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颜良与昌洪凯的再次相逢使得两个人都感慨万千,但同时两人又都有千言万语压在心里说不出口。曾颜良一个问题问到了昌洪凯的伤心处,昌洪凯苦笑着摇摇头,轻声道,“颜良,昌大叔不能奢求你能原谅我做过的那件事,只想让你知道,我也是逼不得已。”
“逼不得已?”曾颜良忍着身上的不适,紧紧追问道,“莫非你为安家训练这些私军也是逼不得已?你让这些私军去清剿朝阳寨也是逼不得已?”曾颜良知道如果错过了今天这个机会,他以后都未必能够再问出昌洪凯的真心话了,所以无论如何他也要知道事情的真相。
昌洪凯听到曾颜良这连番问题,不由得大吃一惊,他没想到曾颜良居然能够知道这么多关于他和他手下这些人的事情,此时他再一想起刚才柳老八他们的说的话,心里不由的一动。
“颜良,你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柳老八他们那些人绑到这里来?”昌洪凯有些紧张的问道。
曾颜良皱起眉头沉声道,“昌大叔,你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事情,然后我再告诉你你想知道的。”
昌洪凯望着曾颜良,笑着摇头道,“你这小子真是有出息了,这些讨价还价的手段都是我教给你的,你居然敢用到我身上来?你有足够的筹码么?”
一句话正戳中曾颜良的弱点,他不由得低下了头。可这时曾颜良突然想到,在自己没有离开皇城之前就已经听到一些风吹草动,也许搏上一次也不会有什么害处。他打定主意抬起头来冷声道,“昌大叔,你可能不知道我现在的身份。自从官银被劫一案事发之后,我得到了骁瀚王和帝师府小少爷窦皓维等人的帮助,还与兵务司侍郎冷承戚冷伯父他们一同到子夏巅见到了前朝隐士张承沐和帝师府的五先生窦彦东。甚至还与麒麟营众人成为了朋友,就连那首辅丞相的长公子安平之,也与我们打过几次照面。昌大叔,我从他们口中得到的消息,想必会有你需要的吧。”
曾颜良报出来的这一连串名字,每一个都让昌洪凯惊讶不已。他不由得瞪大了双眼望着曾颜良,好半天才压低声音问,“你……你怎么会……”
曾颜良苦笑着回答,“这些全仗一名奇女子在我身边,没有她,官银被劫之后不久我大概就不知道要惨死何处了。”说到此处,曾颜良又想起自己被绑架之前冷轩蓉失踪的事情,在那车马之中他就已经想到了,对方的目标可能从一开始就是自己。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倒还好了,至少轩蓉不会出什么事。与他一同出来的那些王驾亲卫应该已经把轩蓉给找回去了吧?要说现在曾颜良最为担心的,就要属这件事了。不过他还是按住心神,先应对眼前的昌洪凯。
昌洪凯听了曾颜良的话之后这才稍微有些明白了柳老八他们为什么会受人指使特意将曾颜良送到他身边来。显然现在曾颜良是一个关键人物,有人想要让他到这军营之中,而且还要是顶着长公子安平之的名义将他绑架来。为什么?昌洪凯猜想不到,现在他不知道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也许两头解释清楚之后曾颜良能够理出一个头绪,昌洪凯犹豫半天,最终决定相信这个自己曾经像疼亲生儿子一样疼爱的人。
“好吧。”昌洪凯长叹一声,将他所经历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对曾颜良讲述了一遍。
昌洪凯两朝为官,做的是大将军府下属教军统领,主管训练新兵。这是一个没有什么油水的苦差事,但昌洪凯以此为乐,做了大半辈子。他训练出来的兵卒个个都是骁兵悍将,他也因此在朝中声名很高。然而,树大招风,大将军府里不少人都看着昌洪凯不顺眼。直到有一天,皇城外御城库走水,一桩大案牵连甚广,昌洪凯也被陷害,成了待罪之身。
“当时我一家上下二十七口都被囚禁在了刑司衙门,我本以为自己在大将军手下任职多年,大将军等见我蒙冤受屈定会帮我想办法,哪知人心险恶,他们见这桩大案越来越复杂,就想赶快找出替罪羊来让他们摆脱麻烦。”昌洪凯说起当初的事情,整个人都仿佛老了许多。
曾颜良虽然有很多疑问,但他并没有打断昌洪凯,一直静静听他说。
蒙冤受屈之后没有盼来大将军府那边的雪中送炭,倒是见到了不少落井下石之人。被牵连在案中的朝廷官员渐渐都被处决了,身在牢中的昌洪凯越来越害怕。就在这个时候,首辅丞相安龙义派人到牢中来给昌洪凯传了口讯,给了他一个活命的机会。
“当时刑司判决已下,将我定了个玩忽职守的罪名。这样的罪名原本只会判个削官免职,可事情重大,首辅丞相派人来说,有可能会有圣裁,落我一个秋后处斩。当时我怕了,真的怕了。”昌洪凯说到这里的时候,眼中都不由得露出无比的悔恨,他紧攥着拳头,低声接着说,“所以安家给我恩惠要救我一命,我马上答应了他们的条件。”
当时安龙义提出的条件是让昌洪凯孤身一人隐姓埋名到衲岩县来等他的命令,而且以后他换了身份,再也不许与他的家人相见。
“来送消息的人口口声声告诉我,虽然不能相见,但首辅丞相保证我的家人不会有任何危险,而且他们的生计也全由首辅丞相承担,一定让他们过的好好的……可是……”昌洪凯紧锁双眉,怒道,“等我按照安龙义的意思换了身份逃到凤泉岭,甚至为他操练好了十万私军之后……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竟然得知了当年事情的真相!那安龙义他以御城库走水一案铲除朝中异己,至于我,也是他早就算计好的目标!当初他让我从刑司衙门逃离之后竟然将我的家人全都灭口了!我全家二十七口,就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他们全都……全都受了我的连累……”
昌洪凯紧咬牙根,声音也有些颤抖,就仿佛这血海深仇又浮现在他眼前,虽然他没有看到自己家人被灭口的场面,但这噩梦却一直绕在他的眼前。
就在昌洪凯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也发觉了安龙义对他手下这支私军有了别的打算。
“十万大军每天吃喝用度不计其数,我们虽然在凤泉岭的山谷中开田种地,但毕竟难以自足。安龙义每年给我们送来的粮饷用度都是通过贺笠靖运进山里的,就在两年之前,他们居然断了给我们的粮饷。”
稍微平复了心情的昌洪凯红着双眼望着曾颜良沉声说,“我虽然知道了安龙义对我做的这些事,但事到如今,我也没有办法马上起来反抗他了。这大军之中并不是只有我一个掌权人,安龙义安插进来的人手不在少数。如果我说一句反了,他们这些人绝对不会乖乖听我的,我很有可能连报仇的机会都没有就在这里被杀掉。于是我借用安龙义对我们这支私军态度的变化鼓动众人想办法引起外界对我们的注意,逼迫安龙义来与我们商讨以后的出路。十万大军不是说聚就聚说散就散的,安龙义如果不想要这支私军了,我们就得另谋生存之道,但只要我们一露面,安龙义的谋反之心就暴露了。我们就是押上了这一点,所以才去劫的官银。”
说到这里,昌洪凯长出了一口气,他低下头,轻声对曾颜良说,“颜良,在衲岩县地段上劫那官银是因为衲岩县当时的县令梁秋荣在朝中没有任何根基,与贺笠靖等人也不是嫡系,出事之后没有朝中党羽会将这种事情揽在自己这边,所以事情一定能够闹大。若是放在别的县里,他们头顶上的官一定会马上把事情压下来的……十万大军……十万人的身家性命都在我手中握着,我实在是不得已……”
曾颜良听完了昌洪凯的解释,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当初那个整天笑呵呵在他身边的昌大叔居然背负了这么多的事情,他为了官银被劫的事情恨过昌大叔,为了安家私军的事情怨过昌大叔,却从未想过他有这么多的苦衷。说到底,昌大叔也是那首辅丞相安龙义手中的棋子,他的命运就是如此被摆弄着,他挣扎着反抗,却在反抗的时候不得不去伤害其他人。
一阵心酸涌上来,曾颜良差点掉下眼泪。他深吸了一口气,挤出一个笑容,对昌洪凯说,“昌大叔,你说的事情有好多我都没有听懂,你们这些人总是能想清楚那么复杂的事情,可唯独我不行。算了,我也已经习惯了。既然官银被劫的事情你解释清楚了,我也……不想再问什么了。但唯有一点,昌大叔,我想请你答应我一个请求。”
昌洪凯一脸苦涩,沉声问道,“什么请求?”
曾颜良低下头,默默的哀叹一声,道,“等一切都结束之后,请你到那些枉死的兄弟坟前为他们磕一个头,烧一刀纸,把你这份苦衷告诉他们,也好让他们在黄泉路上,做个明白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