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之人,多是趋炎附势之辈。多得是锦上添花,少的是雪中送炭,冷浣儿一时间竟是生出了一种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悲哀感,这是一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觉。如今冷府尚未彻底衰败,李铭泰父子便如此欺人太甚,真不是若有一天,冷家彻底倾颓,他们要到何处去安身立命?
冷孟天打开书房的大门,冷浣儿又感到一阵悲从中来。原本,冷孟天的书房中,藏着许多古董,如今,博古架上的古董已经少了大半,想必是生活拮据,为了维持生计,父亲将那些东西都当了。
如今的冷府,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这百年的大家族,真要如白蚁啃噬的大树一样,就此倒下么?
“孩子,你既然说现在李家的事情都是你一手在打理,那爹就放心啦,”冷孟天做到座位上,开门见山地说道,“你既是大权在握,那么做事也方便,账房的事情想必都要经过你过目的。”
“爹,你想说什么?”冷浣儿警惕了起来,她的父亲,虽然没有经商之才能,名利场上打滚多年,活到这个岁数上了,早成了人精,一句话里,有十个意思,九曲十八弯的,若没个玲珑心思,还真算不准他的意思。
只是这样与父亲说话,未免太累,因此她也直接挑明了话题。
“爹的意思是,冷府如今的破败你也看到了,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你若是没有一个强大的娘家当做靠山,只怕你接手了李家的生意,也会越来越不稳定,如今你还年轻貌美,对一切都表现的不在乎,只是女人的容貌毕竟是经不得岁月考验的。若是冷府失势,等待你的便是红颜未老恩先断的日子,你一个依赖夫家遗产的女子,将会生不如死。”冷孟天叹了一口气说道。
“今日爹叫我回门,只是为了说这个吗?”
“孩子,爹从小看着你长大,爹知道你的能力,只可惜你投错了胎,你若是男儿,定当开疆拓土,成为盖世英雄,名垂青史,只是你始终是女儿身,这世间的礼教,对女子颇为严苛,孩子,在这种情况下,你只能自救。你要记得,你始终是出身冷家,你与冷家,乃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我希望,你能利用手中的职权,多帮帮冷家,让冷家恢复往日的荣光,在这乱世中,立于不败之地。”说到此处,冷孟天两眼发光,仿佛已经看到了美好的未来。
冷浣儿冷笑一声,虽然承认父亲的话说的并没有错,站在他的立场上,他要求自己这么做也是无可厚非,可她还是感到一阵深深的悲凉,冷声说道:“父亲,我听说父亲如今已经有了找寻母亲的线索了,是吧?”
“没错,”冷孟天疑惑地皱眉,“这跟这件事情有什么关系?”
“父亲,我一回家,你便要求我做这件事,完全将女儿当做了一件可以利用的工具,这一点令我感到非常难过。尤其是,我发现你居然对母亲不闻不问,这一点使我更加寒心。挪用资金、做假账的事情非常危险,一旦被发现,便会被杖毙,到时候没有人能救得了我。帮助冷家复兴的事情,我会考虑,但是在此之前,你是不是该抓紧时间去找寻母亲了?”
“既然你母亲还在世,那便不急于一时,毕竟将冷家复兴,才是最迫在眉睫的事。”
冷浣儿差点被冷孟天这样的态度给气笑,多年的教养维持着她行了一个礼,退出了书房。
一出了书房,冷浣儿便大步流星地朝冷府外走去,仿佛冷府是一个晦气之地,多呆上一秒钟,都会沾染上瘟疫。
一旁的小莲见她如此,不由得问道:“小姐,老爷跟你说什么了?”
“他能说什么?一个利欲熏心的人能说什么?”冷浣儿没好气地说道。
一旁的小莲见她正在气头上,赶紧噤声。
冷浣儿一坐上马车,便吩咐人加快速度朝李家赶去,马车在街道上飞驰着,冷浣儿也没理会众人说李家新主人嚣张跋扈的中伤话语,在三柱香的时辰内便赶回了李家。
气冲冲的回到自己的院子后,发现多日不见的小蝶正绞着双手在竹子底下踱步,看起来焦虑不安,不由得走过去问道:“有事吗?小蝶。”
“小姐,”小蝶赶紧迎了上来,“小姐,你知道赛先生在哪儿吗?”
“赛先生不是一直跟你在一起吗?”冷浣儿反问道。
小蝶摇了摇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事实上,我已经很多天没有见到赛先生了。我还以为……还以为小姐知道赛先生的下落,现在看来……”
小蝶瘪瘪嘴,泪水流了下来:“小姐,赛先生出去了这么久都没有回来,不会是……不会是出事了吧……”
“你别瞎想,”冷浣儿安慰道,“赛先生精通奇门遁甲之术,一般人伤不了他。”
“那……那要是对方不是一般人呢?”小蝶泪眼盈盈地看着她。
“就算对方不是一般人,那赛先生也有法子可以逃出生天,毕竟赛先生可是有真本事的人。你若是相信赛先生的通天本事,那就耐心等待。”
在冷浣儿的安慰下,小蝶制住了眼泪,只是依然显得忧心忡忡的。
虽是一日三秋,虽是度日如年,终于等来了赛神仙。
见到赛神仙的那一刻,冷浣儿与小蝶俱是激动,见他一脸风尘仆仆之色,一时间感慨万千,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赛神仙喝了小蝶端上来的热茶,才喘了一口气说道:“冷浣儿,我这次出远门,乃为寻找令堂。”
“我娘怎么样了?有消息了吗?”冷浣儿赶紧问道。
赛神仙点了点头,冷浣儿顿时激动地浑身颤抖,追问道:“我娘现在在哪里?”
“经过我将近半个月的追寻,我发现你娘目前在一个叫巫镇的地方,她隐藏的很好,若不是我观察仔细,几乎认不出她来。”
“太好了,太好了,”冷浣儿在房中踱步,“终于找到我娘了,赛先生,那我们即日便启程去巫镇吧。”
“不急在一时,巫镇远在千里之外,我们学得做好准备,这段时间阴雨绵绵的,山路难行,道路崎岖,万一被困在山中,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赛先生说得对极了,是我一时心急,犯了傻。”冷浣儿静下心来,叫来小莲,喊她收拾东西,置办行头,打算明天就出发,对外只说是去京城外的寺庙小住,为死去的李家人祈福。
而实际上,她准备找个靠得住的人,易了容,代替她在寺庙中礼佛。
冷孟天见她这段时间总是忧心忡忡焦虑不安的,便觉得去寺庙中静静心也好,平心静气了,才能活的开心。更何况,他正打算追求冷浣儿呢,自然也不打算违逆了她的意思。
万事俱备之后,老天爷也长眼,第二天是一个大好的晴天,天边万里无云,艳阳高照,道路上的湿泥巴也渐渐干了,马车一路上跑得飞快。
为了加快速度,出了皇城之后,他们走的便是水路。每一年,云河这时候都是水流最湍急的时刻,坐在船上,小船一日千里如旋风,千里之外的巫镇,居然只用了短短的五日便到达了。
只是巫镇虽然叫做巫镇,却是一个很大的地方。距离冷浣儿的母亲虞千媚住的地方,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虞千媚隐居于巫镇,虽说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虞千媚却是反其道而行之。
在巫镇这一带,围绕虞千媚的人很少。巫镇是一个边陲小镇,十分荒凉落后,却是许多清流名士爱去的地方。因为这里的山川沟壑,皆是秀美。且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如此山清水秀、风景优美之地,十分适合隐居。
这里隐居的人太多,而且隐居的人又深居简出,喜好带着头巾,以至于这么些年来,虞千媚的身份从未被曝光,几乎没有人看到她长得什么样子,又谈何寻访?
这次赛神仙找到虞千媚,也是颇费了一番功夫的。
几人并不知道,就在他们怀着迫切的心在匆忙赶路的时候,他们已经被人盯上了。
在他们乘坐的小船后面,不远不近地也跟着两艘小船,其中一艘船表面上看起来破旧,进入船内,却是别有一番天地。
船内的每一处布置,都显得尤为精妙,每一件物品,都出自名家之手。
此时,在一个狐狸毛软榻上,躺着一个悠闲的男子,他正举着扇子端详着扇面上的名家字画,似是在鉴赏,可是思绪却不知已飘到了何处。
江水拍击船尾的声音阵阵响起,涛声如同峥嵘岁月,勾起他心中关于陈年往事的一些回忆。能爬到如今这个位置,鬼蜮伎俩是少不了的,做过的亏心事多了,便麻木了,毕竟朝堂是个杀人不见血的战场。
说什么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种人,注定是要被贬穷苦之地了此残生的。官场上云诡波谲,瞬息万变,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便会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身在官场里,你会害别人,别人也会害你,所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说的便是这个道理。不知为什么,躺在榻上的独孤凤突然想起了十几年前被自己害到囚禁李府的那个小男孩,他那怨毒的眼神始终停留在他脑海里,像是一个可怕的咒语一样。