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是不是爸爸

燕裘转过身,毅然举步离开。

“站住!”燕南飞容不得侄子任性,沉声喝止,语气严厉。

燕裘止步,不是因为折服,而是因为他的手掌正握在吴水牛手里。他惊讶地注视吴水牛认真的表情,突然一股寒意由相握的手袭来,直蹿颅内,他聪明的脑袋只剩下一片空白。他,燕裘与燕十六当了十几年父子,说他从未见过爸爸严肃的一面,那是胡扯。不知有多少个夜晚,他给通宵达旦研究案情的父亲泡茶煮咖啡,他明白这表情代表什么,通常只代表这个人已经执拗地决定解决问题。

不过对象从不是他……从来不是。

即使排斥,燕裘却抗拒不了这样的吴水牛,两名年轻人相凝无语,看在别人眼中又是耐人寻味的。至少老万和孔子认为是,他们面对这微妙中带些暧昧的气氛,竟不知为何就不敢放肆,要知道语锋犀利性格狂妄一向他们的特色,为什么妥协?为什么?

燕南飞和阮元沛对燕十六有不同程度的了解,他们都认得燕十六认真的模样,当下各自有了思量。

“球球,我们谈谈吧。”水牛说,声音特别低沉,如果说平时吴水牛嘹亮开朗的嗓门好比让人身心舒爽的万里晴空,那么现在的它就像无星月点缀的浓稠夜色,令人彷徨。

燕裘沉默,虽然他并未表现出太强烈的情绪,但那眼中流露的挣扎已经足够让人于心不忍。

吴水牛从来不是没有原则的人,上辈子不是,现在也不是,但这份决心在面对儿子的时候却是削弱了,他现在想要抱住儿子惜惜,可是这么做就等于自毁武功,他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因为事情已经发展到球球可以坦然向任何人承认对他的感情,情势前所未有的严峻,退让不得。

两名少年人抿紧唇,眼神暗暗较劲,就好似武林高手互拼内力,只看谁毅力更胜一筹。

气氛益发沉闷,老万和孔子俩面面相觑,燕南飞眉头轻蹙,可他们都未来得及说话,始终面无表情的阮元沛突然上前迈了几步,劈手勾住吴水牛脖子,在燕裘惊愕的愣视中将人拖开。

阮元沛动作干脆利落,让人没有置喙的余地,脸上却挂着温煦微笑,粉饰掳人的失礼行径。

“好了,老万,孔子,你们到方医生那里去待着,苏先生有消息就立即通知,我们……现在需要好好谈谈。”

老万和孔繁旭听见大嫂都开腔了,也很给面子,憋住满腔疑惑离开了。

吴水牛就着勾住脖子的手侧头投予阮元沛感情的一瞥,阮元沛放开手,拍拍这颗小平头,转而面对眉心紧蹙的燕南飞,完全不将那利刃般割人的目光当一回事,淡然道:“你要谈燕十六,要捎上我吗?我跟他……关系也不一般。”

水牛感觉脸皮微微发烫,暗骂这大夫人说话越发的油腔滑调,不过就是主副队长关系嘛,有必要讲得这样暧昧吗?

然而他不知道,阮元沛是故意的,这名成熟男人此时将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因为他不甘心,他对预测到的发展有怨念,可他没有因此而想办法扭转乾坤,而是选择小小的报复。

“好了,都跟我来。”

燕南飞眉间紧锁,忿忿然将吴水牛带离这危险的一大一小,还狠狠白了这不争气的山民小子一眼。

水牛被瞪得莫明其妙,但见后头的人已经跟上来,也就没有多余地挣扎,顺着往前走。

他们没走多远,就在苏家大得有些过分的宅子里挑了一处豪华套间,几人坐在沙发上,阮元沛从吧台倒了烈酒和果汁各两杯,分别搁到各人面前,略显惬意地落坐,仿佛不注意任何人的注视,却其实是在掩饰自己要酒的真正意图——他需要烈酒的辛辣,以保持清醒冷静。

水牛偏首一瞪,眼睛微微眯起,充满威胁意味地盯紧还用三角巾吊着的手臂,开始磨牙。

阮元沛苦笑,掂了掂酒杯:“这个量还可以。”

吴水牛不说什么了,一把夺过酒杯,比了根中指,然后将自己的果汁推过去。

阮元沛瞥向色彩鲜艳的果汁,轻叹,却乖乖把果汁带到跟前,妥协了。

这时候水牛脸上张扬着得意神色,仿佛这是一项创举,很了不起似地。

燕南飞恨得咬牙切齿,睐上侄子一眼,打从刚才开始这侄子就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不过他这些年岁也不是白活的,自然没有漏看燕裘那几乎捣破布艺沙发的狰狞弓曲着的十指,心里暗忖:荒唐!

这些人,这些男人,这些头脑不知道还是不是清楚明白男人,竟然就这样明目张胆的争风吃醋,搞同性恋,燕南飞真怀疑燕家老祖宗要是知道了这事,会不会活活被气死。而且他决不能接受,如果吴水牛真是燕十六,真是他的哥,就绝不会跟男人搞屁股!肯定是这些脑筋不清楚的人,胡乱利用哥那仗义豪爽的性子。

燕南飞已经暗暗在心中有了定义,语气更加不善:“够了,都给坐好,吴水牛,你过来我这边坐。”

水牛瞧瞧,左夫人右儿子的,自觉位置险要,立即投奔光明,跳燕南飞身边去坐了。他这一举动让阮元沛眉梢轻挑而已,倒是燕裘把十只指头扣得发白,让人怀疑他真的要把沙发套给硬生生扒下来。

反观燕南飞,因为得到配合,脸上露出一丝得意,郁结心头的那道气总算舒畅不少。他得意归得意,正事也没给忘了,当下不再担搁,利落发问:“吴水牛,你今天做了什么事?”

今天这头牛做的事可多哩,可是别人该会有罪恶感的事,吴水牛倒是做得坦荡荡,也承认得爽快:“我?阿飞,你咋就改不了这记吃不记打的性子呢?刚刚不是给你上了一颗黑轮,送上一窝蟑螂,还有给翻了翻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

话罢,小伙子还很无辜地耸肩。

燕南飞已经气不起来了,激动占满他的心头,当下又恨又乐,墨镜下的脸扭曲成与严肃毫不搭辄的丰富表情:“我就知道!十六……”

‘哥’字差点出口,燕南飞突然醒觉眼前少年只有十来岁,他这二十好几的敢叫哥,就真不害臊了,于是连忙把‘哥’字吞回去,才继续说:“燕十六你个混账,你有脸向来哥打小报告,当年这事我原本准备自首,是鼓动我嫁祸给来哥的?!还不是你!说什么来哥学习棒,性格强,口碑好,就是尿床了也没什么要紧,非要答应把被子换了?”

燕南飞一下子忘了成熟男人该有的仪态,一把揪过臭小鬼的衣领,狠狠地一把摇晃。

吴水牛深邃的五官布满一种要无赖的慵懒情绪,他拿食指抠抠鼻孔再往领子上的手捏去,燕南飞飞速缩手,不敢置信地瞪住这小流氓。

“操!”

一不小心,粗口就飙出来了,燕南飞形象全无,作为旁观者的阮元沛甚至燕裘都暗暗同情这家伙,唇也更忍不住微微抽搐。

小子~

爸~

二人扶额呻吟。

形象什么的,吴水牛一向不怎么在意,他露齿一笑,教训小堂弟:“阿飞,做人要豁达一些,思维才能拓宽,你不想想来哥就是罚跪跪祠堂丢丢脸,你可是收过最后通牒了,要是认罪,十棍家法少不了,哥为你着想,出个点子,看……来哥也犯一回这错,后来你不是轻松不少?”

燕南飞无力反驳,因为事实的确如此,正因为优秀的大哥犯了错,他们这些后辈才得以轻松,虽然对不起来哥,可燕南飞此时心里还是一如当初的感到庆幸,把以他沉默了。

这下轮到吴水牛不依,赶忙暗示:“哈,咱们就先别算这些陈年旧账,呐,你现在确认我是燕十六了吧?”

燕南飞默然,老半晌才打牙缝里挤出完整的一句知来:“那个秘密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到了这份上,我能不承认吗?”

“好吧,那你还有什么要说?”水牛悄悄把眼珠往眼角处挤,比向始终缄默的沙发上二人。

燕南飞看到小哥要‘使坏’的暗号,当下意会过来,顺溜地接下话:“所以我说,燕裘你不知道这是你爸爸吗?不要再执迷不悟了,跟我回燕家。”

“喂,最后一句你不用说。”“我……”

“我不会承认!”

轻松对话被一声暴吼给盖过,六道目光同时落在燕裘身上。

燕裘不让人有插话的机会,斯文俊秀的他甚至烦燥得摘掉不断往鼻头上溜的眼镜,将一张掩不住精明的俊脸表露无遗,脸上笑容充满讽刺,声音各是尖锐:“哼!一群白痴,别随便便我爸开玩笑,他……他死了,谁都知道他死了,你们冲着吴水牛喊燕十六,这都是什么荒谬事情?!我不会承认,吴水牛是吴水牛,从山区出来的同学,我喜欢他。”

水牛呼吸一紧,愣视着儿子,心乱如麻。

他原就不擅于思考感情事,他原本单纯地爱着亲儿,他是一位父亲,连同母爱一起给予的亲人,他实在不知道球球为什么非要爱情不可。但是他给不起,爱情?对燕裘?要他接受,还不如当初就不要重生。

阮元沛大步跨到吴水牛跟前,喝止这失控的年轻人:“闭嘴,燕裘,好好想清楚这该死的究竟是谁在拿燕十六开玩笑?他是你爸爸,你却一口一口地否认他,可有想过他的心情?!”

燕裘顿时像只炸毛的刺猬,张扬着满身尖刺,反唇相讥:“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心里明白自己有什么意图,阴险狡猾的小人,就知道义正词严地批判我,呵,好一个道貌岸然的‘正义使者’啊,你要是不想事情发展成这样,当初为什么要燕十六替你死?!”

阮元沛难堪,声音有些沙哑:“那是意外。”

除了这句话,阮元沛实在想不到别的推搪之词,燕裘的确很厉害,总知道该如何瞄准要害,一击造成最大伤害。

燕裘呼吸有些急促,他甚至听见自己的收跳噗嗵噗嗵地一声比一声迅速,只是即使血液运行多快,他的脑袋却很清醒,他明白自己说了什么,仅有一丝丝内疚很快就被不甘湮灭,他像一头困兽,一头被捕兽夹咬住的绝望孤狼,只能不断地挣扎,弄得血肉麻烦也不顾,因为感受到危机,而变得狂乱。

他不了解,为什么每个人都要他放手,都要他死心,然而有谁知道这个希望对他来说有多珍贵。说他贪心不足也好,说他败坏沦常也行,他根本不在乎,他希望的只是这份恋情得到回应。

“是不是意外,已经发生的事,你还能开脱吗?”燕裘不放过猎物。

阮元沛微愕,蓦地淡淡笑意爬上脸庞,他是在笑,但也只有皮肉在堆砌所谓的笑,笑意不着眼底:“燕裘,我明白你想说什么,我欠的我会还……他想做什么,我就帮着办。现在,他的意思还不够明确吗?珍惜你们原来的感情吧。”

“你!”燕裘双手攥紧,郁结心中的怒火无处发泄,他感觉自己快要炸开了。燕南飞本来在旁观,见他们越来越不像样,不禁出言喝止:“都够了,成何体统。阮先生,既然你说得这么大义,最好能做到,今后离吴水牛远些。还有燕裘,你也该收手了,回燕家去好好受教育,你会回到正轨。至于吴水牛,有我在照顾,你们都不用操心。”

多完美的计划,燕南飞觉得这样能让一切回到正轨。

的确,他想的不错,可是一厢情愿的理想通常会因为得不到支持而夭折。

至少阮元沛不准离开小子,燕裘更受不了这种强硬的命令。

“他是我的养子。”

“叔叔,你也管得太宽了。”

他们只顾着挣殷,都没有注意到难得安静的吴水牛已经收起嘻皮笑脸,他有一个问题,虽然很想回避它,心里却怎么也忘不了。最后自嘲地勾起唇角,吴水牛轻声问:“球球,你老实回答我,是不是燕十六害你变成了Gay?是不是爸爸害的?”——

作者有话要说:咱回来了,经历了26小时的硬坐以后,我感觉自己可以飞升了……好吧,睡觉去,真的没怎么睡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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