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雁回的及笄礼才过,邢老先生便要回老家去了。如今他的三个儿子,有管刊刻的,有打理几间书铺的。那个曾经被杨雁回当众指责说话对女儿家十分不公的小儿子邢文谦,如今也已能独当一面了,再不会像前几年那般言语莽撞了。
杨雁回便带了两匹潞绸,两匹缎子,两匹夏布,几样糕饼点心,以做赆仪,送去了邢宅。邢老先生便也都高高兴兴受了。一时季少棠也到了,备下了齐整赆仪,来与邢老先生饯行。
杨雁回看到季少棠,便很同情他。
其实季少棠满可以找个比秦菁好太多的姑娘。
秦菁如今是个兄长和生母俱被赶出秦家的庶女,葛倩容和秦明杰因为苏慧男的关系,都不太可能会喜欢秦菁。季少棠好歹也是个举人,年纪轻轻,便可以做官了。找这么个空有尚书小姐头衔的姑娘,实在是委屈了。真不知赵先生是怎么想的。或许是利令智昏?还是赵先生特别看得上秦菁那个高门小姐的头衔?
季少棠穿一件青色道袍,黑鞋净袜,只是整个人都没了往日的神采,看上去憔悴蜡黄,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还不过是为着来与邢老先生饯行,强颜欢笑罢了。
瞧见杨雁回在,他目中这才有了些神采。
杨雁回今日梳了个望仙双鬟髻,一身浅紫衣衫,娉婷袅绕,婀娜多姿。季少棠不由得又瞧呆了,目光痴转不开。她又美丽又活泼,总是那么讨人喜欢。自从那一年,她辞学后,他们便一日生疏过一日。她总是站在比他更高的地方,让他仰望。她的家世比他好,家底比他厚,就连她自己,也是开浴堂写话本,比他活得精彩恣意多了。
起先他还担忧她被人扣上个“克夫”的污名。不想穆振朝才死,便又有个俞经历扬言求娶。听说那俞经历还是萧夫人的义子。
季少棠也不知该伤心自己,还是该祝雁回能一直好好的。不过想想,至少雁回是越来越好了。这便比什么都好。
邢文谦娘子才过门不久,不知道季少棠对杨雁回有情,便笑道:“听说季举人与秦尚书家的小姐才定亲不久,恭喜啊。”
季少棠的神色顿时更加难看。他那日求了邢老先生做媒,给他和雁回说亲。邢老先生心知问题不在杨家人身上,便先去问的赵先生意见。谁知赵先生对邢老先生态度客客气气,却始终没有答应。过后却将季少棠训斥了一顿,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在背后玩的把戏。你也该有些出息!这么多年了,怎么你就一心吊在杨雁回身上了?她到底使了什么手段?”
转天,赵先生就应了一位应教官牵线说的亲事,还得意道:“我就说了,以我儿的资质,定能娶个高门姑娘。尚书家的小姐,不比举人的妹子强?”
季少棠满心不情愿,求母亲不要如此,赵先生却一意孤行,很快将亲事说定,再无转圜余地。季少棠大病一场,便成了今日的模样。邢老先生与季少棠心照不宣,谁也没有将季少棠求邢老先生保媒之事告知杨雁回。
邢文谦娘子眼见季少棠这神色,便心知自己可能说差了话,忙又道:“我去厨下盯着些。”便匆匆避开了。
杨雁回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季少棠。
其实季少棠今日种种,并非她造成。实在是赵先生有些疯魔了。但她每每看到季少棠瞧她时的神色,温柔的几近哀伤,便没来由的有种承受不起的感觉。她说不出恭喜季少棠的话,便也只得道:“我也到厨下瞧瞧去,今日我亲自下厨,给邢老先生做两道菜,让邢老先生尝尝我的手艺,也算是给邢老先生践行了。”说着,便往后头去了。
秋吟也急急忙忙跟了去,心下还十分纳罕,小姐几时学会做饭了?
……
待酒足饭饱后,众人便同送了邢老先生至运河边上。几个小厮忙着往船上搬抬箱笼,邢老先生立在岸边,又嘱咐了几个晚辈一番话后,这才登舟离去。
杨雁回与众人告辞后,上了自己的车,一路往青梅村去了。
季少棠目送她骡车去得远远的了,还是不肯挪动。众人里,邢文谦与他最是相熟,便劝说道:“少棠,天涯何处无芳草,事已至此,你也该断了你那念想了。”
季少棠长长叹口气,这才随同众人,缓步离去。
……
邢老先生离京回乡半个月后,转眼便到了除夕。
俞谨白着人给杨家送来了许多年礼,各种皮货、布料、香料、精致点心、各色宫灯等等,吃的用的穿的玩的,不要钱似的堆过来。
杨雁回看着长长的礼单,不由撇撇嘴,道:“都是些俗不可耐的东西,没诚意。”
秋吟连忙点头,道:“我也觉得没诚意,我还以为又有什么宝船、贝船的送来哩。”
杨雁回道:“小蹄子,你是笑我?”
秋吟道:“不是呀,是我和二少爷打赌了,看俞经历这次又会送你什么好玩意儿。我猜还是船,二少爷说,也该送些别的了。看来我这回输定了。”
杨雁回:“……”
一时杨鹤忽在外头敲门,道:“雁回,你快来看这盏宫灯。”
杨雁回道:“有什么好看?是六角宫灯,还是玻璃绣球,还是……”
杨鹤已拎着一盏宫灯进来了,竟然是一艘金色双层大船,船上落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大雁。
秋吟立时眉开眼笑:“还是我赢了。”
杨鹤也笑起来:“果然没新意。”
杨雁回从杨鹤手里,劈手夺过来那宫灯,道:“不许笑!”多好看呀,她就喜欢!
是夜,杨雁回在屋里点燃宫灯,细细观赏。看着那灯时,不由得便想起俞谨白来。
萧夫人倒是大方,竟然将运河边上一所大宅子送了俞谨白去住。
居然就是杨雁回曾经心心念念想知道,里头住的到底是谁的那所宅子。后来杨雁回才知道,那宅子是方家的。方驸马在那里发过玉米种,后来又着人在那里日夜与人讲过如何种红薯。
没想到那宅子今日竟然成了俞谨白的了!
也不知道俞谨白这个家伙孤身一人,如今在那个大宅子里,该怎么过年呢?难道去方家过年不成?还是在育英堂里过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