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意外

天气转凉的时候, 庆生考中了童生。这算是意外之喜。

毕竟他只读了三个月的书。传来传去,竟传成了神童。

西如一高兴,特意备了八盒礼让他带给了先生。又担心他荣誉来得太容易耽误了以后, 特意拿了仲永的事说教了一番, 又找人到学堂里打听过了, 说是和以前一样用功, 这才放了心, 晚上做梦居然梦到庆生中了状元。

醒来一笑了之。

过后才觉得冷,她本是在午睡,就忙跑去关窗户, 往外面一看,这才呆住了。

外面开始飘雪了。

冬天, 就这样毫无征兆的来了。

大雪在第三天就就堆了几尺高, 将西如倒买倒卖的计划也打乱了。

好在萝卜, 白菜这些自家都种的有,地窖里备了很多, 也不怕没有蔬菜,至于肉类,她自家养的有鸡,鸡蛋每天都要捡三十多个呢。家里就只有她跟庆生,吃不完只有腌起来。再说还有明忠的豆腐。

这样的日子, 倒也逍遥。

等到雪晴, 庄子上出了件大事:张家一个在外做官的告老还乡了, 将半生积蓄全部拿出来给老家修路, 盖桥。

庄子上的农户到了冬天, 一般就闲了下来,如此以来倒是兴奋了起来。修路必须要请人, 请人必须要出工钱,十里八村的男丁都忙了起来。

好在大雪只下了一场,天气转暖了,水也没有上冻,路修的特别顺,一个月的时间,居然修好了。

不仅修了从宛县到张庄,还修了从张庄到襄阳的一截路面。这两条路连起来,刚好从庄子前面经过。

庄子前面的这截路,修得要比别处好些,清一色的大青砖铺路,又宽又直,正好打西如家的门前经过。

张家不仅修了路,建了桥,还重修了祠堂,一时间风声盖过了周家。

周老爷子为了挽回声誉,让周里正牵头,将莲花堰给修成了一座水库,又在梓山上盖了几座流光溢彩的寺院,请了好些念经的和尚回来。

不知从哪传出消息,说周家能够兴旺发达,都是拜了梓山上的山神的缘故。

西如来年春天的时候,在梓山脚下盖了座三层的酒楼,仍旧取名知味斋。

香客多起来的时候,西如酒楼的生意也跟着好了起来,每天的收入比骆夫人的十里香还要高。

庄子前面的青石路上,每逢双日开始有农人、小贩来卖东西,加上醋坊,豆腐坊,张庄隐隐有了小镇的气势。

其他人见西如的生意好,纷纷也在附近盖起铺子来,周家只卖地皮一项就赚了不少银子,所以西如那酒楼的地皮,倒算是白送了,周家的意思算是还红薯苗的情。西如笑着受了。

附近也有酒楼,不过像西如这般,只做素菜的却是没有,相较之下知味斋的生意反而比之前更好了。

因店里从伙计到掌柜全用的是庄子上的人,所以即使有人眼红,也不能明里暗里找麻烦。

炒菜的大师傅就是明忠的娘,她在家里就是厨房的一把好手,加上西如特意指点,做出的菜色、香、味俱全。

如今他家有了豆腐作坊,手里也算有了点钱,西如就让她直接在知味斋入股,不够的钱先用豆腐偿。

如此这般,也算给豆腐生意多了个销路。

夏天的时候,明忠结婚了。

媳妇是就是庄子上周家旁支的姑娘,高高胖胖的,勤劳、孝顺。

别人家的日子都是越过越好,程长山家的日子却越过越差了。

之前东凤在陆家,或多或少,每月能给伍氏拿几十文的铜钱补贴。被陆淑惠带进了宫,倒成了杳无音讯了。

事实上,明楠和明诺借着伍氏的名义,去扬州问过的,哪想直接被赶了出来。

陆县令这时候已经升成了扬州知府,家里的奴才不知比以前又多了多少,谁还掂记一个被带到宫里的丫头,那种地方哪里是一个知府家能打听到的?

兄弟俩灰头灰脸的花光了盘缠,回来告诉伍氏:“妹妹在宫里吃香的喝辣的,就是不能出来,娘先不要惦记了。”

伍氏恨恨的骂了几声 “小没良心的,不知道娘在家里想的紧么!”也只得算了。

程长山在外做木工,一不喝酒二不赌博也不去窑子,钱拿到手,都交给伍氏。

明楠和明诺中了秀才,表面看着风光,事实上伍氏去是有苦说不出。别家的秀才,都能补贴家里,而她家这两个却是十足的讨债鬼,没有哪次回来,不是伸手要钱的。伍氏念着儿子们在外面需要应酬,只要拿得出来,或多或少总是会给一些。

转眼,油菜花又开满了张庄的每个角落。

明诺回来了,二话不说,先开口道:“娘,哥哥现在应酬比之前多了些,交上了王公子,不免开销就多了些,这个月的房租再不交,就要被房东赶出来了!”

伍氏在怀里掏了半晌,终抹着眼泪道:“你爹前几天从人家梁上摔下来了,天天在家里吃药,药钱还赊着呢。”

明诺一听,变了脸:“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伍氏哭道:“说了有什么用?人家管你死活!”

“爹不是跟着王家的工头一起做事?我要找他们去!”

见儿子脸红脖子粗的去了,伍氏倒哭得更伤心了。

事实上,出事之后,她就去了。

王工头说:“程师傅年纪大了,我交待过让他只在下面打下手就行了,他想多挣几个,死活求着我要上去,说家里婆娘等着买米下锅呢。我也有家有口,怕出意外,只得说‘出了事我们不管’,哪想他坚决要爬上去,我又不能天天拉着他!不信你找人问问。”

她个妇道人家,听王家这么一说,只得哭哭啼啼的回来了。哪想儿子就回来要钱了。

这样也好,儿子是读书人,懂的道理多,定是能讲赢那王家!

若不是家里没人看着,她也要去给儿子助助威才成。

明诺去了王家,进门就嚷了起来:“姓王的,我父亲跟着你做事,现在摔到了你们屁都不放一个,还有没有良心?还是不是人?信不信我现在就去告你们!”

王捕头正好在家,听到他哥家里这么吵,就过去看了下。

一看是明诺他二话不说,两胳膊直接给扭到了后面,告诉跟班的道:“私闯民宅,先拉去关着!”

明诺又蹦又跳:“你们随随便便就抓人,还有没有王法?”

跟班的嫌吵,直接从王工头家拿一块抹布,将嘴给他堵了,扔到牢里,关得晕了过去将他放了出来。

“回去问问你父亲,他那样全是自己不小心,有十几个证人的,再来捣乱,直接乱棒子打出去!”

明诺何曾受过这种气?

回去跟明楠说了,倒被训了一顿:“以前咱们跟陆家走得进,王家早看着不顺眼了!如今陆家早远走高飞,咱们没人撑腰,不知道你狂个什么,猪脑子!”

兄弟俩手里的钱早花光了,能在同窗那里凑和一顿的时候也有,但是时间长了,哪个不是明里暗里躲着。

二人不得己,只得偷偷摸摸的到山上的墓地里偷祭品果腹,学堂基本上也不去了。

一日,明诺又想悄悄出城,被一个叫赵至诚的同窗拉住了:“程兄,好久不见。”

“家父出事了,我兄弟二人十分着急,无心学业,让赵兄见笑了。”明诺肚子空空,哪有精神应付赵至诚。

“哦,原来这样,今天就由兄弟做东,陪程兄去小酌一番,排解一下。”越至诚笑的十分真诚。

明诺半推半就的跟着赵至诚去了十里香的雅座,酒至半酣,赵至诚悄声向明诺道:“程兄,告诉你个秘密,兄弟最近手气不错,这几天天天赢银子呢!别说请你吃一顿,就是天天请,兄弟也付得起!”说着掏出白花花的银子给明诺看。

赵家也不过是农户,据说赵至诚每月的生活费是二百文,如今不仅能请他吃二两银子一桌的席面,还一掏就是五两一张的小银票,足足有好几张!

“这些都是赢来的?”明诺觉得心跳加快了许多。

“当然是赢的,兄弟最近手气非常好,等下带你去见识一下。”赵至诚说着直接喊伙计结了帐,桌子上的菜几乎还有一半没动过!直把明诺给心疼得不行。

更让他嫉恨的是,赵至诚逢赌必赢,连接赢了十几把:“每次都赢也没什么意思,程兄你要不要试试。反正这些都是赢来的,给你一半做本金试试手气吧。”

明诺一晚上下来,输赢都有,算下来,还过赵至诚的本金还多出来十两!

这可是意外之财!

第二天不等赵至诚喊,他又赌去了,赢了五十两。

不仅房租交了,连衣裳都新做了几套,把同窗请了个遍,这才想起还躺在床上的老爹,让人稍了二两银子回去。

明诺一连赢了五天,第六天开始输,至此再也没赢过,不仅如此,还写了三千两银子的借据。

赌坊喊着要三天之内还钱,不还直接剁胳膊剁腿。

他本以为这是对方开玩笑的,哪想当天夜里,真让他见识了一个剁了胳膊的外县人被扔到街上拿着破碗讨钱,这才白了脸。

三天后,赌坊给了他两条路:要么断胳膊断腿在城里讨饭还钱,要么伺侯赢钱的大爷。

他果断选择了后者。

除了身上有些不知明的伤痕外,倒是不愁吃喝了,明楠每月赌场找他一次:拿父母亲的生活费。

时间平缓而又不经意的往前滑去。

转眼,月娘及笄了。

说来可笑,唯一记得她生日的人,是伍氏。

“虽然分家了,伯娘还是心里想着你的,庄子上的翠花,跟你一样大,娃都生两个了,你还在挑啥,不如伯娘帮你介绍个好的。”难得伍氏这么温言细语的跟她说话。

“伯娘,要是没记错,当初你赶我们出来的时候,签过字划过押的,说好了各不相干!”这女人忘了,她就好心提醒一下。

“再不相干,你也是我们程家的人,你大伯就是家主,由他作主,将你许配给庄子西头的伍仁心,那是我娘家侄儿,如此以来,也算亲上加亲。要不是看着程家的面子,他堂堂一个秀才,会同意娶你?”总不能让程家的财产,不明不白的落到别家去吧。

伍仁心,本是娶过媳妇的,据说是经常对媳妇使用暴力,那女人不甚忍受,偷偷的逃了,家里留了三个孩子,大的今年已经十岁。

这女人,想让她嫁给这样一个人?还觉得她不配?西如看着她冷冷的笑了。

伍氏早就不敢去她家里了,看到她来看庄稼,堵在了地埂上。

“伯娘有心思管我这个不相干的人,不如去看看明楠和明诺在城里干什么,不要把程家的脸全丢光了!”

西如说完,转身朝回走,心里却在奇怪,伍氏也不知擦的什么香,味道这么怪,刚好又站在风口上,薰得她脑袋都晕了。

你堵在这里,我换条路走不就行了?

哪想才转到另一条地边,有个中年的汉子从高梁地里钻了出来,贼眉鼠眼的望着她笑道:“月娘,天这么热,坐下歇歇再走。”

这不就是伍氏才提起过的伍仁心吗?

看着他那一口黄牙,西如哪还有心情讲话,好在这条路要宽一些,前面有人锄地,走过去就好了。

“过几天就要进我家的门了,这么见外做什么!”伍仁心说着,窜过来就要拉她的手。

西如一把甩开,脚下也快了不少。

突然,她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倒了下去。

伍仁心乘机搂了她的腰,“跑什么跑,等下咱们好好乐一下。”说着,将她往高梁地里拖了过去。

这小娘们,不过十五岁,看这胸挺的,屁股翘的,越看越让他心里发痒。真不枉花了五两银子买“极乐散”。

西如被这恶汉一抱,才意识到不对劲。

她身体一向不错,怎么可能出来一趟,走了两三里路,就双腿发软?身上更是热得不像话。

伍氏那香有问题!

她一咬牙,将食指放在嘴里狠狠的咬了一下。

十指连心,疼痛让她清醒了许多,顺手折了一截高梁在手里,趁着伍仁心把她放下来解衣服的功夫,没头没脸的朝他脸上抽了上去。

西如并不是娇弱的女子,要知道她十岁已经从几十里之外的莲花堰背水给伍氏吃了,全力之下,伍仁心脸上顿时起了无数红痕。

这贼汉吃痛,一把抓住西如手里的高梁。

两人同时用力,一方松手,另一方就坐在了地方。

西如趁机抓了一把土,撒到了伍仁心的脸上,转身就跑。

高梁又高又密,若是平时,伍仁心很容易就捉住了西如,但现在他眼里进了土,加上汗水和血痕,越发难得睁开。

西如跌跌撞撞的没命往前跑,也不知跑了多久,终于停了下来。

确定来说,是倒了下来。

她低头一看,原来是脚被人抓住了。

伍仁心这贼汉追上来了?

若是他追上来,高梁应该会有响声才对。

若是他没追上来,那拉住她的是谁?

然而脚下再也没有一丝力气,她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再醒来,仍旧是在高梁地里。还好,衣服是穿在身上的,还没等她松口气,却发现地上还躺了个人。

这个人一身玄色的趴在地上,双手抱着她的左脚。

她费了好大劲,才把他的手给掰开,将脚给解救了出来。然而,那毫无动静的人,也在这时候猛地坐了起来,一手扼住了她的脖子,一手摸出了一把匕首。

仿佛只要她开口,他就会要了她的命。

紧张到了极致,她反而不紧张了。

血腥味在鼻端弥漫开来。

“你受伤了”,她的声音十分肯定,“杀了我不如放了我,我是个大夫,能帮你找到止血的药。家里只有我和弟弟,他在学堂,你还可以去我家疗伤。”

她一点都不怀疑,一句不对,这个人真会杀了她。

脖子上的手慢慢的松了,“敢骗我,偷偷的跑了,晚点一样杀了你。”

好冷的声音!

西如跑到了地梗上,扯了一把青草。

她之前救了牛老丈,结果他变成了孙才,骗走了明辉,如今还要做好人吗?

西如真想一走了之,可是想到那冷冰冰的声音,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隐约中觉得他定会说到做到。

他伤在腿上,早肿得不成样子,周围的肉也腐了,散发着难闻的味道。这明显是旧伤,因为急着赶路,牵动伤口,使之又开始流血。

最终,她还是回了高梁地,“不介意的话,把你的刀给我,这些腐肉,要割掉。”再不处理,说不定会生虫呢,她恶意的想。

他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将刀递了过来。

她颤抖着将腐肉割了,受伤的人倒是从头到尾没吭一声。

将那些草嚼了,敷在他的双腿上。又从自己的内裙上扯了块,给他简单的包扎了一下。

“天马上就黑了,你要是愿意,我就把你扶回去,等你养好伤再走。”她盯着那人道。

那人摇了摇头。

她嘴上说让他去家里住,内心却希望人家千万别去了,如今别人拒绝了,她又开始担心他一个人留在这高梁地里,会不会被狼吃掉。

“那我走了,明天给你送吃的来。”似乎不这么说,心里过意不去。

那人不置可否的点了下头。

定是以为她不会来了吧。

她也确实没打算来,不过却真的来了。

烙的千层饼,外加一壶水,轻轻的丢在他面前:“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那人轻轻点了下头,“我的人,马上就到了。”

那声音异常的冰冷,让西如不自觉的离开了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