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乐和刘月媞母子两人一路走一路说说笑笑聊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差不多一个小时之后才回到家。
刚刚走进楼道,突然有个黑影冲了过来。
肖乐吓了一跳,把母亲护在了身后。
“刘姐,小肖,你们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们这次吧!”声音有些耳熟,声控灯亮了起来,肖乐这时才看到是李远和张红霞夫妻俩。
张红霞用手捂着脸缩在楼道里,李远一把将她扯了出来。
“刘姐我……”她不甘不愿地说道。
肖乐很清楚他是什么意思,但左安安的意思也很明确,于是他说道:“这个事我们早就不放在心里了,刚才在饭桌上我就和安安姐说过,让她重新考虑,但她坚持不同意我也没有办法。”
李远的脸色有些难看了,在他看来,这不过就是肖乐的托词。
自己的老婆虽然说话难听了一点,但肖乐和刘月媞又没有什么损失,再说了,他们不是已经道歉了吗?
“刘姐,你救救我们好不好?”他突然拉住刘月媞的手,膝盖就要往下跪,吓得刘月媞急忙拉住了他。
“老李,你这是干什么?”她又惊又急地说道。
“这个婆娘不懂事,得罪了你们,我已经狠狠地打过她骂过她了!”他放下面子,哀求地说道。“你和她也认识二十多年了,应该知道她这个人嘴上不好听,心并不坏啊!你别听她成天瞎吹,我的那个厂子其实早就支持不下去了,要是这次机会把握不住,我们全家就真的要去街上要饭了!”
刘月媞心软听不得这些,转过头来看着肖乐,肖乐心里却腹诽不已。
前世也没听说他们的厂和什么大公司合并,还不是一直撑了十几年?要是真的撑不下去,还会大手大脚的花钱?只不过是看到油水自己吃不到所以不要脸了。
但他不好把当面揭穿他们,于是敷衍着说明天再和左安安说说看。
李远出来做了几年生意,哪会看不出肖乐的心思,他死死地拉着刘月媞,转身一咬牙狠狠地对着张红霞就是一脚,把她踢得一跤摔在地上。“你这个臭婆娘,好事不会做,道歉你也不会?过来给刘姐和小肖跪下!”
“这怎么使得!这怎么使得!”刘月媞慌忙挣脱开来,小跑过去把张红霞扶起来。
“刘姐……我真的是……”张红霞被丈夫数落了一个多小时,心里满腹的委屈,这个时候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她抓住刘月媞的手,嚎啕大哭起来。
一楼的两家住户把门打开看是怎么回事,肖乐看着不是个事,只好把他们叫到了家里。
李远把姿态放得很低,肖乐也不好再说什么,刘月媞拿毛巾过来给张红霞擦脸,她终于停下了。
“你们先回去,明天我和她好好说说,但能不能成我保证不了。”肖乐正色对李远说道。“本来就是在三家厂里面对比选择,她今天肯出来吃饭是看李局长的面子,并不是说就选定你们了。”
李远却不这么想,心说要是你不出来捣乱这事早就定下来了,他只当肖乐摆谱,连连点头:“那是,那是!但肖乐你和她关系那么好,你好好帮我们说说,这事儿就一定能成了。”
肖乐见他听不下去,无奈地摇了摇头,只说自己会尽力。
李远便开始拉家常,讲述两家二十几年的交情,把张红霞和刘月媞说得就像是失散多年的姐妹似的,听得肖乐腹诽不已。
等到差不多
十一点,李远终于拉着张红霞起来告辞,肖乐懒得起来送他们,却听到门口一阵混乱,然后两人逃也似地走了。
“妈,又怎么了?”肖乐追过去问道。
刘月媞转过身来,手里拿着一个黑塑料袋,满脸的担忧和不知所措。“他突然硬塞给我……这可怎么办啊?”
肖乐接过袋子,里面是一万块钱。
他把门关起来,把母亲叫到沙发上坐下。“这钱不能拿。”他对刘月媞说道。
“那肯定啊!”刘月媞六神无主地说道,她从来还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她想了想说道:“明天我拿去还给她。”
肖乐很怀疑张红霞会不会收,但他关注的是另外一个方面。
“我不准备帮他们说话。”他说道。
“小乐!”刘月媞有些生气,在她看来这只是一件小事,人家那么大的老板都低三下四到这种程度了,没有再记恨人家的道理。
“妈你误会了。”肖乐解释道。“不是因为她骂我们给我们难堪,而是因为安安姐说的没错,他们人品有问题。我不能因为给自己挣面子而给刘老板他们带来麻烦。”
刘月媞不太明白,于是肖乐认真地分析给她听。
德泰工贸要在拓东市建一个分厂,本身最好的选择是直接找政府买地新建,但那样一来费用高,二来周期长牵涉面广,所有渠道都要一一重新开始,不利于他们迅速站稳脚跟的思路。
所以他们决定找一家本地具有一定实力的厂家合作,他们出资金、技术和销售渠道,更新设备,本地厂家出土地厂房工人和原材料渠道,双方划定相应的持股比例共同管理。
这也是很常见的合作模式。
但李远显然并不是一个直道人。他明明认识刘月媞,但当他们对他没有用的时候,即使是见了面他也不理不睬。等到发现他们有了利用价值,他可以对自己的老婆拳打脚踢,甚至用下跪这种方式来逼迫他们答应他的要求。
他是个唯利是图,有奶便是娘的人。
与这样的人合作,短期内或许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时间长了之后,必然会有各种各样的矛盾。
肖乐很赞同左安安转述刘启泰的话:做生意最重要是选对伙伴,然后才是选定项目。
“这次合作有可能要持续好几年,而且花费很多资金,如果出了问题,谁来承担责任?”肖乐说道。“安安姐未必会听我的,而且我也不准备背上这么大的人情,我还不了。”
刘启泰已经帮了他很多忙,他很清楚这得用什么来还,远远不是一万块能够解决的问题。
说得难听一点,今天晚上这顿饭都不止一万块,李远想用这么点钱做成这么大的事情,不知道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还是把肖乐和刘月媞看得太傻?
他的这番解释让刘月媞终于明白了过来,但她很快又发起愁来,万一李远他们又找上门来那该怎么办?
“别理他们就行了。”肖乐说道。“本来就没什么交情,更没欠他们什么。”
但刘月媞这样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女人怎么可能因为儿子的几句话就彻底安心?
她看着放在桌上的那些钱,心里忐忑不安,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肖乐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妈……”他小心翼翼地说道。“和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看到他的样子,刘月媞感到有些奇怪。从小到大,这种表
情只有在肖乐犯了什么错误的时候才会出现。
“要不你把工作辞了吧?”肖乐说道。
刘月媞在一家集体所有制的汽水厂工作,是流水线上的工人,每天都要站六七个小时,而且每个月只有四天休假。
身家四千五百万却让母亲做这种辛苦的工作,无论怎么都说不过去。
更何况,这个厂子最后也没有保留下来,四年后,也就是零二年的年底的时候就因为经营不善而倒闭,最后被一家饮料厂低价收购,所有员工都以极低的价格买断工龄退了出来,自谋出路。
刘月媞愣了一下,随后叹了一口气。
她没有说话,但明显是不同意。
“妈,我给你算一笔账。”肖乐不想过分刺激母亲,于是用柔和的口气低声地说道。“你现在每个月能拿到一千一,每年就是一万三,到你退休还有十一年,也就是十四万多,可我们现在已经有两百万了,还有必要那么辛苦吗?”
“不是这样算的,工资是会涨的,还有医疗费这些。要是没工作,生个病怎么办?”刘月媞摇摇头。“现在没有福利房了,也不包分工,你以后怎么办?这笔钱要留着给你以后用的。”
“妈~”肖乐有些哭笑不得,有点后悔自己怎么不把钱说得再多一点。“怕生病可以买保险,一年也花不了多少钱。而且你觉得我一辈子就只能挣这点钱了?合着我现在能挣这么多,后面就都挣不到了?”
“那万一要是挣不到呢?”刘月媞却很固执,她们这一辈的人很害怕改变,害怕一切不安稳的东西。“我工作着终归有个保障。”
“你那个厂又不是什么很好的单位。”肖乐耐着性子继续说道。“要是个轻松一点的岗位,我也不劝你辞职,但你这个岗位这么累,妈你这不是让人指着我的脊梁骨骂吗?儿子能挣点钱,图个什么?不就是能让你舒舒服服的?有了这么多钱还让你每天这么累,我心里会好受吗?”
刘月媞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但这一天从儿子突然出现之后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几乎比得上她之前几个月发生的,她实在是没有办法一下子接受。
儿子真的有两百万了?这是个什么概念?她一时没有办法理解。
这就像是一个随时都会破灭的梦,如此的不真切,让她没有办法去正视它。
肖乐还想继续劝她,却看到她的眼泪流了出来。
“妈你别这样……”他一下子慌了手脚。“你慢慢想就是了,我不逼你。”
“不是……”刘月媞用手背把眼泪擦了,轻轻地摇了摇头。“你回来了妈很高兴,你出息了,挣到钱了,妈也很高兴。但你突然让妈妈不干了……那妈还能干什么?你得让妈想想,妈真的一下子适应不过来。”
“我不逼你。”肖乐伸手搂住了她。“妈你觉得怎么高兴就怎么来,我只是心疼你,真的没有别的意思。你要想继续干下去,那没问题,只是现在家里有钱了,你没必要再加班再那么辛苦。你要是觉得干别的有意思,家里的钱也足够我们花销很长时间了。你要是实在不放心,我们把这钱买成商铺,每个月都可以收租金,也是很稳妥的。你别着急,我就是告诉你,真的不必那么辛苦了。”
刘月媞听着儿子的话,心里的郁结渐渐散去,心里种种复杂的感情跟着眼泪一滴滴落了出来,慢慢地转成了笑意。
这不是梦,那些辛苦的日子真的结束了,好日子真的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