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谨白觉得,再这么下去,杨雁回迟早把“我养你,我养得起你”,变成口头禅。这真让他不知是喜是忧。娶一个愿意养他的老婆,多么令人欣慰多么让人感动。要知道,这年头,大都是男人养女人。女人养家的不是没有,但也太稀奇了!但同时他又有种老婆一点也不信任他能力的忧伤。她真觉得他需要靠她养吗?
杨雁回暂时体会不到俞谨白的忧伤,她在忙着帮俞谨白生气,连声道:“那些人什么都不知道就乱写,不,他们很可能是,知道了也装不知,故意将你诬蔑的这样不堪。我真想把他们抓过来,狠狠打一顿!”打一顿都不解气。
俞谨白反倒要劝慰小娇妻消消火,道:“他们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有什么好在乎的?咱们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罢。气出毛病来,不值得。”
杨雁回磨着一口洁白的贝齿,一副要撕了人吃的模样:“我怎么觉着他们都是看人下菜碟呢?以前司礼监那个老太监叫什么的?对,叫魏贤的。那么多人喊他九千岁,给他立生祠,怎地英宗皇帝在位时,没见御史弹劾他?”直到后来换了个皇帝,魏贤才倒霉了。
俞谨白叹口气,道:“那人家魏贤有皇帝撑腰,我没有!”魏贤没有皇帝撑腰后,还不是墙倒众人推,人人都能踩一脚?还连带着后来两任皇帝,都不像前几任皇帝那么重用太监了。
杨雁回道:“当个官这么受气,那咱们不做官了。”
俞谨白道:“那谁来帮穆振朝讨公道?”俞谨白又开始觉得自己很伟大了,为了不让情敌含冤莫白稀里糊涂的死去,他真是费了大力气了。
杨雁回瞅他一眼:“你为了你的兄弟,也真是够拼的。”
俞谨白:“……”他瞬间觉得自己的高尚情操被妻子强行说低了。
俞谨白正郁闷着,忽听杨雁回又嗷嗷叫起来:“我管你是为了谁呀,我就是不喜欢看你让人这么诬蔑,我心里不舒服。这是当的什么鸟官。”
俞谨白却莫名其妙觉得心里舒服了很多,他道:“本来这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喜欢没事就在我和方都督的关系上打主意,那就随他们去呗。”
杨雁回问道:“你和萧夫人早就认识,却装得好像认识不久。你们明知道她认你个义子,很可能给方都督惹麻烦,为什么还要这样?你们到底要做什么?故意立个活靶子给人看给人射,引开了别人的注意力,私底下好去干别的?”
俞谨白道:“差不多吧。”
杨雁回又问:“那这次的麻烦怎么解决?”
俞谨白道:“有什么麻烦?萧夫人愿意收谁当干儿子就收,愿意收谁当干闺女也随便。要结党营私,何必来找我一个孤儿?”不光他身份很低,他岳家的身份也不高啊。以萧桐的身份,多少位高权重的人不能结交?有这样结党营私的吗?他又道,“再说了,想给萧桐做干儿子的多了去了,不差我一个。我们都是想结党营私的么?”
“那些人哪管这些?你看他们弹劾方都督的话,说这都是方都督授意的。他不好出面,就让老婆出面。”杨雁回道。
“有这么公然结党营私的么?我一个孤儿,认了个干娘而已,关别人屁事。徐皆还把亲孙女给岩松的儿子做妾呢,谁弹劾他了?那帮御史言官弹劾我,也不看看自己屁股干净不干净。他们同年同窗同乡那么多,还各个都有恩师。好意思说我?真的不会有事的。放心。”
杨雁回点点头,也就放下了一半的心。
……
冯世兴到底与方天德同在左军都督府,没事时虽然不怎么需要碰面,有事时说见面也容易。两个人多年的交情,冯世兴自然也不会这时候装死。这日,冯世兴与方天德相谈时,实在是忍不住了,便问道:“方兄近日真是惹了无妄之灾。尊夫人到底是怎么想的,明知认你下属为义子之事不妥,却还执意如此。”
方天德一听这话,差点感动得眼泪哗哗的:“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确实啊,明知道不妥,她还要这么干,我不同意,她还执意如此。”他没本事管自己老婆,只好一切都随她去。想想这些,方都督就十分委屈,阿桐真是太不心疼自己男人了,明知道会给他惹麻烦,还要这么干。
“咳咳”冯世兴道:“毕竟大家过去也曾相交一场。她是什么人,我还是知道一些的。”虽然后来萧桐单方面跟他绝交了,但是这两口子的德性,他还是很清楚的。
方天德唯有长长叹息,又道:“好在也就是小麻烦,忍几天骂声,也就过去了。”皇帝那么喜欢太子,不会为了这么点事,就处置了太子的妹夫的亲爹的。
冯世兴道:“可这事到底也是个把柄。我估摸着时不时便会被人提一提的。”
“嗯”方天德道,“可是阿桐她……”她就是要这样才好……
“她怎地了?”
“她就是要认那个小子,我也没法子。”
冯世兴很不解:“萧夫人为何对俞经历青眼有加?”
“阿桐说俞经历,长得像一位故人。”
“故人?哪位?”
方天德瞅了一眼冯世兴,吞吞吐吐道:“俞……重恩。”
俞重恩?!
方天德又补充了一句:“冯兄,咱们是多年的老交情了,我不好意思瞒着你,你千万别让人知道是我告诉你的!尤其不能让阿桐知道!就当你没听见吧,没听见,没听见!”
冯世兴忍了半晌,终于忍无可忍:“我又不是聋子!”怎么能当没听见!
那个年轻人,竟然长得像俞重恩!
怪不得他初见他时,觉得很眼熟,莫名其妙就想弄清楚他的身份。
……
诚如俞谨白所说,这场风波确实没几天就过去了。结局是,皇帝将俞谨白从左军都督府调到了右军都督府了事。方天德和俞谨白毕竟也是有干亲的,干亲也是亲,担着个父子的名头,还是不要在同一个衙门里共事比较好,免得惹人闲话。
杨雁回长出一口气。反而俞谨白,从头到尾似乎都不怎么在乎这件事,脸色就没紧张过一天,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杨雁回却还是在怄气,道:“别让我知道是谁在背后乱惹事,否则,哼哼哼!”
俞谨白道:“就算你知道了,你能做什么?”
“你看我能干什么!不要小瞧我!敢欺负我的男人,我不会让他们好过的!”
俞谨白:“……”他到底该喜还是该愁啊。
翌日,俞谨白去衙门后,杨雁回便回了娘家。俞谨白不爱跟她说他在公事上遇到的麻烦,倒是娘家人很担心姑爷,午饭时分,一家人围坐在一起,一边吃饭,一边听她说俞谨白近来遇到的这桩倒霉事。
杨雁回说完了前因后果,还愤愤不平道:“怎么就有人这么多事?!如果萧夫人要和他们结亲,估计他们也巴不得呢,别人和萧夫人做了干亲,他们一个个就跟抓住了别人小辫子一样。那嘴脸,真是难看!”
杨鸿道:“依我看,事情的起因不在妹夫头上,这是有人想对付方都督。”
“我知道。可是他们骂的是我丈夫!”真是太可气了!只怕还真有人错信那些言官御史,以为谨白是个狼心狗肺恩将仇报的大混蛋。
一家人纷纷侧目。
杨雁回瞧着爹娘和兄长,纳罕道:“你们……这样瞧我做什么?难道我不应该维护自己的夫君?”
……
饭后,杨鸿与妹妹在书房里谈及近来的事。他问道:“你知不知道弹劾妹夫的,都是什么人?”
杨雁回道:“左佥都御使王斯礼。”这是让她印象最深的一个名字了!王大舅真是个蠢人,事到如今竟然还看不透秦明杰。虽然王大妗子很讨厌想吞了她小姑子嫁妆的秦家,尤其是秦芳拿着嫡母嫁妆赏赐给丫头的事传出去后,王大妗子更是人前人后都要踩秦家几脚,顺便踩威远侯夫人几脚。但是,王斯礼竟然一直和秦明杰交情不错。
杨鸿想了想,道:“我记得这位王大人,如今终于升官了。他好像是致仕的秦尚书的妻兄。”
“就是他。”
“还有别人么?”
“还有好几个”杨雁回将自己还记得起来的人名都报了一遍,“中书舍人卞修,工部主事杨庭,监察御史孙淼,郑繁,翰林高文详……”暂时就记得这些了。一个个官不大,还挺喜欢管闲事。她要是俞谨白,有那么好的功夫,就偷偷拍这几个家伙闷砖。杨雁回恨恨的想!怎么能这么诽谤她丈夫呢??!!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杨鸿想了一想,皱眉道:“这些人都和秦明杰有关系。比如那个高翰林,他也是京郊人,他参加乡试那年,主考官是秦明杰。卞修和杨庭高中那一年,秦尚书正好是会试主考官。这几个年轻人,都算得上是秦尚书的门生了。孙御史和郑御史与秦尚书是同年,不过不如秦尚书官运亨通。他两个人这些年却一直起起落落,如今竟然被降为了七品监察御史。”
杨雁回忙问:“大哥的意思是,事情可能和秦明杰有关?”
杨鸿道:“也许是巧合,也许是秦明杰暗中授意的。只是秦尚书是清流文官,妹夫是武将出身,两个人年纪也差了二十几岁,按理说应当是不会有过节。但这次既是冲着方都督来的,或许,方都督和秦尚书有什么冲突?”
杨雁回道:“方都督也是武将出身,又是勋戚。跟秦尚书也是八竿子打不着。”
杨鸿蹙眉道:“但是秦尚书的女婿,与方都督还是有过节的。”
杨雁回道:“你是说,争后位那次?”曾经,方家支持薛皇后,而霍家支持申淑妃,最后薛皇后赢了!
杨鸿道:“或许是那次,或许还有别的龃龉,这些就不是你大哥我能知道的了。”
杨雁回感叹道:“大哥已经很厉害了。提起这些京官,竟然如数家珍,将他们之间的关系都摸得这么清楚了!”这什么脑子?这打得什么主意?
杨鸿笑道:“要查这些并不难,又不是什么秘密。”
杨雁回却道:“可是寻常人,谁会想着查这些?大哥看来是有意在官场上有一番作为啊!那怎么今科春闱不去考试,非要等下一科?”
乡试多在秋天,故又称秋闱,乡试考中的举人,多于次年二月参加会试,又称春闱,高中者乃贡士,中式者于下月应殿试,殿试一般是不会落选的,一个进士出身是跑不了的。
杨雁回又道:“我还指望大哥考个状元回来,榜眼、探花也行,进士及第呀,多风光?”反正家就在京郊,于京城贡院参加会试即可,又不用像外地举子那般,还要千里迢迢上京赶考!
杨鸿道:“你想累死大哥啊?让那些有本事去拼的人参加了乡试,次年就直接参加会试吧。大哥觉得还是自己的小命要紧,累出毛病不值得。”
杨雁回道:“这倒也是。大哥参乡试高中后,应酬多了好些,腊月正月里事情本就多,咱家去年事情尤其多”还都是她的事,“若是二月里又参加个累煞人的会试,便是高中了,身子累垮了,也不值呀。”
说起来,季少棠倒是参加了春闱。赵先生满心想让儿子也成为两榜进士,也不看看儿子的身子骨受不受得住。季少棠才多大啊,往后日子长着呢,急什么?这次季少棠会试落榜不说,还病了一场。如今也不知怎么样了。
这些都是邢文谦念叨的。邢文谦催她写新书时,不知怎地就提起了季少棠。唉,赵先生真是太心急了。
杨鸿听了妹妹的话,笑道:“有那个备考的时间,大哥不如安安心心帮爹娘操办操办我家小妹的婚事。”
杨雁回一听这个话,还是很感激大哥的。她的嫁妆,爹娘样样都想给她置办好的。那时候,偏偏寻不到做八步床的好木料了,还是杨鸿跑前跑后寻了来的。若是再晚些时间才寻到,也来不及做了。
兄妹两个正说着话,闵氏新给杨鸿买的小厮,名唤平安的,在外面报说:“爷,焦爷来了。”
杨雁回先适应了一下这个称呼,这才反应过来,焦爷说的是焦云尚。她便对杨鸿道:“哥,我先去那屋里寻咱娘说话去。”
杨雁回出了书房,去了闵氏屋里。
往常这个时候,闵氏都在午休,小憩片刻后,便去花浴堂。其实花浴堂里也有丰盛的午饭和休息的地方,但闵氏中午一般是能回就回的。
可是闵氏这会儿却好端端的坐着,没有要睡的意思,杨崎正在与她低声说话:“孩子们都大了,他既有这个心,让他去历练历练也好。和小焦他们作伴,不会有事的。”
杨雁回闻言,忙问道:“娘,出什么事了?”那会吃饭时,她只顾着说自己的事了,竟没注意到爹娘又有忧心事。
闵氏叹道:“小焦要带队走长镖,这次是要去贵西。”
“这么远啊?”
闵氏道:“可不是么。你大哥听了,也想去,说要出去历练见识一番。待回来,又要备考会试,若不中也罢了,若高中,便要参加殿试,接着就要做官。往后还有没有机会去那么远的地方游历,可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