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二十二日,康熙奉皇太后自畅春园启行,避暑塞外礽、五阿哥胤、七阿哥胤祐、八阿哥胤禩、十二阿哥胤祹、十四阿哥胤禵、十五阿哥胤禑、十六阿哥胤禄以及十七胤礼随驾。
随着圣驾的离去,京城各衙门的紧张气氛渐渐消散,众人渐渐安逸下来。
这日,曹寅来了家书。曹颙班回来先到书房同庄席看了信,就曹寅所提江南诸事商量了几句,人后才回梧桐苑吃晚饭。刚走出书房,就见紫晶往这边寻来。
曹颙问道:“可是有事?”
紫晶回道:“正要寻大爷回话。方才秋姑娘那边的管事媳妇常贵家的来了。急得什么似的,说秋姑娘这两日害了病,宁爷又不在京城。那常贵夫妇因着秋姑娘有身孕,不敢担干系,故此依着从前宁爷交代的,寻咱们这边来了,想求着大爷打发人往保定送信!”
曹颙点点头:“晓得了,我一会儿叫吴茂带两个去趟保定找宁春。那边说缺什么了么,比如药什么的,送些与她,再给她那边送些去,叫她寻好大夫瞧,她有身子,可不是小事。”
紫晶道:“常贵家的并没提缺什么,我想着回了大爷知道,明儿得空去瞧瞧秋姑娘。待见了她缺什么再拿吧!
曹颙又到前院,叫人找来吴茂,让他带两个人收拾收拾,去保定找宁春报信去。这秋娘可是宁春的心尖子,怕是得了信定要即时回转地。
回了梧桐苑。珠儿正命叫两个小丫鬟往院子里的青砖上洒水,见了曹颙回来,都俯身行礼。
曹颙点了点头,又看了看院子里的那两株梧桐,虽然每日浇水,但是却还是不显精神的样子。初瑜在上房听到动静,笑着迎出来。
曹颙见她手上戴着顶针,不由皱眉道:“又做针线了?如今天气这般闷,好好歇着就是。还这般费神!”
初瑜却只是笑着,将曹颙迎进去。曹颙拿了她的右手查看,果不其然,手指上有多少针眼。西侧间的炕上。放着一件尚未缝完的细布中衣。初瑜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认准了什么事,就是曹颙劝也只是听过就罢了。
自打嫁过来后,曹颙的贴身物件她都是亲手缝制地。她自幼锦衣玉食。长大了学女红也不过是竹个帕子荷包的消遣消遣时间。曹颙不愿她辛苦,劝了好几次,她都是这个样子,只笑着听着。过后等曹颙出去当差,就又在家里摆弄这些个。
曹颙无奈地摇了摇头,换了衣裳后。叫翠儿取棉纱过来。他将初瑜拉到炕边坐了。先用湿帕子将她右手的几个手指头擦拭干净。又用棉纱缠好,最后自针线盒里寻了线系好。
初瑜望着五个被包的严严实实得手指头。不由得苦了小脸,歪着头满是祈求地望着曹颙。
曹颙只做未见,叫人摆饭,又特意吩咐给郡主准备调羹。喜云与喜彩都笑嘻嘻地去了,珠儿与翠儿见着大爷待郡主这般温柔体贴,心中说不出是嫉还是羡。
次日,曹颙到户部,就听主事傅显功与彭铸提到李相卧病之事。他们所说地李相,就是文渊阁大学士李光地。
李光地是康熙九年的进士,自翰林做起,累官至大学士,被人称为“官场不倒翁”。虽然他行事低调,近些年来潜心理学,但是却丝毫不减其在官场上的影响。他的门生故旧,虽不能说是遍及朝野,但是做到都抚尚书地大有人在。
又是生病?曹颙听着微微皱眉,不过想到李光地已经是七旬老人,也就不足为奇。
因都是年底年初忙,眼下司里实在是清闲得不行,只有各省文武乡会试支供这块需要盯着些。曹颙实在无聊,就随意找了本书,翻看起来。
好不容易挨到中午,曹颙收拾收拾,打算对其他人说声,手头办完差事的可以下家去,就见察德过来:“大人,方才贵府长随托人传口信,说是有急事,请您赶紧回去呢!”
户部外,魏黑魏白与小满他们都望着这边,旁边还有个满头大汗的半大少年。见曹颙出来,小满忙迎上去:“大爷,管家打发小六子来报信,说是紫晶姐姐病了,庄先生请您快些回去!”
早晨出来前还见过,都是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曹颙问小六子道:“到底怎么会事?怎么病地,大夫请过去没有?”
“大爷,小的也不知详情,只是瞧着庄先生与大管家都满是忧心的。小地出来时,管家已经另安排了其他人去接陈太医!”小六子答道。
曹颙听了,心里“咯噔”一下,若是寻常病状怎么会是劳烦陈太医?庄先生也不会特意打发人来寻自己。
幸好是天近正午,路上行人不多,曹颙几个一路快马赶回曹府。
去接陈太医地人尚还未回来,曹颙见到庄先生与曹忠两个,忙开口便问:“怎么好好地就病了,可是早上吃了什么不洁净的东西?”
庄先生神色凝重,一边劝曹颙
心,一边对曹颙说了原由。紫晶上午去了茄子胡同,地秋娘。见了秋娘的病症,她心中骇然,因为这与前几日觉罗太太的病症何其相似!最初是吐,后是又呕又泄,抓了药吃,这两症止了,又发了热,断断续续地添了咳痰之症。
紫晶少时经历坎坷,也有几分见识,当即就想到两个字“时疫”。当下没有多留,带着人匆匆回府。直接回了葵院,将钗儿、环儿打发出来,又请庄先生隔着窗子说了这个情形。
曹颙越听心里越沉,对庄先生道:“我去瞧瞧紫晶!”
庄先生与曹忠还没来得及劝,曹颙已经抬腿走远了。
葵院里。钗儿与环儿两个红着眼圈站在紫晶门外,见到曹颙,脸上多了些许喜色。她们因紫晶说得含糊,不知她到底何病,心里没底,又不敢违紫晶的话,去找郡主,正惶恐不安。
曹颙推门,里面却是拴着地。便隔开门道:“紫晶,是我,你现下身子如何,可有不适?”
“大爷。奴婢无碍,只是为防万一罢了!倒是秋娘那边,大爷还是请人过去好好诊诊方好,若是时疫。也好早做防备。”紫晶声音里很是温和,并没有害怕与焦虑。
时疫就是夏季发生的疫病,古人认为疫病是因疠气疫毒从口鼻传入所致,是天时引起的疫症。春天发生的叫“春瘟”。夏则称“时疫”,秋则曰“秋疫”,冬则曰冬瘟。因此病大多具有很强的传染性。古代医学不发达。遇到爆发疫病时。都是将病人隔离开,有的就活活烧死。
曹颙心里虽然担心。但还是笑着安慰道:“或许是你多心,觉罗太太那边不是好了吗?老人家与秋娘,一个上了年纪,一个是有了身子,又赶上如今天气变换,得了一样的病也有可能!”
好一会儿,方听里面紫晶道:“奴婢的娘亲就是死在时疫上,觉罗太太病得轻些,并不显,秋娘这个情形却是同奴婢娘亲生前一般无二。”说到这里,顿了顿:“若是真如大爷所说的,那真是幸甚!”
曹颙听着心里难受,对钗儿、环儿吩咐:“叫厨房送热水来,要多多地!再拿几瓶子醋来!”
钗儿与环儿虽然听得迷糊,但还是应声下去了。
不一会儿,陈太医到了,像紫晶问了秋娘的详细病情后,提出要亲自去诊断查看。紫晶这里,又给开了两副清热去毒的方子。
曹颙在门口,对紫晶道:“谨慎些,终究没有坏处,却不是关着门就能够好的。待会儿,她们送来热水,你换下身上地衣服,屋子里在多撒些醋,我随着陈太医去秋娘那边瞧瞧儿去。”
紫晶听说曹颙要去秋娘那边,忙高声道:“大爷不可!”
“我又不进房里,你别担心,又不是所有时疫都传染,觉罗府那边不就是没事吗!”曹颙说完,随着陈太医出去,往茄子胡同宁春外宅去。
十三府,赏翠园。
一个四、五岁的男童正在花池边蹿来蹿去,一会儿揪片叶子扯朵花,一会儿捡石子土块去丢那花丛上飞的蜻蜓,一点儿也不肯安分,兀自玩得不亦乐乎,正是十三阿哥庶出的长子弘昌。
弘昌地乳母嬷嬷带着几个小丫鬟就在他后面跟着,时不时过来给他擦下汗,又劝他树荫下面凉快会子。他正在兴头上,哪里肯离开?只嫌这些人啰嗦得烦,直挥手叫她们远点儿。
这又一次撵人时,弘昌刚抬手要去推搡个丫鬟,就瞧见了十三阿哥并嫡福晋兆佳氏往这边来,慌慌忙忙收了手,一时周身都不自在起来。
在丫鬟婆子的请安声中,弘昌垂着头抿着嘴蹭过去,规规矩矩地给父亲和嫡母见了礼,道:“儿子给阿玛、额娘请安。”
十三阿哥虽然性子随和,但是对于儿女仍有着严父的一面。所以弘昌自来对父亲有种深刻的畏惧。现下他眼角余光瞧着叫自己扔得满地地叶子花瓣,心里有些害怕,玩儿的时候没觉得什么,这会儿却担心起挨骂。
十三福晋知道今儿十三阿哥是心里闷才要出来园子里走走的,也怕他看见弘昌损花而生气,忙走过去向弘昌地乳母嬷嬷道:“瞧大阿哥这满头汗,日头怪毒地,别晒着他,还不带他回去!”
那乳母嬷嬷忙不迭告了罪,弘昌也不敢动,只拿眼睛瞟着十三阿哥。十三阿哥没有往日那般厉色,只点点头,“嗯”了一声,叫他下去了。
弘昌松了口气,谢过阿玛额娘,小心翼翼地退出园子。
十三阿哥瞧着儿子背影,想起自己年少时也是个淘气地,也常仗着皇阿玛的宠爱在御花园里扎窝子,花草雀鸟也叫他损毁弄伤无数。想到从前皇阿玛每每厉声训斥他之后,总能转为温和地脸。想起二十余年地圣宠,十三阿哥心底长长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十三福晋见状,知触动他心事,忙想着岔开,便指着不远处的亭子,陪
“爷也走了半晌了,到那边坐坐纳凉可好?”
十三阿哥点点头,移步往凉亭那边去。没走几步,身后气喘吁吁跑进来个小太监,回禀道:“爷,四爷来了!”
十三阿哥一喜。忙道:“还不快往厅里请,我这就前面去。”说着,就大步流星往外走,走了两步忽然顿住。回头瞧了眼身后跟着十三福晋,笑道:“不必回去换衣裳了,四哥又不是外人,我就这么过去。你甭跟着我了。自个儿逛逛吧!”
十三福晋见他脸上也有笑模样,心里稍踏实了些,顿住脚步笑道:“爷快去吧!”然后。目送着他离开。
进了正厅。十三阿哥就瞧见雍亲王端着茶盏。似乎在想着什么,并未饮茶。他忙过去请安。笑道:“四哥今儿不忙,怎么得空来了?”
雍亲王怎会不忙?自四月二十二圣驾出了京塞外避暑,京中的大小事务都由三阿哥诚亲王和四阿哥雍亲王两人全权负责,整日介忙个不停。然而就是再忙,他也得抽空来瞧瞧自己这兄弟,不因别的,只因这次圣驾出京未带十三阿哥。
打四十七年废太子后,十三阿哥就失了圣心,先是圈禁,而后未得封爵,但因为这一两年康熙时不时的还会垂询十三阿哥的腿病,无论在诸阿哥心中,还是在满朝臣工看来,十三阿哥还没有彻底失势。
去年年初十三阿哥腿疾一度反复,因此圣驾往塞外他没能跟着去,倒也没让人做他想。但今年他的已然是彻底好了,一点儿事都没有,康熙却仍没叫他随扈塞外。虽是留京的阿哥,又没有任何差事在身上,就这么被闲赋起来,这万岁爷的意思……朝野内外都不免琢磨起来。
虽然十三阿哥已经过次巨大挫折,到底还是撑过来了,但雍亲王仍不太放心。他最了解这个弟弟,十三也曾是多次在六部当差地,政事上毫不含糊,也知道在十三在腿康复后,抱着多大的希望,想重回朝堂。眼下这般局面,怕是让他失望了。
雍亲王就是怕他就此消沉,所以才推开诸多事务,特地来劝慰开导十三阿哥的。听了十三阿哥问的,雍亲王道:“打这儿过,便过来瞧瞧,也有几日没瞧见你了!”
十三阿哥笑道:“谢四哥惦着。我也没什么事。四哥来得倒巧,因天热得燥,开始供冰,新熬地酸梅汤,我尝着还好,四哥走这一路也热了吧,来一碗润润喉可好?”
雍亲王微笑着点点头,瞧着十三阿哥脸上什么也没带出来。他倒得寻思寻思措辞,想着怎么相劝方好。
这边酸梅汤端了上来,白瓷碗里赭色的汤液,剔透的冰块,瞧着就清爽。雍亲王瞧着那似浮似沉的碎冰,笑了笑,向十三阿哥道:“这冰看着冻得结实,只要天热,终也是要化地。”
十三阿哥脸色变了一回,顿了顿,方笑道:“四哥整日里奉经礼佛的,这说话都带着禅味了!”笑过,却带着点寞落:“不瞒四哥,嘿,也瞒不住四哥,确实有些堵。”心里想着,自己和皇父的关系果然就如这坚冰冻着,只是不知道多暂能化开。
雍亲王说:“我知道你心思,立业却也不在这一时。近来朝中也是乱糟糟的,你瞧见也是心烦。腿伤是好了,却需得去根儿,养好了身子骨才有得跟他们熬。不是什么禅道,是实话,这冰终会化地。”
十三阿哥黯然道:“我也堪堪是心有余。怕是皇阿玛对我灰了心,这两日常又想着从前的事,越发心里没着落。”
雍亲王默然片刻,又道:“皇阿玛的心思,咱们哪次料得准了?那边儿是忙活着呢,却是越忙活越不着皇阿玛待见,你说还折腾什么劲?还有近来六部里地人调来换去地,那边儿老九跳脚骂呢,皇阿玛这是对着谁?你且踏踏实实地养身子骨,好事在后头。”
十三阿哥虽然认真点了点头,但眼底仍有些阴郁。他对那位皇帝父亲有畏惧与崇拜,也有依赖与敬爱,那种深切感情既是天性使然,也是这二十余年地相处中点滴积累而得。就这样被父亲放弃了,还可能是被彻底放弃了,他心里无论如何敞亮不起来。
雍亲王也没指望一次就能把他劝得大彻大悟,况且这彻悟也未见得是什么好事。当下便不再提这个,又大致给他讲了些朝堂内外、地方上的事。十三阿哥也跟着分析了几句政局,倒也把先前那地沉闷抛开了些。
换了两盏茶,雍亲王婉拒了十三阿哥的留宴,起身告辞,十三阿哥跟着相送。才走到院子里,门上小厮跑来回禀,郡主额驸、户部郎中曹颙有急事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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