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山原本以为凤殊是开玩笑的,然而让他吃惊的是,赤手空拳的情况下,她居然没花多长时间就当真用果核砸中了他,而且就像她提醒的那般,他张嘴还真的没有办法发出声音来。
“现在终于世界安静了,不容易啊。以后他们要是乱说话,就直接让他们闭嘴。”
凤小七见三个大男人都没有办法出声,哈哈大笑。
凤殊打开个人终端,联系起凤昀来。他很快接通了。
“姐,姐,我们快要到……”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凤殊身边还有一大堆人,立刻改口道,“姐夫好。”
然而君临没有回答他,只是点了点头。
“萧崇舒……大伯?”
凤昀是照着凤圣哲的辈分称呼各大世家的人的。君临夫妇都失踪之后,有其他世家的人来君家时,君庭都会亲自介绍他和凤圣哲,因此尽管姐姐不在,姐夫也不在,但他也是君家一份子,其他世家的人也不敢小瞧了他。
又因为萧家和君家走得近,人员来往频繁,哪怕是他,也是到过萧家几次的,所以对萧家的人员构成就像对君家和即家的人员构成一样,算得上是相当熟悉。
萧崇舒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凤殊,眨了眨眼。
凤小七替他问道,“凤昀你为什么要叫他大伯?他和君临同辈,你也和君临同辈。”
凤昀不认识她,但还是很有礼貌地告诉了原因。
凤小七嫌弃道,“怎么像是太爷爷他们的做法?有时候顺着孩子的口吻称呼别人,明明自己辈分高,却喊辈分低的人叔叔伯伯,太惊悚了。”
凤殊好笑不已。
“七姐,凤山,崇舒哥,这是我弟弟,凤昀。”
凤昀毕恭毕敬地照着她的叫法又重新喊了一次,“七姐,凤山哥,崇舒哥。”
凤山也是笑着点了点头,萧崇舒却愁眉苦脸,像是依旧为之前那一声大伯耿耿于怀。
“你们现在到哪里了?”
“我们刚好碰到了彭元帅,所以后来又乘坐了他的星舰,现在已经快要到天极星了。他说本来准备去峥嵘星的,但后来君爷爷又说这边快完事了,他便中途改道去我们天极星。”
凤殊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彭元帅指的是以战斗起家的彭天立元帅。
“我们还在路上,应该会和你前后脚到家。你们要是先到家的话,就先休息休息。”
“好。圣哲在训练室,我现在去找他。”
“不用。既然知道你们快到了就好。你们要规规矩矩的,别给天立元帅惹麻烦。”
“是,我们保证会老老实实的,绝对不给君家脸上抹黑。”
所有人都忍俊不禁。
凤殊又叮嘱了几句,别训练过度招致疲惫,便挂断了通讯。
“这小子看起来脾气很乖巧。”
凤小七相当中肯。
“他从小就是很听话的孩子。这些年我又不在,君临也不在,虽然爷爷他们也完全把他当作自己家族的孩子看待,但外面的人未必会这么想,估计多少也经历了一些不愉快。
圣哲也敏感多思,脾气更别扭,需要他这个当舅舅的多加开导,可能他自己也认为姐姐姐夫都不在,那么照顾外甥的重担理所应当是由他这个舅舅来承担的。
七姐你不知道,凤昀真的就是从小就特别有男孩子气概,父母去世之后,有一段时间,其实他才是家里的主心骨。如果他不是这么善良懂事,又倔强体贴,可能也不会有今天。”
凤殊想起最初和凤昀相遇时的情形,嘴角就不由地往上扬。
真的是一个特别勇敢又有爱心的孩子。即便畏惧,也毫不退缩。
“太听话了可不行,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样子。太爷爷他们总说,家里的孩子不能够养得太温顺,否则容易受人欺负。宁愿孩子有着叛逆的个性,敢于为了真理而与长辈据理力争,为了事实真相甚至不惜吵架打架,也不希望孩子出于所谓孝顺而对长辈的威权顺从到底。”
凤小七可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变成一只应声虫,什么都是好好好,什么都是对对对。
“孩子从小听话乖巧也不一定意味着他是绝对服从长辈的威权吧?有些孩子天性温和,本身就喜爱安静,也更擅长低调平和地看待人事处理问题。
虽然说很多孩子都爱玩,而且其中一部分还特别调皮捣蛋,但并不能一概而论,认为那些听话乖巧的孩子就不爱玩,这部分孩子可能爱玩的东西是比较隐蔽或者说安静的,游戏本身就不容易出问题,所以玩起游戏来也更少会引起不安,长辈自然更加放心。
从这种角度看,不能因为这一点,就认为孩子是刻意为了迎合长辈而委屈自己,压抑自己的真实声音和需求。”
凤殊的不认同引起了凤山等人的兴趣,他们显然很乐意看到她们继续讨论下去。
凤小七也不负众望,“事情当然不能一概而论,但如果你认真观察,就会知道绝大多数的孩子都是有自己的小小脾气的。什么叫孩子?生理心理都未成熟的人,还没有达到基本成熟平均年龄段的人。因为身心不成熟,所以会有各种各样的需求。
如果全方位满足了需求,就会得到全面的暴风成长,如果某一方面需求未能够得到满足,哪怕身体长大成人,心理依旧会因为小时候的缺陷而出现或大或小的问题。
不能及时解决的话,因为这个起因而导致的各种不良情绪或者后果,就会在日积月累之下,最终到达临界点,然后爆发,也许只是个人的无声崩溃,也许会发泄出来,甚至连同身边的人也受到影响,一并吞噬。
叛逆的孩子表现出来更多孩子的天性,或者说孩子的本能。因为在孩童时代一直做孩子的角色,所以随着自身成长,就会慢慢地过渡到成人阶段。因为还在孩子时作为人的需求已经得到了满足,所以哪怕有所缺憾,也不会在身心方面造成明显的负面影响,成年也才是真的成年。
听话的孩子却不一样。
不管是因为天性温和还是天生文静,孩子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始终应该是孩子。
他们因为自己的不成熟会闹各种各样的小脾气,会发各种各样无缘无故的火,会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突然嚎啕大哭却在转眼之间破涕为笑,会问许许多多稀奇古怪的问题,会提不计其数的难以理解的要求。
但所谓的听话的好孩子,乖孩子,往往会看长辈的眼色,会为了迎合长辈的喜好,照顾长辈的情绪与立场,而努力压抑自己的脾气,会努力控制自己的怒火,不敢轻易哭,不敢肆意笑,也不敢问奇怪的问题,更不敢提什么要求。
因为从小就习惯了观察别人的情绪,揣摩别人的需求,迎合别人的喜好,所以慢慢地就不懂得表达自己的真实情绪,不懂得表示自己的真实需求。
哪怕身边的人都是真正为你好的人,但是成年之后,总是要工作的,总是要成家的,总是要外出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的。离开了那些真心为你好的长辈,听话的好孩子乖孩子们,就很容易被那些从小就是调皮捣蛋的长大的孩子所欺负。
为什么?因为人性就是这样,欺善怕恶。
不管实力强弱,不管天性善恶,不管家世好坏,不管外貌美丑,不管财力贫富,所有人,我是说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私心,都有自己的利益。所有人都有可能利欲熏心,不同的是程度到底是多少,而对身边的人所造成的影响又是多少,是正面还是负面,是可以接受还是无法承担。
听话的孩子,往往难以承担。
因为他们从小就习惯了将好的让给别人,将坏的留给自己,他们从小就习惯了哪怕自己心情糟糕,也还是要笑脸迎人,他们从小就习惯了为了让别人开心,自己就要大方大度舍己为人,他们从小就习惯了满足身边任何人的需求,而忽视自己内心的声音。
有泪不轻弹,有血往里吞,不管是不是自己的错误,都一力承担。
为什么?因为只要别人满足了,开心了,幸福了,他们也许就会给予认可,发出赞美,然后听话的孩子也就满足了,开心了,觉得这样就是幸福了。”
凤殊没有想到凤小七会滔滔不绝,“七姐,你应该不会是有感而发吧?你看起来不像是会为了迎合长辈就时刻都委屈自己的人。”
“当然不是亲身经历,而是观察所得。如果凤昀真的是从小就听话乖巧,可能还是有些压抑的成分在,你最好仔细甄别一番,将来再做打算。”
凤殊点了点头。
君临却拍了拍她的肩膀,算是无声的安慰。
她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这里边坐着的人,只有她小时候是那种需要小心翼翼对任何人都察言观色的孩子。
是的,她可以说很小开始就是一个听话的孩子,是不是好孩子,乖孩子,她不清楚,这由别人评价,但她的确是一个听话的孩子。
听话到了什么程度呢?
刚开始习武时,还会因为伤口哭,还会因为有丁点进步而笑,后来,她不怎么会哭了,更忘记了怎么笑。她哪怕浑身青紫,也会坚持日课,哪怕大雨倾盆烈日当空,哪怕春寒料峭大雪纷飞,她也会准时准点地出现在练武场。
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只要没有病得起不了床,她永永远远都会舞枪弄棍,她永永远远都会看书习字,她永永远远都会在见到人时下意识地垂下视线,无法直视长辈,甚至也无法和姐姐们交好。
她总是期望得到父母的认可,得到祖父的赞赏,但是没有,一次都没有。她总是期待可以像姐姐们一样抱抱母亲,也被父亲拥抱,但是没有,同样一次都没有。
现在回想起来,当年不论她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凤家的人多数都像祖父一样淡漠以对,父亲往往都是沉默,或者叹息,又或者干脆避而不谈。而母亲,但凡提起她或者看见她,永远都是歇斯底里地咒骂,两眼通常都会冒出憎恨的光。
她不曾得到过认同,不曾得到过赞赏。她原本也爱哭爱笑的天性,恐怕多少也因为那几年的家族生活而被抹杀了。
是的,不是压抑而已,是已经抹杀了。
她是跟着师傅离开凤家之后,才重新学会了怎么大哭,又怎么大笑的。哪怕师傅是和尚,但他就像大师兄一样,也会对她表示亲昵。极为偶尔的时候,会抱抱她,更为经常的是,摸摸她的头,就像安慰一只被人遗弃的可怜的小狗。
然而即便依然让她觉得当初的自己是被驱逐出了家族,但年纪越大,她便知道事情也是可以换另外一种角度去看待的。
譬如,父亲终究还是心疼她的。如果不是这样,他不会去跪求祖父让她习武。而祖父,终究也还是对她尽了一份长辈的心。如果不是这样,他老人家同样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让她以一介女流之身,继承了凤家的武学精髓。
她当初年纪太小,加上太过渴望得到长辈们的当面认可与赞赏,所以奋不顾身地努力,从不懈怠,身心都紧绷,根本就无暇他顾,更不曾真正学会聆听,学会交流。
更何况,那个时空,那个年代,凤家没有男丁继承家业,真正的是面临着绝嗣甚至是绝户的危机。如果换做是现在宇宙时代的社会环境,她相信祖父他们也会很开明很乐意地培养家里的姑娘,谁行谁上,能者多劳。
可惜,当初的时代,女子无才便是德。连男人,也是活得不自在的。只不过女人更加困难罢了。人类的历史,女人大部分时候都比男人要过得艰难得多,但这并不能否定与此同时男人就活得轻松愉快了,他们同样需要面对许许多多的困境,甚至是绝境。
只是,也不能忽略的是,大部分情况,女人需要面对的困境,甚至是绝境,往往都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很多女人终其一生都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走入另外一个牢笼。打造牢笼的,是女人自己,也是男人,更是社会文化。
而男人,即使掌控着社会上大多数的权势与财富,也依旧难以逃脱时间的牢笼。
不管是叛逆的孩子还是听话的孩子,终究都是生命。而生命,是巨大的喜悦,讽刺的是,与此同时,生命也是无言的悲伤,是满目的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