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三刻,西唐巷子里的伊人阁才算有了些脚步声,这些做夜间生意的花楼酒肆,不过午时,是绝对不会有人起床的。不过在花魁如烟大美人的房间里,却是另外一番景象……临窗的长条几上,已然摆放了空置的茶盘、果盘、碗碟、酒杯等物,一盅清粥瓷盅里,还袅袅地升着余热,显然是已经有人用过了午饭。
有些甜暖的熏香从青铜兽纹鼎中袅袅升起,如烟一身粉荷色束腰马面长裙,披着银红色薄纱披帛,端坐在瑶琴之前,看向窗边慵懒地斜倚着,神思早不知飞到何处的绝色少年,满是委曲地撅起小嘴,“您到底要不要听如烟抚琴啊?如烟都已经为您准备好久了。”
天生带着些颤音的娇媚嗓音,如三月桃花般绽放的红唇,再配上如烟如雾的一双多情眼眸,不愧是整条花街评选出的花魁,如烟大美人的确是有将男人迷得魂不守舍的本钱。这般委曲中又带着些讨好的楚楚可怜样儿,换成旁的男人看见,不知该有多心疼,可惜少年完全无视她的“媚眼”和“娇嗔”,不耐烦地皱起漂亮的眉头,“爱弹不弹!”
如烟大美人虽然被硬生生给堵了回来,却半分不恼,眼中反而还涌起了浓浓的兴味,狡黠地问道:“君二少您到底是怎么了?在我这屋里坐了好几天了,不见您正眼瞧我一下,这是有什么心事呢吗?有的话不如说给我听听,或许我能帮您开解一二呀。”
这样的话这四天来不知说过多少次了,君逸之从来没有理过她,不过今天却没象前几日那般直接堵回去,而是低头拿扇柄轻敲着自己的掌心,似乎在思索什么,而后,含糊又迟疑地问,“嗯……那个……你知不知道,女子……是不是……是不是……喜欢……喜欢……”
“喜欢什么?想问什么您直接问呐。”连等了几个喜欢之后,还没待到下文的如烟开始着急了,微微有些兴奋的问道。
君逸之却别扭地将头转向窗外,不给她看自己微红的俊脸,“有男子喜欢她,她会不会喜欢?”
如烟本来就很大的眼球睁得跟铜铃一样了,兴奋得口齿不清,“喜、喜欢……你喜欢谁?你是不是向她表白了?”
君名之气闷,他怎么好意思说!那晚他向俞筱晚表白,虽非信口开河,可也是怕母妃说了什么,让她对他心生隔阂,才仓促说出口,一说完,他自己都觉得慒了,再一瞧俞筱晚愣神又蹙眉的小脸,当下就做了逃兵,飞快地溜走了,生恐从俞筱晚的嘴里听到他不想听的话。
不过,他临走之前,还是丢下了一句话,“吴庶妃闷得慌,你要多去探一探才好。”
这也算是变相的邀约,他轻功不错,出入曹府不怕有人发觉,可到底于女子的闺誉有损,若是能换一处地方,光明正大的见面,就不怕旁人发觉后有什么不妥。他与摄政王和王妃关系都十分亲近,出入摄政王府的后花园十分自由。虽说明里王妃才是他正儿八经的皇婶子,象张侧妃、吴庶妃这样的,大可不认,不过他若要认,旁人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因而在俞筱晚的生辰那日之后,他就差了人日夜守在曹府几处侧门处,只等俞筱晚出了府,他就寻个借口去摄政王府,再借探望之机,去吴庶妃那儿“巧遇”晚儿去。
可惜连等了四天,俞筱晚都窝在曹府中,他不相信她没听懂他的意思,明明知道却这样避着他,难道是……有个结果,让君逸之的心情很不好,也不愿往这处想,可又禁不住自己的思绪,总往这处想,加之这几天他仔细回忆了两人几次见面时相处的情形,怎么都找不出她对他有所不同的地方来,这就更让他感到不安,所以他才想问一问如烟,女人喜欢不喜欢男人表白。
不过,他瞬间又后悔了,想起如烟这家伙的本质有多恶劣,跟韩世昭的关系有多亲密,没继续说下去,不然,以后肯定多个把柄在韩世昭那小子手上。
如烟却已经被他勾起了兴趣,腰肢一扭,傍到君逸之身边坐下,嘿嘿笑着,紧紧盯着他追问道:“到底喜欢谁嘛?是不是上回世昭说的那个小姑娘啊?听说很漂亮,还弹得一手好琴呐,说来给人家听听看嘛,或许我能帮你想出哄佳人的办法呢。”
“滚!”君逸之懒得跟如烟废话,一手将她推远一点,“真臭!”
“臭?这可是一百两银子一盒的安南檀香!我熏了四五日才熏到这衣上的。”如烟气得腾地站起来,连连跺脚,呯一声摔门而去……当然,她并不是真的生气,是想办法找韩世昭,跟他商量怎么从君逸之的嘴里套话去了。
君逸之打了一个寒颤,被如烟的娇嗔给恶心的,忙扭头去看窗外的景色,余光却总是留意着巷子口,希望能看到来报信的楚王府仆从,心思不停转动,是不是……不应该这般坐等?
曹府的墨玉居内,俞筱晚手捧着一册书,走了一圈神,终于恍了回来,抬眸瞧见几案上的杯子是空的,便伸出纤长的食指轻轻点了几案两下。本该有人立即上前来添茶,可是等她将书翻了一页,茶杯还是空的,她就不由得抬起了小脑袋,长叹一声,这里有个比她还会走神的。
叹息声大了点儿,终于将芍药的魂儿给唤了回来,结结巴巴地道:“小姐您怎么了?”眼角的余光看到几案上的空杯,忙提了一旁的茶壶,用手试了试壶壁上的温度,觉得凉了,不好意思地笑道:“奴婢去换新的来。”
待芍药换了新茶过来,俞筱晚捧着茶杯轻啜了几口,寻思了一番,才问道:“芍药姐姐这几日总是魂不守舍的,可是有什么烦心事?若有,便同我说,我能帮你的,自然会帮你。”
芍药迟疑了许久,想到自己几次三番的碰壁,真不如求表小姐说个情……她扑通一声跪下,先磕了三个头,才红着一张俏脸道:“奴婢……奴婢有事儿想求小姐成全。”
“你说。”俞筱晚低头喝着茶,透过升腾的水汽打量芍药的表情。
芍药支吾了半晌,才将话儿给说圆了,“奴婢想去……想去顺年堂服侍,求表小姐成全。”
俞筱晚嗤笑道:“府中人手的安置,似乎轮不到我这个表小姐来置喙,更别说你了。”
芍药小脸一白,她何尝不知去哪服侍由得不她来定,可是总想着表小姐得老太太的欢心,若是愿意扶她一把,应当没有问题,可听表小姐这话的意思,就不愿意了,她忙表忠心,“表小姐若能帮芍药完成心愿,芍药一定不会忘了表小姐的恩德,日后必当报答。”
俞筱晚淡淡地看着芍药,“心愿?去顺年堂服侍就是你的心愿?你连话都不愿直说,要我如何帮你?”
芍药这一下是真的惊慌了,悄看了两眼表小姐的脸色,又左右瞟了瞟,稍间里只有她和表小姐二人,才咬了咬牙,狠了狠,直言道:“芍药……的确是生了不该的心思,可是,芍药真心一片,求表小姐成全。”
俞筱晚盯着心慌得几乎要哭出来的芍药,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你可知这段时间,为何去顺年堂的差事,我都让你去?”
芍药一惊,随即心跳加快,心中升起一股难言的期盼,跟着听到俞筱晚说道,“其实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想去顺年堂,是为了服侍武夫人,服侍好了武夫人,或许哪天,她会把你指给你想侍奉的男子对不对?”
虽然没有直接说出曹中敏的名字,可也差不多了,芍药小脸一白,原来她的心事早就被人发觉了。在这府里,想侍奉两位少爷、甚至是爵爷的丫头,不知有多少个,可是没人敢放在明面上来说。主子看中你是福气,可你想那样侍奉主子,就是妄想。
俞筱晚摇了摇头,“你放心,我没告诉别人。原本我也有心成全你,所以才会差你去顺年堂办事,我想你每次也用尽方法多留一会儿了,可是今日会求到我的头上,应该是大表哥拒绝过你了吧。”
她用的不是疑问的语气,而是肯定的口气。
芍药脸色更白,用力咬了咬唇,抬起俏丽的小脸哀求道:“奴婢只想侍奉在敏少爷身边,没别的心思,敏少爷不喜欢奴婢也没关系,只要奴婢能日日见到敏少爷就行。”
“若是,他不愿见到你呢?”俞筱晚蹙了蹙眉,说出这句狠心话,让芍药的小脸立时白得毫无血色,见她一脸的不相信,俞筱晚又淡淡地道:“月底了,敏表哥一会下了衙,会到我这来交帐,我帮你问一问。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再这般魂不守舍的,我就只能将你退回给老太太了。”
芍药惊喜莫名,忙连连应声,退了下去。
刚过晌午,曹中敏就带着这个月的帐册过来,向俞筱晚交帐,脸上的笑容十分舒展,“这个月又比上月翻了一番,七家店铺一共营利二万七千两。”
他说着将几本帐册打开,翻到结算的那页,一一指给俞筱晚看。帐房是文伯主管的,俞筱晚没什么不放心的,只看了一眼这个数字,就笑盈盈地道:“多谢表哥了。我看,以后每年一次的分红,可以改为每季一次了。”
曹中敏今年初又升了一级,可以每月初一、十五上朝旁听了,若想再升,就是一个坎,低阶官员晋级到中阶官员有一个坎,很难迈过去,这其中有个人能力和努力的因素,也有人脉的因素。武氏虽是商户出身,但家中兄弟众多,嫁妆虽不少,但都是真金白银,没有能生钱的店铺,在这一置千金的京城里,那点银子是不够使的,因而俞筱晚才提出每季分成,免得曹中敏开口商借。
曹中敏眸光闪了闪,含笑打趣道:“你的店铺,自是你说了算。我只管尽心尽力帮东家办事便成了。”这便是领了俞筱晚的情。
跟聪明人说话就不必太直接,俞筱晚沉吟了一下,便含笑问道:“听说武夫人房里的巧如要配出去了,顺年堂的人手会不会不足?我这儿反正多出一个人来,芍药姐姐原先是在老太太屋里服侍的,武夫人若是喜欢,我便让芍药姐姐服侍武夫人去。”
曹中敏脸上的笑容不变,端起茶杯喝了几口,才缓缓地道:“我房里还有两个大丫头,可以调一个去服侍母亲,倒不见得人手会少。芍药是老太太给你的人,母亲怎敢抢?况且,她今年似乎也快二十了,应该要配出去了。”
俞筱晚微微一怔,“说来表哥也是要成亲的人了,房里不用人服侍么?”
一般的贵族子弟在成亲之前,都会收几个暖床的丫头,免得新婚之夜手忙脚乱闹笑话,不过这些通房丫头以后的命运,却都是捏在正妻的手里。
说到这个,曹中敏今年已经有二十了,展眼就满二十一,可是婚事却没着落。一开始张氏不上心,后来怕他抢曹中睿的爵位,绞尽脑汁给他挑了一门低门户的小家碧玉,年纪也不大,要等到及笄才好成婚,可惜在去年京城的一场时疫里死了,婚事便不了了之。兼之现在曹中敏已经有了嫡子的身份,这亲事上,张氏就更加“上心”了,不是不给他挑,而挑了几户,老太太和爵爷都不满意,就这么给耽搁了下来。
曹中敏沉吟了一下道:“不瞒你说,若不是因为丫头比小厮心细些,小厮们又不方便进内院来服侍,我房里真是一个丫头都不想要。”他顿了顿,怕自己说得不够清楚,又强调道:“以后我房里服侍的,只会是我妻子的人,我不想身边有那么些乱七八糟的人。”
俞筱晚露出明了的笑容,“大表嫂可是个有福气的。”
曹中敏笑着摇了摇头:“你大表嫂还不知在何方,倒是你,年底就出孝期了,听母亲说,老太太已经开始……呵呵。”
两人在这厢相互打趣,屏风一阵动静,俞筱晚蹙了蹙眉,低斥道:“谁在那里,没规矩!”
被她骂了一句,屏风后传出“噗”地一笑,就见一身火红彤衫的惟芳长公主从屏风后转出来,笑嘻嘻地道:“原来晚儿要选亲了么?”
跟在她身后的,竟是羞答答的韩甜雅。
曹中敏一惊,忙起身撩袍要拜,“见过长公主。”
“好了,男儿膝下有黄金,你不知道么?”惟芳不满地看着这个中规中矩的男人一眼,阻止了他下拜。
俞筱晚忙上前深福一礼,“见过长公主。”又笑着跟韩甜雅行礼,“韩妹妹好。”
来了女子,曹中敏就不便留下了,给韩甜雅见了一礼,俞筱晚略微引荐了一下之后,便拿着帐册告辞离开。
俞筱晚将二人让到炕上坐下。惟芳长公主摸了摸温暖的炕席,不由得讶道:“这天儿你还烧火炕?”
俞筱晚有些不好意思,“我小时身子不好,体寒、怕冷。”又看向韩甜雅,她不知在想什么,立在屏风边,绝色的小脸儿有些微的红晕,俞筱晚招呼道:“甜雅,快坐啊。”
韩甜雅忙在炕边坐下,笑道:“其实我屋里也烧了火盆,这还没进三月,就是到了四月倒春寒的时候,也很冷的。”
惟芳长公主哈哈地笑着拍了拍韩甜雅,“不用你圆话,我跟晚儿的交情可好了。”
韩甜雅小脸微微透出些粉色,掩唇轻笑道:“是我多心了。”
她虽然性子文静,却也爽朗,有错认错,虽只见过两面,没聊多久,俞筱晚却挺喜欢她。韩甜雅又不好意思地问,“你的大表哥打你有事吧?我们忽然造访,可是打扰你们谈事了?”
俞筱晚笑道:“没事,正好谈完了。”
韩甜雅红着小脸,指着惟芳长公主道:“其实,我们早来了,长公主她……她非不让通传……抱歉。”
惟芳长公主咯咯地笑道:“又没听到什么要紧的事,不就是你表哥不愿收你推荐的通房丫头嘛,多大的事儿,不过呢,他这样倒是让我了顺眼几分。”
韩甜雅却认真地道:“再不要紧,偷听也是不该的。况且,象曹公子这样的正人君子,长公主您为何要瞧不顺眼呢?”
惟芳长公主没兴趣地道:“那家伙一板一眼的,跟个木头人一样,无趣得很。”
韩甜雅却辩道:“我倒觉得曹公子知书识礼,方才行礼的时候,眼光都没乱瞟,可见身正心正,并非是一板一眼。”
惟芳长公主懒得跟她辩,“你觉得是识礼就是识礼吧,你对他印象好,我可不。”韩甜雅的小脸上,粉色更甚,有化为血色的趋势。
俞筱晚好奇地瞟了韩甜雅一眼,心中一动,不会是因为大表哥表白说不愿收通房,所以打动了小姑娘的芳心吧?她又仔细看了看韩甜雅的脸色,被韩甜雅察觉,慌忙捧起一只茶杯,垂下头仔细打量,研究茶杯上的花色。俞筱晚心中更为肯定了一分,就算不是喜爱,也确实是印象十分好!她怕韩甜雅觉得别扭,忙转了话题,问这两位贵客:“今日怎么想着上门来玩?”
惟芳长公主大翻一个白眼,“下帖子请你,你就找尽借口推脱,我们俩个只好上门来拿人了。你快换身衣裳,陪我和甜雅去摄政王府赏花去。”
俞筱晚小脸不知怎么的就红了,努力镇定地找借口:“我今日……”
惟芳长公主根本就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别想找借口,我一早儿问了你的丫头,你这几天都没事。”
迟疑了片刻,俞筱晚便妥协道,“好吧,正好我也想去看看吴姐姐。”就不知那个人会不会去……
待俞筱晚换了装,三人便乘车直接到了摄政王府。王妃不在府中,俞筱晚等人便直接去了吴庶妃的水风景,惟芳长公主是个坐不住的,兼之吴庶妃的身份无法与其相比,便没心思多坐,几次使眼色给俞筱晚,要她陪自己去花园。
花园里只怕有人等着吧?俞筱晚当即便拒绝道:“我陪吴姐姐说几句话,你们先去玩吧。”
她不知自己的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那晚随口说出一句话,竟引了君逸之的表白,一开始她很震惊,震惊得脑中一片空白,还没醒过神来,他就一溜烟跑了,让她到今日还在迷糊,到底那晚君逸之来没来过她的榻前,有没有说出那句震动她心的话……还算有本《百制方》,否则,俞筱晚真会以为自己在做梦。
可是,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并不表示她能坦然面对君逸之,否则,这些天惟芳长公主几次三番地递帖子约她,她早就赴约了,不必等到今日。其实,到现在她也不知该如何时好,若是……若是一会儿见到君逸之,他追问她的想法,她该怎么说?
他说“我心悦你,任何人也不能阻挡”,她不是不感动,可是……想到楚王妃的态度,她多少有些却步。说她完全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婆婆的刁难,会让新媳妇力不从心,全身疲惫,他若站在她的身边,必定会引起楚王妃更大的反感。若她受了委曲,是可以向他倾诉,可能一开始,他会尽力安抚,可那是他的母亲,他除了安抚她,也没别的办法吧?若是长年累月地这般下去,他的耐心也会慢慢告罄的吧?
“晚儿,晚儿,在想什么呢?”吴丽绢唤了几声,总算得到回应,不由得笑道:“头一回见你这般心神不属的样子,小女孩到底是长大了。”
吴丽绢明媚的清眸仔细看着俞筱晚两颊升起的红云,更是确定了心中所测,知小女孩的脸皮薄,便没继续问她,而是说起了三月末摄政王府的春宴,“到那时百花盛放,花园会很漂亮,不比历王府的差,你可一定要来,就算是陪我解解闷也成。”
俞筱晚含糊地应承了一声。这时一位宫女捧了托盘进来,轻轻向吴丽绢屈了屈膝,“庶妃请用。”
俞筱晚十分灵敏地闻到了药香味儿,不由得关心地问道:“吴姐姐身子不适吗?”
牛嬷嬷在一旁代为答道,“是有些胎弱,当初奶奶怀庶妃的时候,也是这般,所以王妃特意请了太医来扶脉,开了安胎的方子,每日服用。”
俞筱晚忙道:“让我闻一闻……我也算是久病成医了,多少还是知晓一些药理的。”
捧托盘的宫女似有些不满,淡淡地提醒,“太医说过,这药要乘热喝。”
吴丽绢轻笑道:“瞧一瞧不妨事。”示意牛嬷嬷将药碗端给俞筱晚,含笑道:“方子是宫里的,几代的皇妃们都是服用的这个,药材也是王妃指了特定的人拣药、验药,就是熬药,都是这位墨珏姑娘亲手熬的,也是由她亲自送来。墨珏姑娘是王妃的陪嫁丫头,再没比她更信得过的人了。”
这番话让墨珏的脸色好了些,可是瞧见俞筱晚仍是端了药碗仔细嗅闻,还用小拇指指甲挑了些放在嘴里品尝,脸色又沉了下去,“王妃一心盼着庶妃能再为王爷添位公子,竟是比庶妃自己还操心一些。”
这药没问题。
俞筱晚抬眸一笑,将药碗放入托盘,“王妃谦和宽容,世人都知晓的。”
吴丽绢安心服了药,墨珏福了福告退,待暖阁里都是自己人了,她才冲俞筱晚轻轻一笑,小声道:“你放心,我很小心的。而且王妃也的确是希望我生个儿子出来。”她轻轻摸着已经显怀的腹部,声音轻柔得仿佛鹅毛落地,“她说,想抱着我的儿子。”
俞筱晚不由得轻轻一震,王妃要抱着吴庶妃的儿子,这就意味着吴庶妃再不能同自己的孩子亲近,不过……也有益处,甚至对于吴丽绢来说,利大于弊。吴丽绢不待她叹息,便笑着道:“这是宝宝的福气,将来入了玉牒,就是正经的嫡子了。”
她特意少说了一个字,其实应当是嫡长子才对。
俞筱晚见她想得开,便笑道:“是啊,况且您总是他的生母,王妃大度,定不会苛待您。”说着还是有些不放心,便笑道:“让我给您瞧瞧脉如何?”
吴庶妃边笑边伸出手,露出洁白的手腕,“你还会扶脉不成?”
俞筱晚将指头搭在脉处,边听脉边应道:“会一点点。”听着听着蹙起了眉,“胎象不是很稳。”
牛嬷嬷忙道:“大概是随了奶奶。”
小武错也是胎象不稳,怀得艰难,所以只生了吴丽绢一个女儿,旁人都觉得女儿随母亲很正常,可是俞筱晚却蹙眉道:“不是说吴先生身子骨不好吗?”
她认为多半应当是吴父的原因。俞筱晚便道:“我回去仔细想想,有什么好方子没。”
其实太医已经是最好的大夫了,吴丽绢却不想驳了俞筱晚的好意,便含笑道:“那就多谢了……啊,对了,前几日外邦送来一批贡果,顶稀罕的,你带些回去尝尝吧。”
俞筱晚没推辞,牛嬷嬷便去提了一食盒过来,揭开给俞筱晚看,俞筱晚立即便皱起了眉头,“这种果子您吃过没有?”
见俞筱晚万分严肃的小脸,吴丽绢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心中却是感动的,忙应道:“没有吃。这红丹果性燥热,是活血之物,王妃特意叮嘱过我,连浅尝都万万不可。只是这红丹果十分稀罕,特意放些在我这儿,可以待客,也可以给自家姐妹尝个鲜。”她看了一眼牛嬷嬷和师嬷嬷,“平常不用之时,也是锁在透风的食柜里,钥匙只有两位嬷嬷有。”
那牛嬷嬷不知是否精明,师嬷嬷是从宫中出来的,一些小伎俩必定识得,俞筱晚这才松了一口气,柔声道:“那晚儿就却之不恭了。”想一想不放心,仍是暗示道:“怀胎十月不容易,吴姐姐还是要万分当心才好。”
师嬷嬷忙代主子答道:“万事都是小心翼翼的。庶妃平日里走动,也不会出院子,若是去花园里散心,也会早早使人布置妥当,王妃也是每日亲临垂询。”又说了些吴丽绢日常起居的例子,让俞筱晚带句安心话给小武氏。
俞筱晚微笑着迎合几句,心里却还是不安定。前两个月太医来扶脉的时候,还说胎儿很稳,吴丽绢的身子也很康健,当时小武氏还高兴得不得了,按说过了头三个月,胎儿应当坐得更稳了才是,怎么反倒有了不稳的脉象?
这两年她潜心研究医术,虽然是自学,但也时常向药房里有经验的老师傅和坐堂大夫请教,兼之她请俞文飚弄来的都是十分珍贵的医学孤本,里面记载的都是名医名家的心血结晶,她又聪颖过人,在医术上,已不是泛泛之辈。可是刚刚替吴丽绢扶了脉,的确是胎儿不稳的脉象,并不没有中毒的迹象……
说话间,早有宫女在一旁将红丹果用镂空透气的食盒装了盘,交给外间俞筱晚带来的丫头初云。
吴丽绢见她坐着不动,便问道:“长公主不是在园子里等着你吗?怎么去寻她玩?难得连晴了几日,园子里的花草都开得极好呢。”
俞筱晚正在纠结去不去花园的问题,被吴丽绢这么一说,倒不好再留下,孕妇易倦,总不能让她长时间陪着自己,她只得欠了欠身,正要说话,就听得垂帘外传来一道静谧动听的男声,“我来给小婶子请安了。”
是君逸之!
俞筱晚顿时感觉浑身不自在,腾地一下便站了起来,动静实在是大了些,好在举止还算端庄,吴丽绢只是微微一怔,便听得俞筱晚道:“吴姐姐,我回避一下。”
不等吴丽绢发话,她就提了裙子准备往屏风后避去,可她行动再快,也没那个浑不拿礼数当回事的人快,不等丫头通禀,君逸之就自己挑了帘子进来。
俞筱晚一惊,下意识地就回头望去。琉璃珠帘在那人身后叮当作响,在从房门漏进来的春光的照耀下,闪烁着五颜六色的璀璨光彩,交织成一片绚丽的彩色光网,衬在那人身后,点点光芒跳跃着涌入他浓密的睫毛之下,几许浓窒得令人耳热心烫的情感,从那双极其高贵妩媚的凤目中流淌而出……
俞筱晚心慌得只想垂首避开这灼烧她双目的视线,可是脖子却僵硬得动也动不了分毫。
君逸之的目光在她莹润的小脸上转了一圈,便步履洒脱地走到吴丽绢榻前,噙起一抹风流不羁的笑,揖了一礼,“见过小婶子。”
他叫得这般亲昵,倒叫俞筱晚暗吃了一惊,再看吴丽绢的神色,并无意外,想是已经叫惯了的。
原本庶妃也是上了皇家玉牒的,只要在摄政王面前有宠的,旁人自然是多奉承些,旁的皇侄叫声小婶子不算什么,难为这个传闻中格外桀骜不驯的君二少肯叫她一声小婶子,吴丽绢一开始也是受宠若惊,可是今日……她看了看君逸之,又闪了一眼小脸看不出情绪的俞筱晚,心里有了几分底。于是含笑道:“快坐,都是亲戚,就不必这般见外了。”
俞筱晚只得暗吐一口气,向君逸之福了福,“君二公子安好。”
君逸之也客套地向她拱了拱手,“俞小姐安好。”
两人一左一右在客座上坐下,三人便各怀心思,漫无边际地聊起天来。
君逸之的目光总是似有若无地从俞筱晚的俏脸上飘过,害她跟椅子上镶了钉板似的,坐立不安。其实也没聊多久,在花园子里等着不耐烦的惟芳长公主就拉着韩甜雅冲了进来,“唉,你们都坐在这里干什么呀,花园里的花开得那么好,去花园玩吧。逸之,你跟我们一起玩吧。”
君逸之含笑道:“好啊。”
这姑侄俩都是大大咧咧的人,把个俞筱晚和韩甜雅给窘得抬不起头来,哪有让外男陪着一起玩的?吴丽绢也不知说什么好,这是长公主提议的,难道她还能指责人家不懂礼数不成?
韩甜雅红着脸跟君逸之见了礼,君逸之随意地笑了笑,眉梢一挑,带了三分风流七分轻佻,“似乎没见过韩五小姐。”
换了摄政王妃在这儿,定然是要斥他没规矩的,可是吴丽绢却不敢,只得圆场道:“韩五小姐的确是极少来王府的……”
话未说完,便听韩甜雅清亮的嗓音道:“家母告诫小女,出府不宜长久,小女先行告退了。”
吴丽绢有诰命在身,韩甜雅不便以“我”自称,不过以她丞相嫡女的身份,在吴丽绢面前是不必自称小女的,可是有外男在,不能以闺名相称,不得已自谦一下,也是暗暗排暄了君逸之,他太过失礼。
君逸之却似完全听不懂,笑咪咪地使了个眼色给惟芳长公主,惟芳立时会意,忙草草向吴丽绢浅浅一礼,强拉着俞筱晚出了水风景,不给她跟着韩甜雅告辞的机会。
摄政王府的后花园自是非一般府第的花园可比,迎春花铺了满墙,粉红的桃花、雪白的李花、净白浅紫的四季兰、还有成片的或火红或娇粉或嫩黄的名种茶花……俞筱晚被惟芳拉着走在前面,君逸之不紧不慢跟在她二人身后,视线不离前方那道窈窕秀丽的背影,连日来的郁闷一扫而空,对接下来的会面隐隐期待。
三人寻了座小凉亭坐下,王府的仆妇们忙往东面挂了帘子。今日吹的是东风,虽然能夜放花千束,不过在这早春三月,拂在人身上,还是寒冷了些,故而将风面挡住,又有丫头端来四个火盆,放在凉亭四角。
君逸之用扇柄指了指桌下,“把这盆放在这儿。”
丫头不敢怠慢,忙将他身后的那个火盆放在桌下,靠在他脚边。待丫头退出凉亭,君逸之就不动声色地将火盆用脚移到俞筱晚那边,不多会儿,俞筱晚的身上便有了些暖意,缩在袖笼中的手伸了出来,莹润白皙,竟跟素色的襦裙呈现一色,若不是那银丝滚的云纹边儿,君逸之都分不清哪一截是她的手臂。不过细看之下还是能分出来,少女的肌肤带着青春的光泽,比上好的丝绸还要柔滑细嫩,若能执子之手,必将与子偕老……
君逸之这厢胡思乱想着,惟芳早将他的神情看在眼底,忍不住窃笑道:“逸之,你总盯着桌下看什么?来跟我们说说话吧。”
君逸之千年难得一回地红了耳根,清咳两声掩饰尴尬,随即又恢复了风流倜傥的样子,笑嘻嘻地问,“若要我说话,可得聊我喜欢的话题,什么衣裳首饰的我可不聊。”
惟芳瞪他一眼,“你何时见我跟你聊过衣裳首饰?”
惟芳的话音才落,就听亭外传来一道淳厚的男声,“他喜欢聊花楼的清倌儿和姑娘们,小姑姑你也陪他聊么?”
三人一怔,都转头去看,只见君之勉背负双手,慢慢踱来,浓而直的长眉微微挑起,一边唇角勾着,一副取笑人的表情。他不扮装不唱戏的时候,通常都是冷冰着一张俊脸,眸光也十分慑人,难得露出这副调侃的样子来。惟芳也跟看稀奇似的,嘿嘿笑了笑,她原也想这样打趣逸之,可是知道逸之心思的她,万不敢在俞筱晚的面前触逸之的霉头,这会子有人挑了头,她就只管看戏好了……谁让宫中的生活这般无聊呢。
君逸之见到君之勉就没好气,更何况他在自己心上人面前揭短,就更加令他不满。不过他可不是个喜欢吃亏的人,当下只是挑眉一笑,“咦,南城指挥使大人,这个时辰,你就办完差了?还是唱完曲了?”
五城兵马司指挥,主管京城治安,品级不高只有六品,却非皇帝心腹不能任,非是权贵之后不能掌。君之勉是皇室血亲,两年前就在武举中拿了个武探花,才得以担任南城指挥使一职,可是这家伙上个差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跑梨园比跑指挥衙门要勤得多,说起来也是个不务正业的,他跟他,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君之勉扯了扯嘴角,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不待人相邀,便一撩衣摆在最后一张石凳上坐下。
他不拘礼,俞筱晚却是不能,只得站起身来,要行礼。君之勉道:“罢了,今日是来赏花的,不必拘这些虚礼。我跟皇叔是一家人,俞小姐远来是客,以茶当酒,先敬一杯。”
这话君逸之可不爱听,不等俞筱晚应对,便轻笑一声道:“我倒不知堂兄你也这般喜欢在内闱厮混了,明见着有客人在,还要厚颜坐下来。再者说,若论亲疏远近,你还能比小姑姑与皇叔更亲近些?用得着你喧宾夺主么?”
君之勉横了他一眼,却是无法应对,他跟君逸之比,差就差在脸皮的厚度上,比如说君逸之就敢承认他爱在内闱混,君之勉却碍于名声,不能直认下来。
惟芳长公主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渐渐嚼出了些不对味,可是她这个之勉皇侄,却是个从头脚冷冰冰的家伙,似乎也没见过晚儿几面吧。不过说起来,晚儿这小模样是招人疼,大概让某人过目不忘了……
君之勉没说话,君逸之便没再乘胜追击,三个人又闲聊了起来。多余的俞筱晚只管看着手中的茶盅,她已经几次表示要离去,可是惟芳却怎么也不允,她只能装聋子哑巴,尽量少说话。
今日难得下朝早,摄政王在皇宫中处理完紧急奏折,便乘轿回了王府。他每日办完差,回到后院之中,总是先去王妃那儿坐上一坐,不过喝上几口茶,若王妃告诉他没什么特别之事,他便会去秋海堂逗逗儿子,再去水风景看望怀胎六月的吴丽绢,之后,打算在哪宿夜,就在哪里摆膳,日日如此。
今日王妃归家省亲,不在府中,摄政王在秋海堂坐了一刻多钟,便去到水风景。吴丽绢在俞筱晚等人走了后,又觉得乏了,小憩了一会儿,这才刚刚梳妆好,就听门外唱驾“王爷驾到”,忙起身迎出去。
摄政王含笑拉住吴丽绢的手,不让她福下身子,“不必虚礼。今日觉得如何?”
第一句话就是关怀,吴丽绢心中甜蜜,小意儿地答道:“尚好。王妃每日都送了安胎药来,已经连服了十几日了。”
摄政王点了点头,“那药方是我向太后讨来的,宫中的秘方,应是不错。”
虽然早从王妃的口中得知药方是王爷特意为她讨来的,但亲耳听到王爷承认,感觉还是不同,更加甜蜜更加感动,吴丽绢绯色染颊,轻声地道:“妾身谢过王爷。”
摄政王微微一笑,如春风扑面,拉着吴丽绢坐到自己身边,柔声道:“绢儿怀胎辛苦,本王要多谢绢儿才是。”
摄政王有意放下身段,吴丽绢又刻意讨好,两人亲亲热热说了会子话,摄政王便道:“让厨房送膳食到水风景来吧。”竟是要留宿在水风景。
吴丽绢心中一喜,随即又忧,她如今身怀六甲,如何能服侍王爷,可是要她将这么好的机会往外推,她也不愿意,迟疑了一歇,抬眸看到师嬷嬷暗示的眼神,便下定了决心,柔声道:“王爷在此歇息,是妾身的福气,只是妾身如今多有不便,不能服侍王爷,不如今晚让妾身的陪嫁丫头喜儿来服侍王爷如何?”
喜儿听得小脸一白,忙垂下头看着脚尖。
摄政王微微一怔,随即便失笑道:“你多虑了。本王只是想陪你用晚膳,一会儿还要去书房。”
吴丽绢和喜儿都暗松了一口气,吴丽绢忽尔想到惟芳长公主等人,忙向王爷说明,府中来了客人。听说是这几人后,摄政王便笑道:“那就让她们一同用膳吧。”
于是在花园子里看着天色不早,正欣喜着可以告辞的俞筱晚,又被人请到了水风景来,水风景的偏厅里只有一张大圆桌,这回不但要与君逸之和君之勉同桌,还多了一位俊朗出尘的摄政王,别提有多别扭了。
厨房才将膳食送来,张侧妃便带着儿子赶来,撅着小嘴娇嗔地道:“府中来了客人,王爷也不告知妾身一下,晚儿也是妾身的表妹呢。”
摄政王便笑道:“正要差人去唤你。”
张君瑶立即笑开了颜,与长公主和二位君公子见了礼,依次在圆桌上坐下。摄政王坐在主位,左手边是惟芳长公主、君之勉、君逸之,右手边是张君瑶、吴丽绢、俞筱晚,虽然中间还隔着一个座位,可是也等于是君逸之与俞筱晚同坐了。
君逸之对这样的坐次安排无比满意,嘴里就跟抹了蜜似的,待摄政王开了箸,便举杯向王爷和吴庶妃道:“皇叔,小侄祝你和小婶子再得麟儿。”
摄政王听着高兴,端起酒杯一饮,吴丽绢不能饮酒,便用茶杯回敬。
张君瑶听得眼角抽了抽,娇嗔地瞪了君逸之一眼,“君二公子好没道理,你既然称吴妹妹为小婶子,为何从未听你叫我一声小婶子?”
话说小婶子这样的称呼,并非正式的称谓,是君逸之爱叫便叫,不爱叫谁也不能强迫他。若是别的人,的确是不好厚此薄彼,叫了吴庶妃,就会叫张侧妃,可惜君逸之不是别的人,他可不会在意旁人怎么想,只是痞笑道:“张侧妃可别这样看着我,我怕皇叔吃醋呢。”
张君瑶立时一惊,急头白脸地向王爷道:“王爷,妾身……”
摄政王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解释,笑斥了君逸之一句,“没个正经,本王的内眷也敢笑话,快吃你的。”
君逸之嬉皮笑脸地伸筷子夹了一样菜,放在惟芳长公主的碗里,笑道:“这道糖醋子骨十分爽口,小姑姑尝尝。”
惟芳长公主,笑着品尝了,点了点头赞好。张君瑶在一旁看得暗掐衣袖,好你个君逸之,居然敢不把我放在眼里!
君逸之又挨个儿给几位女誉夹了菜,从他嘴里都能说出个名堂来,最后轮到俞筱晚,俞筱晚心里一惊,大庭广众的,这般可不妥,忙垂着头瞪了他一眼,你敢夹给我试试看。
君逸之收到警告,却不在意,笑嘻嘻地道:“原本跟俞小姐不是亲戚,为你夹菜是为不妥,不过漏了你去,皇叔也会说我不待客不周。”边说边夹了一筷鹿血闷栗子,带着点讨好地道:“鹿血最是补气血,吃了手足不寒。”
俞筱晚只得低着头小声道谢。刚把那几粒栗子吃下,碗中又多了一筷云雾烧鸭,就听得君之勉道:“云雾滋阴,女子吃了好。”
君逸之不能管君之勉的事,俞筱晚又是他的未婚妻,他连帮着拒绝的立场都没有,便淡淡地瞥了一眼。那目光凉嗖嗖的,俞筱晚几乎要将头韩进碗里去了,蚊子哼哼似的道了谢,火速解决了这团云雾。
惟芳长公主嘿嘿地笑,“看不出之勉也你会帮人夹菜啊。”
君之勉也没漏了旁人,学着君逸之的为每位女眷都布了菜,才淡淡地道:“一枝独秀不是春,总不能老让逸之抢了你们的目光。”
摄政王则只是淡淡地瞟了二君一眼,便将目光放在吴庶妃的身上,虽没有亲自夹菜,却也时常指点侍宴的宫女,将某某菜给吴丽绢。张君瑶便撒娇也要,摄政王宠溺地笑笑,同样也让人布菜给她。
晚膳在一团和气中落幕,众人又坐到稍间里用茶。
张君瑶记恨君逸之不叫她小婶子一事,待众人坐下后,便让宫女捧了两个托盘,送到君逸之和君之勉面前,托盘里放着两块赤金镶上品翡翠的腰扣,款式不同,不过翡翠的大小却是差不多。
“不知道皇侄们喜欢什么,只好送些俗气的阿堵物,皇侄们留着玩吧。”张君瑶说得轻描淡写,又扭头看向摄政王,“王爷,您上回赐的腰扣,妾身这就转送了出去,您不会怪妾身吧?”
这腰扣原是要赏给张君瑶的两位嫡亲兄弟的。
摄政王只是淡淡一笑,“随你喜欢。”
他这般说了,并没指出张君瑶称二君为皇侄有何不妥,二君便不好推辞,皆收入怀中,向张君瑶拱了拱手表示谢意。张君瑶满心得意,朝着吴丽绢微微抬了抬下巴,矜持地笑着点了下头,吴丽绢只作没看见,亲手给王爷奉茶,张君瑶也没多作纠缠,却让乳娘将麒儿抱给王爷,分了王爷的心神。
女人之间的过招,往往在不经意间开始,又在一瞬间结束。
俞筱晚已经不想再留下,坐在一旁远距离看了会子小宝宝之后,便乘王爷心情好,告罪回府。
摄政王也没多留,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漫声道:“绢儿时常觉得闷,你有空多过来陪陪她吧。”
俞筱晚连忙应下,君逸之也乘机长揖道:“小侄与小姑姑也打算告辞了,正好一同送了俞小姐回府。”
摄政王点了点头,三人便结伴往退出。君之勉也起身要告辞,摄政王却留了他下来,“一会儿我要问问你南城的事,你且留下。”
君之勉只好又坐回去,君逸之心中得意,回头挑衅地瞟了君之勉一眼。他正走到屏风处,要拐弯绕过屏风的。这一回头,眼睛自然看不到前方,屏风前方,正立着一对及胸高的大瓶,还插着几支新春的桃花,若不注意,怕绊倒了瓷瓶。
俞筱晚走在另一边,虽然看到了他的险情,却来不及阻止,惟芳长公主手快地拦了他一下,君逸之却忽觉眼前闪过一物,下意识地往旁一闪,反倒还正撞了上去。瓷瓶猛地一斜,还好君逸之和惟芳长公主眼疾手快,两人合手扶住,不然这瓷瓶滑不留手,很难由一人扶住。
俞筱晚也轻讶一声,几步走过去帮忙,待瓷瓶扶正,她耳尖地听到了一点某物滑动的声音,便好奇地问上前来请罪的宫女道:“这瓶里装了什么?”
宫女摇了摇头,“就只是插了花,若是无花的季节,只呈着瓶儿的。”
这样高大的装饰用瓷瓶,釉色绚丽、花纹精美,的确是不需要插什么花儿,里面就更不用放什么东西了。俞筱晚明明听到了声儿,又一直觉得吴丽绢的胎象有问题,自是不会庭,在惟芳长公主和君逸之不解的目光之下,她踮着脚伸头往瓶内看。
她如今身量还不是很高,君逸之见她看得艰难,便好意将瓷瓶扶倒,“这样能看见吗?”
俞筱晚就着灯光,仔细看了看瓶底,里面竟有两三颗黑色的小丸……她目光一厉,“里面有东西。”
君逸之顺着她的手指,也发觉了,便着人将小丸取出来。
小丸只有绿豆大小,也象绿豆那般坚硬,在瓶底滚动时,才会发出轻微的声音,若不是站得近,还真难听见。
俞筱晚将小丸放在鼻下闻了闻,目光微变,又用指甲抠下一点,放在舌尖轻尝,顿时变了脸色,立时提裙回到稍间,向摄政王福了福道:“王爷,屏风处的花瓶里,有些催产的药丸。”说着双手呈上小丸。
难怪,没有发觉吴丽绢中毒,却胎象不移民,原来是被催产了。
里面的人早就听到了屏风处的动静,摄政王眸光连闪,从她掌心里捏起来看了看,沉声道:“传侍卫,将水风景的下人全数看押,再传太医来验药。”
这般一来,俞筱晚等人便不好走了,退到一旁。她偷偷看了张君瑶一眼,张君瑶的脸皮有些发紧,倒也没露出多少怯意,只是回头跟兰嬷嬷道:“嬷嬷跟乳娘带公子先回屋吧。”
兰嬷嬷忙福了福道:“侧妃请宽心,奴婢一定照顾好公子。”
忽然说句“请宽心”,俞筱晚直觉这两人是在打商量,便轻柔地道:“还请嬷嬷留步,也请侧妃静心,待审问过后,再送小公子回屋吧。”
张君瑶冷着脸道:“晚儿,我倒不知这摄政王府,你也可以多嘴了。”
君逸之懒洋洋地笑道,“张侧妃,莫生气,我想俞小姐是一番好意。这小丸既是俞小姐发觉的,她自然还要帮着皇叔查一查谁人身上还有,你这么急着送人走,日后若是落个嫌疑,岂非不美?”
张君瑶脸色僵了僵,却是找不到话来反驳,再悄看摄政王的脸色,只见他垂眸看着手中的小丸,不言不笑,她便不敢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