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例,男方下小定,要请“全福太太”。
所谓“全福太太”,就是上有丈夫、下有孙男娣女的中老年妇人,也有借福之意。
这“全福太太”多在至亲里找,可曹家本就人丁不兴旺,曹颙的母族是李家,天佑的母族是淳亲王府。偏生这两家主母,一个死了亲生子,一个就没生过儿子。
其他姻亲除了宗室,就剩下孙家、董家。
这两家又是隔房的姻亲,即便孙家有安氏,董家也有适当人选,可这两家都是内务府包衣,到亲王府主持下定仪式,身份又低了些。
还是李氏提议,请朱侯夫人刘氏为“全福太太”。
刘氏有夫有子,还有一对孙子孙女,正是“全福太太”的合适人选。
唯一顾忌的是朱侯一支毕竟是前朝苗裔,因此李氏只是提议,请儿子媳妇商议定夺。
初瑜倒并不觉得需避讳什么,因左成娶了朱氏,朱、曹两家早做了半个儿女亲家,关系遮遮掩掩的反而显得诡异。
简亲王府是宗室,即便请个诰命夫人做全福人,在宗室面前也是奴才身份;朱侯夫人却不这样,侯夫人身份拿得出手,前朝苗裔的血脉尊贵并不亚于爱新觉罗氏。
曹颙同意妻子的观点,也觉得朱侯夫人是不错人选。
夫妻两个有了定论后,亲自造访朱侯府,拜托此事。
虽说高太君已经逝,可朱侯府与曹家并没有断了往来。
听说夫妻两个请自己做“全福太太”,刘氏征询过丈夫意见,见其没有反对,就欢欢喜喜地应下。
到了十一月十二日,曹颙、曹项都在衙署请了假,在家待客。
朱侯夫人、弘曙福晋博尔济吉特氏、曹颐三人要往简亲王府下定,大清早就到了曹府。
长孙定亲,李氏笑得合不拢嘴,比自己十几天前过寿还欢喜。
孙家、李家也都有人过来吃席,淳王府天佑的几位舅舅舅母也都差不多齐聚。
天佑换了一袭新衣,本是大方老成之人,可被长辈们再三道喜,也闹得有些不好意思,从长辈们跟前抽身出来。
恒生与左住、左成几个也都来,几个相伴长大的小兄弟中,天佑最年长,却是最后一个定亲。
恒生只是笑,长兄有喜,他也跟着高兴。
左成却挤眉弄眼,低声对天佑道:“大哥,老实交代,是不是童子鸡?”
天佑闻言,不由瞪眼,使劲地捶了左成一把:“皮子紧了,浑说什么?”
左住、恒生两个在旁大笑,天佑也绷不住,跟着笑道:“晓得你有媳妇行了吧,显摆什么?”
恒生却想起一件事,道:“怎么听说只大嫂子来了,二嫂子怎么没过来?”
这些轮到左成不好意思,他摸了摸鼻子,“嘿嘿”两声道:“她身子有些不舒坦,在家里养着。”
天佑与恒生听了,都面露担忧,便听左住道:“弟妹是有喜,本想今儿过来就禀告义父、义母,现下这边乱糟糟的,亲家太太也在,若是惊动,大家又要一通乱。二弟便说,还是等正事完了,在同义父、义母禀告。”
恒生见状,还想再说,被天佑一把拉住。
天佑道:“如此也好,自打小姑姑怀孕,老太太、太太没少念叨你们那边。听到喜讯,定会欢喜。”
恒生初还不解,为何有喜事不马上报上去,就听天佑道:“不只朱家伯母在,马世伯与马家伯母也来了,你们兄弟先去见礼吧。”
左住、左成听了,去给各自岳家长辈请安问礼。
恒生这才明白过来,大哥同意左成迟些报喜的原因是因马家人也在。
马氏与朱氏都进门一年,马氏是长嫂,至今还没动静。左住性情憨直,想不到这些,左成却想到了,所以不让大家现下报喜。
朱侯夫人与马家两位太太见到姑爷请安,多慈爱有加。
等到寒暄过后,时辰也差不多,曹颐便请朱侯夫人与博尔济吉特氏登车,三人代表曹府前往简亲王府下聘。
随行的大媒,则是广禄与塞什图。
简亲王府大门外,停满了车轿。
受邀的族人亲戚,已经来的差不多。
十三阿哥与十六阿哥都到了,外加宗室里诸郡王、贝勒、贝子、公,一屋子的爷。
如此体面,使得雅尔江阿都带了几分得意。
内宅中,永佳难得地装扮起来,头上多戴了珊瑚珠花与凤钗,雍容中透着喜气。
她为亲王福晋,宗室女眷中比她显贵的寥寥无几。
道贺女眷,也多是簇拥永佳,多是道喜道贺之词。
只有本家几位将军夫人,就是丈夫因谋夺王府爵位被将爵那几个,说话酸溜溜的,有意无意地将曹家祖辈之事拿出来念叨一遭。
曹家的“尊荣”从何处来,还不是已故老太夫人是圣祖爷保姆嬷嬷,已故曹寅做过圣祖爷的哈哈珠子。
保姆嬷嬷也好,哈哈珠子也罢,虽是御前近人,却是下仆身份。
言下之意,曹家根子上不过是包衣下人,正宗的亲王府嫡格格配一个包衣奴才子孙,实是给王府抹黑,有什么值得欣喜的?
这是简王府一系内斗,永佳没说话,旁的宗室福晋夫人也不好说什么。
永佳娘家的两位太太,却见不得大喜的日子,自家姑奶奶被这般挤兑。
永庆之妻齐佳氏性子柔和,说不出狠厉的话,只是一本正经道:“这普天之下,谁不是皇上的奴才?宗室也好,八旗勋贵也罢,都只有皇上一个主子。”
永胜之妻博尔济吉特氏性子直爽泼辣,跟着说道:“嫂子说的正是,正是有人不自量力,忘了这天下只有一个主子,以为自己不是奴才,这不是忘本是什么?若是真的质疑这门亲事,就往宫里寻皇上皇后问去,在这里添堵算什么能耐?”
妯娌两个的话说得直白诛心,那几位将军夫人已是变了脸色。
不过完颜家受十四阿哥牵连,早已失势,那几位夫人也不畏惧,还想要开口再说。
永佳已经冷下脸,道:“既是几位不是来道喜的,我这里也就不留诸位。”说罢,直接唤人送客。
几位将军夫人的脸色变幻莫测,还有人想要开口。
就听一位辈分高的辅国夫人他他拉氏道:“大福晋,你的性子太温和,使得旁人蹬鼻子上脸。往后这样的人,不见也罢。”
这老夫人七十多岁,却是简王府的近宗,论起辈分来雅尔江阿的叔祖母。丈夫封爵不高,可家中子孙繁茂,亲生子、庶子加起来有二十来人,孙辈、重孙辈近百,是简王府旁支中的大户。
老人家本不愿多事,实是见几个将军夫人不知好歹,这样扯破面皮,大家都丢脸,才忍不住刺了两句。
几位将军夫人闻言,面上愤愤,却也不敢再啰嗦什么。要不然多了忤逆长辈的名声不说,还要得罪他他拉氏的那些儿孙。
因此,几人只有悻悻而退。
他他拉氏老夫人性子爽朗,闲话几句,便使得有些沉寂的气氛又活络起来。
这会儿功夫,就有人进来报,曹家下定的人到了。
永佳按了按鬓角,请众人稍座,带着两位侧福晋、几位儿媳妇去二门迎客。
朱侯夫人进京两年,虽丈夫除官,可守着儿孙,一家人团团圆圆过日子,顺心如意,丰腴不少。
加上全套的夫人装扮,看上起雍容富态。
曹颐出面介绍,众人簇拥着几位贵客,去了王府上房。
听说这位侯夫人是曹府太夫人娘家亲戚,众女眷心思各异。
像那没见识的,想着没听过曹家除了宗室,有什么显贵亲戚,八成是为了撑门面,才寻了门亲戚贴金。
丈夫封爵高,消息灵通些的,则想着莫非李氏不能正名公主身份的缘故,莫非就是生母同朱明皇裔有牵连?
众人又一番厮见,待吃了几口茶,众人便引着“全福太太”与曹颐、博尔济吉特氏前往六格格闺房。
六格格穿着红色旗装,盘腿坐在炕上。
朱侯夫人捧着全玉如意进门,一边说着吉祥话,一边将如意放在六格格膝上。
六格格含羞低头,朱侯夫人又从曹颐与博尔济吉特手中接过钗钏,给六格格插戴上,最后是两对精巧荷包,系在六格格扣子上。
礼仪过场完了,众人齐声给完颜永佳与六格格道喜。
永佳笑着谢过大家,随即给女儿介绍起朱侯夫人。
六格格行了礼,又见过早就认识的曹颐与博尔济吉特氏。
这两位,她原本一个称呼曹家姨母,一个称呼嫂子的,等过门了却是要换称呼……简王府前院,广禄与塞什图两个也不是外人,他们做大媒,也少了生疏。
众人“叔叔伯伯哥哥弟弟”一通乱叫,好一番热闹。
十六阿哥毕竟是孝中,过来露露脸,并没有留下吃席;十三阿哥却是留下坐席,待简王府将媒人冰人都送走,才从简王府出来。
简亲王府因不受皇上待见,尴尬了好几年,如今这府中的压抑之气方算散了。
曹府这边,又摆下晚宴,招待亲友,答谢助曹家下定众人。
眼见天佑定亲,转年就迎娶,朱侯夫人也添了心事。
他家虽从包衣抬入汉军,可到底身份敏感,次子朱霆比天佑还年长几岁,现在还没有定亲。
本来差不多说好一户人家,可还没等到下定,就赶上朱之琏获罪,亲事就不了了之。如今高不成、低不就,委实难觅得好人选。
吃了几盅酒,朱侯夫人便对李氏说了自己心事,想要托她帮忙留心,看是否有合适的女孩。
门第什么的,也轮不到他们朱家来挑,只要出身清白,性子柔顺就好。
李氏闻言,却是心下一动,想起一个人来。
李家香玉,高太君生前最疼爱、故去前也最惦记的李香玉……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