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沉默了一会儿,不太明白肖乐的意思。
“我们会严格按照规章制度来办事……”还是聚善爱心基金会的负责人说道。
“我来问你们吧。”肖乐说道。“第一个问题,你们的账目明细会对捐赠人完全公开吗?发生在你们组织里的每一分钱都能说清楚去处吗?”
“我们每隔一段时间会有一个明细,做了些什么事情,发生了些什么费用,分门别类的归纳好……”
“那就是没有了?”肖乐问道。
没有人回答。
理论上这应该是必须的,但做过这些事情就知道,公开账目给捐赠人,有时候就是一场灾难。
比如说,做爱心工作晚了,要不要所有工作人员一起吃个饭?那是吃最便宜的盒饭,吃路边摊,还是到稍微好一点的馆子去慰劳一下大家?
出去跑,是开车、坐公交车,乘地铁还是打车?一般情况下当然可以尽量坐公交车,但有急事呢?时间太晚坐不到公交车了呢?怎么保证工作人员的安全?
买东西,价钱总是有贵有便宜的,怎么保证每一次买到的都是最好最便宜的?
除了纯粹只存在于网络的虚拟组织,稍微正规的一点点的公益组织也要有个办公处所,房租水电电话费这些东西按什么标准开支?
志愿者辛苦了一年到头,要不要给点慰问和表示?
但大部分时候捐赠人是不理解这些的,爱心人士,做慈善事业这些东西,天然地就把道德的枷锁拷在了他们头上,你做慈善事业还要打车?你还上馆子?年底还要表示?
不会花自己的钱吗?
可大部分人都不可能凭着一腔热情就既出钱又出力,把自己的人生真的全部陷进去。
垫钱,一次两次可以,每次都这样,即便是本人没有想法,他的家人也不会支持他们长期做下去。
很少有人能够承担这样的代价。
“第二个问题,你们的优势在什么地方?”
“我们比红会那些大的公益组织反应更迅速,更灵活,更有热情……还有我们对于援助对象的帮助也会更到位……我们没钱,所以我们会更加慎重和理性的使用每一分钱。”拼拼凑凑出了答案。
其实他们平时里筹款时能够说的话很多,但肖乐和王直都是业内人士,某种程度上说,以往那些略带夸张的说辞在他们面前只会有反作用。
“那第三个问题,你们认为自己的劣势,或者说面临的困难是什么?”
自爆家丑之后还能拿到捐款吗?
她们相互之间都有些迟疑。
“最大的问题当然是筹款难。”
“还有呢?”肖乐问道。
“没有合法的身份。”
“还有呢?”肖乐继续追问着。
又沉默了。
很多东西不能讲,一讲,她们这种民间公益组织存在的根基都没有了。
“这样吧。”肖乐微微叹了一口气。这些人能够在两千年就有抽身来做公益事业的心思,在肖乐看来是很值得钦佩的,但正是因为这样,他更加希望她们的善心能够结出善果。
前世记忆中并不乏借着慈善名义筹款拉工程捞钱最终被告上法庭的人,但更多的却是在帮助了许多人之后,自己陷入困境却没有人帮助的事情。
肖乐至今记得自己曾经听到过的一句话:“有下辈子的话,我再也不干这个事情了。”
那是个草根助残组织的负责人说的话,她收养了八个天生有残疾被遗弃的孩子,但随着新闻的淡化,募捐变得越来越难,她不但花光了
自己和老公的工资收入,还向亲戚朋友借了很多钱。
“但这辈子呢?”肖乐那时候问她。
“都已经有了那么深的感情,难道还能把他们丢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这些人某种程度上说与那些见义勇为者是没有区别的,他们甚至付出得更多,因为很多见义勇为者凭借的是一时的勇敢,而他们所付出的却是一辈子的坚持。
过去没有钱没办法关注这个群体,但现在,肖乐觉得自己有能力解决至少是一部分这样的事情。
“你们都回去想想吧,想好了答案就到思源基金会去,只要你们能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案,我会通过思源基金会给予你们固定的捐助。”
这算是很好的承诺了,但却没有人感到高兴,肖乐真的会拿出钱来吗?很多人却感觉这像是个敷衍的借口。
她们于是都走了,正好送餐到了,肖乐在门口付了帐,拿着东西转了回来。
“你又找事情给我做。”王直摇着头说道。
“那我请你吃饭了啊!”肖乐把翅桶放在他面前。
“要筛查这些民间公益组织,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王直说道。
“我没有要你筛查他们,我只是希望从里面挑出真正有热情和决心做公益事业的人,帮助他们把事情做好。”肖乐说道。
“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觉得我们现在有能力去做更多的事情吗?但你的精力能够负责多少事情呢?就算是你不睡觉不吃饭,一天又能干多少事情?你会不会因为精力不济而没有办法把事情做到最好?我觉得你的思路应该转变一下了,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你作为思源基金会的负责人,不应该再经手具体的案子,而是应该去培养更多像你一样的人,让他们去分别负责不同的事情。”
王直若有所思,于是肖乐继续说道:“思源的一部分人专门转而培养更多从事民间公益事业的人,也许会是个好的选择。我们不可能一直把思源基金会无限制的扩大下去,但我们可以有很多经过认真挑选的合作伙伴,由他们去负责各种不同的事情。哪怕只是从时间成本和经济成本的角度考虑,我们派人去蓉城做一件事情,和我们委托一家信得过的公益组织去做一件事情,结果也许是后者更好,也更省。”
“还可以让更多的人投入到这个事情里,对吗?”王直说道。
“不错。”肖乐点了点头。“思源基金会可以保证他们的基本生存和运转,但他们却可以吸收和寻找更多的捐助者和志愿者,让越来越多的人投入到公益事业中来。我觉得这是对提升社会公德很有帮助的事情。”
王直一边啃鸡翅一边思考着,肖乐开始把自己前世所经历和看到的一些事情挑挑拣拣地说出来,或是作为自己的分析告诉他。
“思源基金会要帮助他们克服这些困难和问题,帮助他们理清思路,帮助他们发展壮大,我们可以形成一个公益联盟,借助联盟的力量来做更多的事情。很多小的公益组织理念相同,相互之间的工作都是反复的,这是对社会资源的一种极大的浪费。其实他们完全可以只负责一座城市,甚至只是一个区,不贪多,而是把自己身边的事情做到最好,你觉得呢?”
“这是政府的职能啊。”王直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们真的能够做到吗?”
“但这是有价值的梦想不是吗?”肖乐问道。“华夏大多数从事民间公益事业的人都是由思源基金会培养出来的,都听过你的课,这难道不是一件值得奋斗的事情?”
“华夏民间公益事业之父,你不想要这样的头衔吗?”肖乐微笑看
着王直。
王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越来越感觉自己被你骗上了一艘贼船。”他摇摇头说道。
两人又聊了很久,一起把肖乐的那些奇思妙想提炼出来,作为提纲。
“希望他们能够好好思考自己的问题,帮助我们把这个课纲完善。”肖乐对王直说道。“你真的别再负责具体的事务了,等到基本框架出来,我们一起到燕京去找民政部,争取得到他们的支持。”
“他们不可能支持这种民间公益组织的大量存在。”王直说道。
“那是因为没有人出来负责承担责任,也没有人去理这么复杂的事情。”肖乐说道。“如果思源基金会给出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并且愿意承担一部分管理责任呢?”
“你已经完完全全疯了。”王直终于说到。“为什么你总觉得什么事情都这么简单?”
“因为我能够看到未来。”肖乐对他说道。
王直再一次摇摇头,这句话可以理解为一种狂言,但他却不知道,肖乐在某种程度上告诉了他事情的真相。
晚上十点多王直才拿着厚厚的一叠稿纸离开,对于他来说,今晚应该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了。
他坚持要坐最后一班车回去,肖乐便一边继续和他谈话一边送他到车站去。
“别总是想着把什么事情都自己做完。”他对王直再一次说道。“这段时间我学到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专业的事情必须交给专业的人来做。作为一个团队的领袖,你的职责应该是找到最适合的人来做眼前的事情,支持他们,并且分担他们的压力,不是把所有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
“找不到合适的人,而且我也不放心。”王直苦笑着说道。
“让猎头公司去找,你只要把自己的需求告诉他们就可以。”肖乐说道。“人生不能一直都是加法,很多时候,学会做减法才能把事情做的更好。”
“我考虑一下吧。”王直无奈地说道。
“别逼我来让你放手。”
“我知道了。”
这时候已经快十一点半了,不知不觉就在外面呆了将近一个小时。
天气已经开始变冷,肖乐看着王直坐上末班车,然后便沿着已经冷清下来的街道向公寓走去。
一个大约二十六七岁的年轻男子吹着口哨迎面走来,肖乐从他身上感觉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就像是面对着枪口。
他放慢了脚步,双手握紧了拳头。
“劳驾。”年轻人却浑身放松地向他走了过来。“麻烦问下建工三村怎么走啊?”
“前面路口右转,第二个路口左转再走一百多米就能看到了。”肖乐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举动,一边答道。
“靠!绕了这么多路!”年轻人自言自语的说道。
他偏起头看了肖乐一眼,笑了起来:“哥们,练过?”
肖乐没有回答。
“别怕,我不是劫道的。”年轻人说道。“多谢了。”
他又吹着口哨走了,肖乐回头看着他走远,那种被枪口指着的感觉终于渐渐淡了。
这是怎么回事?
他感到有些奇怪。
站在路边看着那个年轻人消失在远处,肖乐这才回头继续往回走。
两辆黑色的商务车迎面驶来,领头的那辆突然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有人低声地问道。“肖乐?”
他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就是他!”
一声低喝,两辆商务车的门猛地拉开,八九个蒙着脸的汉子跳下车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