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八,天儿还正当是热的时候,大中午的,几辆马车遥遥从青石板大道上行驶而来,停在了勇诚伯府门口。
守门的护卫一眼瞧着这是二房的马车,二话不说,便殷勤的迎了上来。
而中间的那辆马车里,由着丫鬟搀扶走下了一名中年美妇后,又走下了一名身材玲珑有致,面上遮了严严实实纱帽的芳龄少女。
那中年美妇较之前两年,身材瞧着,还真有几分发福,但依然无损她的美丽,反而因着如今有几分丰满的身材,面容看起来,更加饱满年轻了。
柳氏看着跟在她身后的锦绣,却是轻声问了一句:“早上出门时你用的不多,现在可是饿了?”
随在柳氏身后的锦绣,闻言,却是轻声回道:“还好,在太后那儿,我也用过一些点心。”
虽然锦绣这般回了,但柳氏却是半分不信她的话,只在心里想着待会儿回去便让小厨房多上一些点心。方才太后倒的确是赏赐了锦绣不少的宫制糕点,但柳氏还不了解自己的女儿吗,肯定也是装模作样的用一点罢了,那里是真正吃进肚子里。
柳氏这般想着,倒真是有几分心疼起了锦绣,都说高门不易嫁,更何况是那高高在上的皇家。
虽然燕亲王的确是很好,但太后待锦绣的态度。
柳氏陪锦绣进宫的次数不算多,也能够感受得到,太后虽然表面上十分客气,待锦绣也像是对待小辈一样慈爱,可她冷眼瞧着,总觉得好像隔了一层什么似得,有些违和。
她先前几次瞧见了,便有这份疑问,旁敲侧击问锦绣,锦绣也并不说什么,还说她是多疑,可是柳氏却相信自己的知觉,太后这样子,绝对不是因为身份高贵,高高端着才会让她有这种感觉。
锦绣抬头瞧见柳氏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心里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她这些年来,隔三差五便被太后宣进宫里去,自然能够感觉到太后待她的态度有异,说到底,不过是因为她不是她心目中理想的孙媳人选罢了。可又因着晏淮表现的非她莫属,而皇上也下了圣旨,所以太后不好明说,只能够用这种方式来恶心她罢了。
锦绣想到当初自己第一次进宫时遇到的情形,便觉得有些好笑。
太后那会儿,显然对她十分有意见,竟然不顾她的颜面,在见她的当日,还找了郭家的小姐作陪,话里话外只剩下没有明说她不自量力,竟然敢觊觎燕亲王妃的位置。
幸好那一日,晏淮不放心她,早早的赶来给她撑了腰。
太后眼见着自己这一策略并不成功,之后倒也没有再幼稚的召唤其他身份高贵的小姐作陪来寒碜她,也多次单独宣见她,待她的态度,表面上十分和气有礼,但就是因为太过于客气,便显得有些违和了。
今日太后宣见了她,倒是因着明日便是她及笄生辰的缘故。
当初皇上下旨赐婚的时候,旨意上也有写着,一等她及笄之年,便立刻完婚,而如今内务府里也早已经操办了起来。
太后赏赐了她一根贵重的赤金四尾金钗,是宫廷内部新锻造的,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若是锦绣不知情,恐怕还要为太后态度的乍然转变而受宠若惊,但因着先时晏淮已经与她打了预防针,等到接受礼物的时候,她便变成了泰然自若。
这事儿说来,还是晏淮故意给设计的。
晏淮知晓太后对于这桩亲事的不满,而锦绣的及笄生辰,恐怕京中众人的目光都会盯过来,若是太后表现出什么不好的意思、或者说不表示,恐怕都会引起外人的议论纷纷。
当然太后自恃身份,也不会做出太过于失礼的事情,会做的,恐怕便是无视。
所以晏淮一早便去求了皇上,求皇上去说动太后做锦绣及笄生辰礼上的正宾做锦绣的簪礼者,当然,太后是不会轻易出宫,所以言下之意也有让锦绣的及笄生辰放在宫里办的意思。
皇上虽然嘴里骂着晏淮臭小子,但对于这个要求,并不反感,毕竟锦绣作为未来的燕亲王妃以及皇子妃,皇家给这份体面,也并没有什么。
皇上同意,但太后却是万万不能够同意。她最喜欢的乖孙都已经要娶了这么一个没啥背景的女人,凭什么还要给她这么大的体面。
太后立刻便以自己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当然回绝的太过于坚决,太后也感觉到可能有些过分,怕引起自己儿子和孙子的反感,所以今日便特地召了锦绣进宫,送了这么一份礼物。
礼物贵重可并没有什么人情味儿,锦绣手上捧着这一支沉甸甸的赤金四尾金钗,心里却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
晏淮其实早就料到太后会有这般反应,他从头至尾,也没有想过要请太后给锦绣做正宾,他其实早早的就找好了一位先帝时期的公主出马给锦绣做正宾。
按晏淮的原话便是:这及笄礼上的正宾,自然是得德高望重的长辈来担任。最好那一位长辈命也得很好,
晏淮所邀请的这位信阳长公主,在还未出嫁之时,便是几个姐妹中最拔尖的一位,不仅占了一个长与嫡,而且名声也很不错。下嫁后,夫妻恩爱,幸福美满,子孙满堂。说来,绝对是一个幸福的女人,比太后空有尊贵身份要好的多。
而给正宾打下手的赞者、赞礼、摈者和执事,其中两位,一位是宝亲王妃,另一位,却是自己主动找上门来的宜宁公主。
锦绣办及笄礼的地方,兰姨太太和柳氏也早已经相看好,吩咐让底下人收拾打扮了起来。
其实若是以往锦绣一家这般招摇,太夫人估计早就该怒了,可这几年,太夫人却是沉寂了许多,府里大小事务,从不插手管,只放权给大房三房,她则以身体不适为缘由躲在荣寿堂里从不出门。
便是夏锦瑟嫁到安国公府后,太夫人也一样没有出面过。
一回了二房的院子,锦绣倒是直接回了自己的屋子去换家常的衣裳。
其实,锦绣自己的院子,柳氏早已经收拾好了,她其实也早就应该搬出去自己住,但因着这一大串事情的变化,夏立齐和柳氏考虑之下,却并没有让锦绣搬出去,只是另将二房的院子整合了一下,划了大半个院子给锦绣,看起来,即没有离开夏立齐和柳氏的视线,又不至于还跟小时候一般和父母住着。
对于这个结果,至少夏立齐和柳氏以及锦绣,都十分满意。
锦绣如今的卧房,大了许多,也与书房分开了,卧房里最引人瞩目的,却是放在里屋与外屋之间博古通今架子上的各色精巧小玩意儿,并不都是贵重的古董,也有不少只做精巧的民间工艺,也有贵重非凡的宫造手艺,当然无一例外,都是晏淮送的,虽然二人身份明确,那些原本被藏在柜子里的东西,也有了重见天日的机会。
而锦绣的梳妆盒、首饰盒里,也满是晏淮的痕迹。
换下华丽非常的宫装后,锦绣换了一身水蓝色的家常乱绸缎掐金夏装并淡蓝绣花披帛,拆下梳的高高的天仙髻与各色鸭脖子的首饰头面后,锦绣让夏竹梳了一个简简单单的元宝髻,头上只戴几朵水蓝色宫花,全身到脚唯一还算得上贵重的,恐怕也只有她手腕上那一支冰蓝飘花翡翠镯子。
只是,镜中映出的女子,长得太好,以至于这简简单单的装束,反倒显得她如同出水芙蓉一般清透美丽,自有一番迷人风采。
她脸颊上的那两块婴儿肥随着年纪的增长,早已经消褪,也让一张鹅蛋小脸,显得越发小巧精致,粉嫩的仿若蜜桃的肌肤,嫩的好似能够掐出水来,不需要施用半丝脂粉,便光彩照人。
她身上的夏裙,选用的是宽松款式,并未束腰,一举一动之间,却带出了她玲珑有致的好身材。
全身上下,从头到脚,完美的仿佛不似真人一般。
若真要挑出一些毛病,或许该说是个头有几分矮,但这瞧着,又完全不是什么缺点,如今时下流行的审美,本就是这般芊芊细细,娇盈可人。
锦绣一蹦一跳到了柳氏的屋里时,正好兰姨太太和陈仪二人也都在屋子里,远远瞧着锦绣逆光而来,美丽的仿若天仙下凡的样子,她们虽然已经看惯了,仍觉得有几分震惊。
陈仪回过神来,仍不住轻声叹了一句:“妹妹长得实在太好了,我这日日见着,都还要看呆,到不知道燕亲王会有多爱。”
“大嫂!”
锦绣闻言,面上却是实在不好意思,连忙故意转开话题道:“我的小侄子呢,怎么不见着他?”
“他呀,哪里能在屋子里呆住,我让奶娘抱着去园子里走走,也好自己清净一些。”
而兰姨太太却是笑道:“你嫂子这是忙着你明日及笄礼上的事情,你若有这个闲空,便去带带你小侄子好了。”
“那我还是先歇会儿吧,刚从宫里出来,累得慌!”
锦绣闻言,立刻吐了吐舌头,笑眯眯的在桌子上坐了下来,这事儿绝对不是她不知道感恩,而是根本不知道,这小孩子的精力究竟是打哪里冒出来的,每一回她累的半死,那小混蛋便高兴的不行,简直就是在单方面虐她。
锦绣在桌前坐下后,正好看到摆在柳氏面前的宾客名单,仍不住吐了吐舌头,开口道:“这观礼的宾客怎么这么多啊?”
“已经少了许多了,很多都说要来观礼,都让我给回绝了。”
柳氏笑着点了点那张名单,好笑的开口说了一句。
其实按理来说,这少女及笄说是大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一般观礼的人,也只会来一些家中的女性长辈,比较要好的亲朋好友。
但锦绣挂着未来燕亲王妃的身份,却引得一些隔了老远的人家都明里暗里要求上门观礼,柳氏光是回绝那些人,处理这些事情,就忙的不可开交。
更不用说等到明日,过来的都是一些身份尊贵的女客,如何招待,估计又该是一场忙碌了。
“大致的事情都已经定下了,不过具体的一些细节,还需要推敲,咱们府上还是第一回办这么隆重的事情,必须的好好办。”
说来,柳氏还真有几分忐忑,便是夏靖铭大婚之时,她都没有这么紧张过。
而兰姨太太也笑着点了点头,又开口道:“你祖父身体不好,明日我和他便不来了,等到晚上,再给你庆祝。”
“……嗯。”
锦绣闻言,脸上犹豫了一下,也点了点头。
勇诚伯这几年的身体的确是不好,也过上了修身养性的日子,他新呐的那些年轻侍妾,基本上成了摆设。这几年,勇诚伯也一直都是歇在兰姨太太院子里,锦绣去找兰姨太太的时候,遇见过好几次。
勇诚伯都是由底下人搀扶着,脸色蜡黄的有些发黑的对着她慈祥笑着。
若非锦绣对于他之前的荒唐行径印象深刻,也还真是有一种错觉,以为自己的祖父勇诚伯,就是如今这位身材佝偻,却是慈祥非常的老人。
不过勇诚伯不打算来观礼,锦绣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要知道,勇诚伯对于这类事情尤其热衷,先时每回晏淮来了,勇诚伯便是身体再不好,也要拖着病体过来,精神实在可嘉。
他不来,锦绣的确是松了一口气,但兰姨太太不来,锦绣却觉得有些惋惜了。可锦绣也知道,兰姨太太毕竟身份名不正言不顺的,真的过来,反倒是弄得她自己尴尬。
所以锦绣脸上神色故作自然,也没有再说什么。
她低头又看了一下名单,发现勇诚伯府里的人,被列在上边的,除了一个出嫁的夏锦瑟之外,却没有其他人了。
锦绣疑惑的看向了柳氏,又狐疑的问了柳氏一句:“大伯母和三婶娘那边,不过来?”
锦绣问这句话,其实也只是为了确定她们究竟来不来,虽然名单上并没有她们,可毕竟大家都还是在一个府里,没写上去也不奇怪。
“她们都有事情,不过来。”
柳氏面色平淡的说了一句,至于其中的风云内里,便不必说与锦绣听了。
锦绣也不想追根究底,这两年来,大房和三房,至少表面上看着,十分安分。虽然夏立齐进官做到了户部尚书,而夏靖铭也中了进士如今在翰林院里任职,二房越是风光,这大房和三房,则表现的越加沉寂。
柳氏曾经与锦绣说过,还有一个原因却是,太夫人和勇诚伯的身体越发不好了。
如今大房和三房其实也是在等,若是太夫人先走,自然不可能立刻分家,但她们也知道,估计两家都要没什么胜算得到爵位,只能够另寻出路。可若是勇诚伯先走,那么最先被扫地出门的,便是他们二房,所以这会儿,估计这两房暗地里都是在诅咒着勇诚伯赶紧死。
二房对此倒是看的很开,毕竟他们对于这爵位,一点想争的*都没有。
也早已经打算好了,一等着勇诚伯去世,她们家便要分出去。柳氏甚至已经看起了京城里的府宅,一有遇到合适的,便出钱买下,毕竟京中中心地带的宅子向来紧凑,一时半会儿就想找到合适的,并不容易。
当然这些个糟心事儿,也没什么好讲,这会儿柳氏看着越发娇嫩鲜艳的女儿,眼里满是怜爱与不舍,她摸了摸锦绣的脑袋,有些怀念的慢慢道:“时间过得还真快,明明记得不久前,你还是不及我膝盖头高的小娃娃,如今,都已经长大成人,要到及笄之年嫁人了。”
“娘……”
锦绣听着柳氏满是惆怅的话语,心里也充满了不舍。
如今内务府里已经操办起了婚事,听着晏淮说,燕亲王府里布置府邸的宫人也已经开始在忙和了。
一等着锦绣及笄过后,婚礼的步骤也要走起来了。
其实因着是皇家的婚礼,很多的步骤与民间有类似,却又不都是类似,而当初又因着晏淮有克妻之说,前边又有多段差一步便成的亲事最终无疾而终。这一回和锦绣定亲,除了皇上下过一道圣旨,余下在订婚时要走的程序,都被太后阻止了,只说等到锦绣及笄后再走也不迟。
皇上一想着,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因此,纳彩、问名、纳吉这三步本该在订婚时进行的程序,也都打算与后边成亲时候的程序放在一块儿了。
也因为上述缘故,等到锦绣及笄后,恐怕锦绣家里,也得好一顿忙和,若是婚事能拖到明年再办,自然也不必这般着急,可是上边早已经透露出了意思,只说这一次的宫中的年宴上,燕亲王不能再一个人出席。
言下之意,显而易见是要在年前便让锦绣嫁过去。
锦绣觉得,这个所谓的意思,恐怕是晏淮自己的意思在。
但想想晏淮每回见了她,都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锦绣又有些不忍了,的确,晏淮如今可真的算得上是超级大剩男了,比他小的宝亲王晏翰,如今儿子都能够上街遛鸟了。
这边大家正商量着明日及笄礼上的一些细节,而另一边,秋玲却是从门外走了进来,对着柳氏禀告道:“安国公府送礼来了。”
“现在?”
柳氏有些诧异,锦绣也觉得有些奇怪,明日才是她的生辰,如今送礼,好像有些早了吧!
而安国公府会来送礼的,除了夏锦瑟,也没有其他人了。
柳氏想了一下,倒是没有犹豫,便让秋玲将人带了进来。
人的确是是夏锦瑟派来的,是夏锦瑟身边的贴身丫鬟,那丫鬟进屋后,冲着一屋子的人一一恭敬行了礼后,开口轻声禀告道:“二夫人、锦绣小姐,我家少夫人令我过来一是与锦绣小姐道生辰之贺,其二却是我家小少爷昨日染上了风寒,少夫人要照顾,明日恐怕不能亲自到场,所以让奴婢先来致歉。”
“孩子病了,那是孩子重要。”
柳氏闻言,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她将目光放在了礼盒上,又轻笑着开口道:“这礼物,替我和锦绣谢谢你家少夫人。”
“是。”
丫鬟恭恭敬敬的退下了。
锦绣抬头看着礼盒,抿着嘴巴倒是没有说话。
而柳氏却是轻声感叹道:“哪里是孩子病了,只怕是她娘和安国公府里的人,在逼着她。这孩子,当初嫁给王子安,真是可惜了。”
说完这夏锦瑟和王子安的一桩子亲事,还真有些惋惜。
当初王家再三言而无信,迟迟挑着拣着不把婚事定下来,这做法已经挺恶心人了。谁知道,王子安后来惊马从马上摔下来,摔伤了腿后,当时大夫说有瘸腿的风险,王家便巴巴的上门求娶夏锦瑟。
大房别的不行,说来倒是挺疼夏锦瑟这个女儿,自然是一口拒绝,但太夫人那会儿和娘家关系正僵着,正愁着没机会和娘家修复关系,却是满口答应了。正当两边都犹豫的时候,夏锦瑟自己却是做了决定,决定嫁给王子安。
后来,王子安的腿渐渐好了起来,也没有瘸,夏锦瑟进门后,没过多久便怀了孕,很快生下了王子安的长子,安国公府的曾孙。日子瞧着仿佛是美满幸福,可安国公府里的人情复杂,夏锦瑟的那位婆婆王夫人,却不是个好惹的,而王子安又是一个立不起来的,身边也是小妾侍妾一大堆,夏锦瑟的日子,算得上艰难。
当然这些个糟心事儿,还不算最糟心的,夏锦瑟的母亲安氏在大房出事,女儿出嫁后,便将全部希望都落在了夏锦瑟这个女儿身上,希望女儿能够多帮帮娘家。
可夏锦瑟如今自己的日子过得都不怎么样,又哪有这个本事现在就能够帮得到娘家。
便是柳氏这个关系一般般的婶子,瞧着夏锦瑟如今的处境,都忍不住有些心疼这个乖巧的孩子。
锦绣一直觉得夏锦瑟是一个聪明人,唯独在王子安事情上的看不开,让锦绣心中也十分惋惜。她先时也曾和晏淮说起过此事,没料到,晏淮却是冷笑的说了一句:“你当她蠢,走了一步错路,殊不知,这一步路却是她考虑了多年,才决定下来的,你也只等着看安国公府里的热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