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贵妃这句话一说出來,温玉蔻感觉心里的雾气轰的一下全部聚拢,呼啸着朝她扑來,而这浓雾里翻滚的,全都是前世那些残酷卑鄙的面容,其中尤其以窦氏母女最为甚。她们骗她一世,夺走了属于她的一切,身份,亲人,夫婿,权财;她们逼她爱的人刺瞎了她的眼,让她吃糠,为了一块点心下跪,胎死腹中,被装入活棺忍受那暗无天日的绝望与怨恨;她们那刺耳的笑声和阴毒的面容在她的梦境里一直出现,使她夜夜不得安睡,为了夺回自己的东西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自己……
现在,那个慵懒地歪坐在上面的女人,让她喊窦氏母亲……
认仇为母不亚于认贼作父,那是能活活恶心死人,一辈子也无法释怀的事情。她温玉蔻重生之后,借刀杀人、卖掉母亲的陪嫁就够恶心了,可她都忍了过來,以为再恶心也不过这些,但是今天她才知道,沒有最恶心,只有更恶心。
她做不到。
窦氏和温玉澜都紧盯着温玉蔻。如果温玉蔻真的在今天唤了窦氏一声“母亲”,那也就是间接承认了窦氏,届时只待冰库里玉夫人死透,窦氏便是堂堂正正的温府嫡母,便是温承郢将來继承了温府,也无法废掉窦氏。再说,温玉蔻性格倔强,最厌恶窦氏母女,若让她叫上一声“母亲”,那可真是能让她在火山油锅里滚一圈,不死也得内伤。
退一万步说,就算温玉蔻今日不叫,那么窦贵妃势必不会善罢甘休,可能因此加大温玉蔻的罪名,怪罪到整个温府,那就会导致温将军和温老太君越发厌恶温玉蔻。她的嫡女身份也会因此大打折扣,任凭她再聪明,也还是在为比她温顺懂事的二妹温玉澜铺路。
窦贵妃一石二鸟,站在最深处不动声色的老三温玉止微微皱起眉,趁人不注意,对着她母亲祁姨娘悄声道:“母亲,我先退下了。”
“这个时候你要去哪里?”祁姨娘抓住女儿的手,紧张得问道。这个时候,几乎每个温家女儿都被窦贵妃苛责点名过,温玉止若是不小心被窦贵妃发现,揪住了小辫子,那还能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沒事的,母亲,你放心。”
温玉止拍了拍母亲的手,祁姨娘知道管不住女儿,也就随她去了。谁也沒有在意温玉止的离开,大家都在关注着温玉蔻,屏气凝神,要看看这个神通广大的大小姐,该如何面对这次的危难。
温玉止离开刑房,朝着花厅走去,在那里发现了躲着的温玉裳。温玉裳脑袋笨,沒有婢女伺候,什么也不会做,更不用说回房换衣服了。看到温玉止前來,温玉裳心中大喜,赤着脚迎了上去:“三姐姐,你怎么來了这儿,贵妃走了沒有?”
“窦贵妃明日才会动身回乡,这时正在审问大姐姐,我担心你,所以过來瞧瞧。”温玉止的眼睛转了一圈,发现周围沒什么人,忍不住笑道:“你就一直在这儿,哪里也沒去吗?”
“我的鞋子不见了,能去哪里!那个窦贵妃快要吓死我了,把我打得这样狠,我哪敢出去见人。三姐姐,你说她在审问大姐姐,大姐姐沒事吧?”
“你现在倒关心起大姐姐來了,是因为她帮你解围了吧……”温玉止沉默片刻:“她触怒了贵妃,父亲让窦夫人來帮忙说情,现在窦贵妃正逼着大姐姐叫窦氏为母亲呢;
。我想,不管叫还是不叫,大姐姐这关都很难过。”
“啊……”温玉裳忧心不已:“那怎么办,大姐姐肯定不会叫的。”
温玉止來了兴趣:“你怎么知道?”
温玉裳说:“因为大姐姐非常讨厌窦夫人啊。”
“或许大姐姐会为了脱困而考虑一下呢?”
“不,大姐姐对窦夫人是讨厌到了骨子里,如果让她唤窦夫人母亲,一定会让她恶心一辈子的。”温玉裳心思单纯,倒还误打误撞猜中了温玉蔻的心。
温玉止被温玉裳的想法逗笑了:“或许吧。我去帮你找找鞋子,你这样总光着脚也不是办法。”只见温玉裳突然看着远处,疑惑的说:“三姐姐,你看那边是不是有人?”
温玉止抬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看见一个白衣公子带着一个青衣奴仆走了过來。温玉止眼尖,一眼认出白衣公子是夏侯沉霄,芳心一动,忙对温玉裳道:“四妹妹,咱们快躲起來,别让人看到。”
“为什么?”
“万一他们是來抓你的呢?”温玉止吓唬她。对温玉止的话总是深信不疑的温玉裳,果然被唬住了,随着她躲入一旁的花丛之中。那是温玉蔻之前挑选的扇瑾花,花枝密而高,花瓣可比人的手掌,花色浓郁,足以将两人的身体完全遮住。
待两人走近,低声交谈一阵,那青衣奴仆摘下帽子,露出眉心间一点血红小痣,米粒大小,衬得肌肤晶莹雪白,面容俊俏,与夏侯沉霄一样,满身的贵气无法掩盖。普天之下,有这般形容和朱砂的人,恐怕……温玉裳和温玉止多看一眼,都悄悄捂住了嘴巴:是四皇子夏侯御白。
四皇子为何这般装扮呢?他若是想进入温府,大可以大大方方的來……现在却装成三皇子的奴仆,为的是什么?
“这几日我已经摸了个清楚,温二小姐身边的影卫大有嫌疑,恐怕父皇要拿的人就是他。只是这影卫神出鬼沒,要想彻底拿住他,颇为不易。你先派人布防,再过一个时辰,就是温将军进宫报省亲事宜的时间,我监控窦贵妃,你那边见机行事。”
“嗯!查了这么多个月,总算稍有眉目,若不是窦贵妃露出马脚,咱们也想不到那人会藏在温府。你特意向父皇请命,到温府做省亲的司礼,倒也难为你了。我只当你爱慕温大小姐,风流必发……其实若算性情,温二小姐好,算美貌,温四小姐独占,你怎么偏偏就看上了骄傲的温大小姐呢?”
“温大小姐迷人的滋味自然是我所喜欢的,非要说我为了她而來,倒也可以说得通。”夏侯沉霄轻笑一声。
他们谁都提了,唯独沒有提温玉止。这也是在情理之中,可是看着夏侯沉霄风流俊朗的面容,温玉止心中悄悄泛起一丝苦涩,垂下了头。
仿佛风吹一般,她的发丝勾动了叶尖,发出簌簌的响声,夏侯沉霄目光一凛,“刷”的一声收了扇子,猛然纵身飞了过來,落入花丛,两人惊得要逃:“啊,,”
衣领却被一只大手牢牢拽住,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