顺着邢墨珩的话想了想,心中一动,不由道,“可是你第一年去南城时的那次大获全胜?”
“你记得?”邢墨珩心中有些惊喜,没想到穆云杳还记得那个时候有关自己的事情,口中也就多了几分轻松,“没错,第一次,那是第一次天羽国在于南方蛮子的争夺中,大获全胜。”
邢墨珩的声音中有着一股说不出的霸气,穆云杳也不由跟着心中升起一股子的自豪来,第一次,有了与有荣焉的感觉。
自然,穆云杳也放过邢墨珩那声音中的惊喜,她顿了顿,心中却不免升起一股子心酸来,为了邢墨珩。
那个时候,她不过是觉得邢墨珩该是很讨厌自己的,因而记得那一场战争,也不过是因为这战争的胜利,在天羽国与蛮族战斗的历史上,有着划时代的意义。
至于其他的,实在是与邢墨珩没有半分的关系。
这个时候穆云杳自然不会将这话说出来,有些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就让它成为永远的秘密吧,日后,她和邢墨珩,日久天长。
暗自舒了口气,穆云杳道,“那以后,属于你的战场才真正的开始罢。”
用鲜血和任命铸就的战场,又由一个又一个的人命延续下去。
邢墨珩点点头,“那之后,我才觉得,我杀人却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救人。用嗜血的人命,用异族的人命,用坏人的人命,用少数人的人命,来换取多数人安稳的生活。这公平吗?这正义吗?”
穆云杳没有答话,只是有些贪婪的看着这个时候的邢墨珩,原本清冷的气质中,又带着难得的几分悲天悯人的味道,可又不是那样无能的软弱,和无用的善心。
显然,邢墨珩不过是自问,他毫不迟疑的的答道,“若说人命都是人命,那这却是不公平的,若是从蛮族的那一方看,这也不是正义的,然,那又如何呢?”
“我想开了,杳杳,”邢墨珩叹了口气,“后来我想开了,这一切都是命定的归途,命定我是天羽国的子民,要为天羽国效力,命定我要站在战场上,要血刃敌人,所以……”
邢墨珩略微低着头看着穆云杳,“你尽力救了人,活不活,死不死,也不过是那人的命,与你无甚关系,至少,你所做的事情,你所做的救治人的事情,却是绝对正义的。”
“是以,不要给自己太大的负担,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既然你尽力为人改变仍旧无能为力,那就是命了。”
他站在战场上杀敌是命,他十年如一日的爱着穆云杳是命,他与穆云杳的再次相遇和不断靠近是命……
若这些统统都是命,纵然有那些他曾所不愿的,可因为有了与穆云杳相关的一切,他感谢命,他愿意信上一信。
听了邢墨珩的话,穆云杳心中却是感慨万千。
她不是个傻子,相反,她聪慧的很。
自然从邢墨珩的话中听出了他的意思,他用自己的故事一点一点的垒起来,一点一点的将自己剖析开来,不过是为了给她垒出那可以安安稳稳站在上面的垫脚石,垒出她的理直气壮。
穆云杳点点头,没有多言。
才发现,不知何时,她已经被邢墨珩虚虚的搂在了怀中,二人同看着眼前零落的草木。
深秋风怒号,院子里的寒意,却被两人胸背相帖的温暖融化开来。
半晌,穆云杳叹口气,笑了笑,“平白无故的反而带出这么多往事来,过了这个劲儿再想想,倒是我矫揉造作,无病呻吟了。”
邢墨珩见穆云杳如此说,也不由跟着笑起来,仿佛方才沉浸在低迷情绪中的根本就不是他二人。
邢墨珩点点头,“杳杳说的对。”
“你!”穆云杳自己说可以,见邢墨珩附和自己的话,却是不由瞪大了眼睛,咬着牙道,“你说什么,你才是矫揉造作无病呻吟,我不过是近日事情太多,变故太多,抽空喘口气,放松一下罢了。”
邢墨珩眼睛更亮了,点点头,“杳杳说的对。”
穆云杳一口气堵在那里,不上不下的,伸手锤了邢墨珩两下,又用了自己收敛已久的无影脚,终究也是忍不住跟着笑起来,“你呀!”
你呀,真是拿你没办法。
邢墨珩从这话中听出几分宠溺和纵容来,心中越发的痛快起来,方才那点儿情绪,早就随风一去九万里了。
伸手拍了拍穆云杳后脑勺,“走,宴会开始了,还有仗要打。”
穆云杳点点头,狐狸似的狡猾的笑了笑,“走,打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